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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应该岁数差不多吧。”祁林夹了个花生扔进嘴里。
“你哪年的？”车明眯着眼问。
“八一。”
“哟，那你还比我大一年呢，我八二的。”
“属狗？”
“属鸡？”
两人同时问对方生肖，而后同时点头，又同时笑了出来。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得是八五八六的呢。瞅着挺少兴。”
“你少拿我打镲了。”车明哼哼起来，抬起手给祁林看，“你瞅瞅我这沧桑。”
祁林没有马上说话，就只是摸了摸那只手上的茧子。
“当警察时候留下的？”
“嗯。”
“要说警察就是辛苦哈。”
“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那你后来辞职是因为累？”
“嗯，累，心累。”苦笑了一声，车明叹气，“跨级往上托了托关系，就辞了。”
“还得托关系？”
“那是，警察哪儿那么容易说不当就不当的。”
“哦。”祁林从对方脸上收回视线，“是女朋友不愿意让你受罪吧？”
车明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他笑得肩膀直摇，他说，女朋友？你别逗了，不早跟你说过我没有这么高的配置嘛，我现在是任嘛儿软硬外挂都没有，纯裸机，纯的。
祁林听着，嘴角挑了起来。
“那，你总得动过心吧，甭管对谁。你总不会纯到连初恋都还没有过吧我的警察老弟。”
车明脸上的傻笑僵住了。
过了一会，好一会儿，他才端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点了头。
有啊，能没有嘛。不光有，而且还挺惨烈，喜欢上一人，喜欢了好几年，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就在他坦白之前的一刹那，就那么短短的一刹那，让另外一男的，刷的一下子，拐跑了。
就好像神马呢？就好像……饿着肚子盼这碗面，盼得都快饿死了，总算抄起来筷子，回过头来一看，面已经连汤汤水水都让别人给吞了。你说，哎你说，惨不惨？冤不冤呐……
车明唠唠叨叨，十足体现出微醺的味道，祁林似乎认真听着，偶尔喝一口啤酒。
“确实憋屈。”点了个头，祁林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正在后头只顾着看电视的老板娘，略微压低了音量，他叹了口气，“感情这事儿，没法儿说。”
“那可不。”
“有时候，看着顺眼的不是你的，看着不顺眼的阴魂不散。”
“是是。”
“烦哈。”
“烦吐了血了都。”
“那你就没想着……换个人重新开始？”
“想来着啊！能不想嘛！”突然抬高了音量，车明脸上已经显现出确实醉了的表情了，“可哪儿那么容易呐。”
“嗯，也是。”祁林看着瓶子里清冽的啤酒，点了个头，“人跟人，就好像光圈儿……”
“啊？”
“照相机的光圈儿啊。选对了，拍出来的就是艺术，选错了，拍出来的就是渣。可不是谁都能一开始就选对，没辙。”
“嗯哼……”先是诡异的乐了一声，继而突然连续笑了起来，车明一直笑到脸颊更添了一层红晕才逐渐停止，揉了揉眼，他喝了口啤酒，“难怪我觉得我那么渣呢。”
祁林没有回应他这句话，或者说，他在考虑怎么回应才更好，更有目的性，不过就在他出声之前，车明就先换了话题。
“哎对了，你哪儿人啊？”
“啊？我北京的啊。”
“那不对，我听着你可有天津口音。”
“偶尔有吧？”
“嗯。”
“我爸是天津人。”
“哦，那你妈是北京的？”
“不是，我妈上海人。”
“我去，你爸天津你妈上海你北京，那你们家谁是重庆的啊？”
“……我前女友。”
“真的假的？”差点儿把一口啤酒喷出来，车明瞪大眼追问。
“真的，蒙你干吗，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是重庆人。”
“那你这简直就是直辖市大联欢呐。”
“差不多吧。”祁林忍不住低头笑了，而后就是挺随意的讲述。他说他爸是天津土著，就住小白楼那块儿，七六年夏天出差去唐山，结果正好赶上地震，差点儿没了命。后来让人救了，送到医院里，当时有个上海紧急调拨来的医疗队在那儿，照顾他的是个挺年轻的上海姑娘。再后来他伤好了，医疗队走了，两个年轻人就开始互相通信，这信通着通着，人就连到一块儿去了。再再后来，那天津爷们儿调动工作到了北京，上海姑娘一路北上跟他完婚，俩人就在帝都扎根儿了。直到双方都退休，才一块儿又回天津去。
“我靠得嘞，真传奇嘿。”醉眼朦胧的车明嚼着花生豆感叹。
“所以我从小就没在北京过一个完整的寒暑假，要不就上天津找爷爷奶奶，要不就去上海跟姥姥姥爷腻着。”说完，祁林带着浅笑叹了口气，他看着对方似乎确实已经醉了，已经不太能完全集中精神听他念叨的模样，沉默片刻，低下头，终于把话题引入了他最别有用心的方向，“哎，车明，话都说了这么些了，干脆就接着往下说吧。其实……有件事儿，我一直没跟你挑明，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坦白了。”
