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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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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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师伦理规范中,“悖德”是撤销终身职的一大依据——不过这种事从未正式拿出来辩论过;跟学生上床,一般处分不会太严格。它可能是某位教师拿不到终身职的潜在因素,却绝不至于构成撤销终身职的理由。海伦或许以为,咬掉一个学生四分之三的###,可说是穷凶恶极的滥权行为。老师跟学生上床,虽不足为训,却是层出不穷;评估学生、给他们贴终身标签的方法,比这还恶劣很多。截断性器官,情节当然很严重,即使对方是个坏学生。海伦一定有惩罚自己的冲动,所以她割舍了继续从事这份她已有充分准备的工作的乐趣,也放弃了读书和讨论书籍带给她的激发。海伦勇于拒绝罪恶感,倒是为自己的后半生省却许多不愉快,迈可·米尔顿事件让她愤怒的时候远比让她伤心的时候多——因为她够强悍,自信是个好女人(事实也是),却因小小的放纵被迫承担不成比例的苦难。
  但至少这是个好机会,让海伦治愈她的家人。她不曾有过母亲,也几乎没有机会向珍妮需索母爱,海伦对狗头港医院的住院生活甘之若饴。她借照顾丹肯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寄望珍妮好好照顾盖普。
  盖普对医院并不觉新鲜,他最早的经验——恐惧、做梦、性——都发生在史迪林学院的保健中心里。他适应得很好。要说话得用笔写,对他也有益,因为这样他会更谨慎;他有机会重新考虑很多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看见这些话——粗糙的思维——写在纸上,他发觉不能说,或不该说;他设法修正这种话,因而更明白事理,决定把它扔掉。有一张是写给海伦的:
  四分之三还不够。
  他扔掉了。
  然后他又写了一张,这张真的拿给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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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可·奥勒留眼中的世界(3)
我不怪你。
  后来,他又写了一张:
  我也不怪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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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写给母亲: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恢复完整。
  白衣珍妮穿梭在弥漫潮湿盐味的房子里,逐个房间做她的看护,传递盖普的纸条。他就只能写这么多。
  当然,狗头港的房子充当疗养站已行之有年。珍妮的受伤妇女都在那儿重新站起来;这些洋溢大海的气息的房间里,曾经容纳无数悲伤的故事。罗贝塔·穆尔东的伤心往事也在其中,她变性后最难挨的阶段,就在这儿跟珍妮一起度过。事实上,罗贝塔独居——以及跟一连串男人同居——宣告失败,盖普一家搬进来时,她已回到狗头港,跟珍妮一