第10章 第十章
祁林要坦白什么呢？
车明一开始并不知道。
而当他真的坦白了，就算车明已经醉到了某种境界，仍旧觉得吃惊。
祁林说，我其实是认识你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那得是几年前了，冬天，你还记得咱小区底商有一家发生过斗殴流血事件嘛？一网吧，有人打起来了。当时你开着警车过来，穿着冬季制服，有毛绒领子的那种。我正好是出去吃饭回打字社，一眼就瞅见你了。
再后来，又见过你一次，那次距离现在近，是去年秋天，你没开警车，开的是那辆白捷达。可能你正好是回家吧，从我门口路过，瞅见街坊大妈，就下车打招呼聊了两句。那时候天儿已经凉了，你还穿着警服半截袖，浅蓝色的那种半截袖，露着胳膊。
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应该是特喜欢当警察的警察，或者最起码是喜欢穿警服，要不不会回家都穿着。
最近的一次偶然遇见，就是那天在早点铺了。说实话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开店的会是你。你没觉得我当时惊喜非常吗？要是只偶遇过一次，好像不至于高兴成那样儿吧。
不好意思我装逼了一回，看见你穿警服的时候，我假装不知道你原来是警察来着。后来我想，可能你还是怀念那时候的，只不过有些原因让你非辞职不可。对吧……
说到这儿，祁林卡住了。
并非他自己不想说下去，而是他看见了车明红起来的眼眶。
坏了。他想。戳在软肋上了。
“那个，我……”欲言又止，他有点儿后悔自己说了实情，或者至少是说得早了。
不过，车明在揉了揉眼睛之后，却给了他一个浅笑。
“好歹我也当警察当了有几年了，没想到居然玩儿不过你啊。”带着苦涩味道的笑让人心里发紧，车明端着啤酒瓶子，举到嘴边，却又停下，他吁了口气，没有接着喝，“你还瞒着我什么呢，老实交代。”
“是。”愣了一下之后，祁林突然笑了出来。他觉得就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前任警察现任店主，可爱指数一下子就狂飙上扬了。又喝了几口啤酒，他想了想，把话题稍微换了个方向，有点儿敏感，有点儿让人心跳。
他说，他跟那个宠物医院的大夫，其实关系挺复杂的，准确来讲，是早就复杂了。他俩认识不是一年两年，那定义与其说是朋友哥们儿，不如说是……“那个”伴儿。
究竟是“哪个”伴儿呢？恐怕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了吧。
然后，至于为什么分开，而且是彻底的分开，主要原因就是彼此类型相差太多。一个想着不仅要当医生，而且早晚要当院长，开自己的医院，把生意做大，作风上更是严重的心理洁癖。另一个，则自由成性，只乐在背着相机满世界跑，拍那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再开一家时常没什么生意的打字社就满足了。有时会堆积脏衣服懒得洗，有时会大晚上跑出来喝酒而后带着酒气蒙头大睡。
“我受不了他那么纠结，他受不了我这么不纠结，我想改变他，他也想改变我，都憋着一口气儿不肯让步。结果，你懂。”
“嗯，懂。”点了个头，已经脑子不太清楚的车明却觉得思路居然在这个话题上还算明晰。
“你反感这个吗？”祁林终于问到这个程度了。
他耐着性子等对方回答，然后，他从车明眼里看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线索，有隐约的自嘲，有明显的认同，还有其它各种错综纠缠的东西，可惟独，没有反感。
这就成了，他暗想。
“我没什么可反感的。”车明撇了撇嘴，而后把指头一点点捋过自己的头发，他闭上眼，张了几次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想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其实也是某个圈子里的人？说自己辞职就是因为不堪重负？说自己刚才讲的那个悲美凄凉的失恋故事其实就是和那个一直只拿他当哥们儿的人？
他终究说不出口。
不，他不自卑，对于自己总把目光放在同性身上这一事实，他并不觉得可耻。甚至如果旁边坐着的是个普通异性恋，或者哪怕是个第二天就敢把他的话散播到网上去资源共享的姑娘，他都可以坦然的直接把自己的取向说出来。他有这个胆量，可是在面对着明明是同类的祁林时，他却什么真相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对方并没有试图逼迫他点破某一层已经薄得透亮的窗户纸，抿着嘴唇只沉默了片刻，祁林把最后一点啤酒喝完，而后冲着老板娘说了声“王姐，结账”。
他没让车明掏钱，说是就当提起你伤心事的精神赔偿吧，这次我请你，下回等咱俩都没吃饭的时候，再上这儿来，你请我一份儿大的。
车明说不过他，也就没多废话。眼看着祁林给了钱，两人离开小饭馆，开始往回走。
时间已经是半夜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车明有几分惊讶于这顿饭持续之久。明明没觉得聊了那么半天啊……
真的入夜之后，小区里安静极了，两个人并排走着，起初都是无言。
微微的酒气在彼此之间徘徊，车明思路凌乱的想着刚才祁林告诉他的种种，然后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自家单元口。
回头看，那男人还跟在他身后。
是从什么时候就变成自己在前头溜达，对方跟在身后的呢？
要是以前当警察的时候，不，哪怕是现在不当警察了，他也会对近距离跟在身后的人格外敏感警觉，可莫非是因为醉了或者心里乱，他居然就任凭对方一点点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也喝多了吧。”傻乎乎的笑了几声，车明指了指对方住的楼，“怎么跟着我溜达到这儿来了。”
祁林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挑起嘴角。
“我没喝多。”他说。
“啊？”
“我没喝多，总共六瓶啤酒，四瓶半是你喝的。”计算着对方肚子里的酒精含量，祁林朝前迈了一步。
“哦，是吗。没计数~”耸了一下肩膀，车明略微开始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了。
深更半夜，僻静的角落，黑洞洞的单元口，两个醉醺醺……至少其中一个已经有点醉醺醺的男人站在一起，面对面，近在咫尺，而且刚刚还进行了那样儿的谈话……
车明紧张起来，突然紧张起来，他想说一句你赶紧回家吧，都这时候了，又想说一句我也该睡了，而且我一喝多了就老得跑厕所……
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原本随和率真的男人此刻却突然有了鹰隼一样的眼光。祁林再度朝前跨了一步，在彼此距离缩减到最短时格外的，完全的，突然之极的，凑过去，拉住了车明的手腕，并且更进一层的，瞬间堵住了他的嘴。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就在刹那间炸开了。可炸开之后却又在极短时间内变得胶着，粘腻，湿滑……
哦对了，这是亲吻的触感。
嘴唇的碰触如此柔软，舌尖的缭绕如此挑。逗，至于揽着自己肩膀的胳膊有多火热……
车明没力气去想了。
他的初吻。
哦老天老爸老妈老姨夫！他纯洁无比的初吻！！
男女朋友一概没谈过的车家小明，除了在吃饭的时候吻过鸡鸭鱼肉萝卜白菜，目前眼看就奔三了却真真正正没跟任何一个活体同龄同性男青年有过这等接触！随便谁怎么笑话吧，可他真的在这方面纯洁到杯具。
然后，这个纯洁的杯具，就这么被一个开打字社的家伙借着酒力噼里啪啦全打碎了？！
“呜嗯……”身体顺利被弄热了的车明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吟来。
他着实很好奇自己是怎么发出这种腔调来的，可就在他的好奇得到满足之前，祁林就一下子又结束了这场彗星撞地球一般的亲密接触。
“今天先到这儿吧，要不我可能就该让你用擒拿术暴揍一顿了。”滚烫的声音在耳根徘徊，稍稍拉开了距离，祁林在转身离开之前带着浅笑低语，“警察同志，我家猫砂用完了，明天得过来从你这儿扛两包走~你可别一怒之下连门都不给我开啊~~~”
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车家小明没睡着觉。
第二天早晨，车家小明没吃好饭。
他以为那是醉酒的后遗症，可洗脸的时候，毛巾碰到嘴唇就会觉得发热的感觉，还是戳穿了事情真相。
他在害羞。
哦擦！我勒个去！你妹！害羞你妹！
对着镜子青面獠牙的车明眼看着自己脸红的跟神马似的却无能为力。
而至于当祁林出现，扛那所谓的猫砂时，车明就只剩了皱着眉小鹿乱撞的能耐。
“那货吃得多拉得多，猫砂消耗太大。”祁林笑着，眼睛在车明眼中寻找某些美好的讯息。
“那你还买那么贵的。”真是差点儿说出来一句“因为那货长着一张屁股脸所以那啥的多”，车明定了定神，指着地上的大袋猫砂，“我帮你扛回去？”
“那我可未必乐意再放你回来了。”低声念叨了一句，眼角又闪现出昨晚那种诡异光芒的祁林弯腰提了提两袋确实挺重的猫砂，而后看着车明不知如何作答的窘迫。
他忍着笑，抿了抿嘴唇，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来。
不过，车明没收。
“就当是昨儿晚上的饭钱了，算了。”
“不成，昨儿晚上是昨儿晚上。”硬把钱塞到车明手里，祁林提起猫砂，说了句“回见”，就提起猫砂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车明连拦都没拦住。
想着那小子果然是玩儿摄影举着大炮筒满世界跑的，胳膊就是有劲儿，车明关好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子。
钱数应该是正好，整整齐齐折叠了一下的几张新票子手感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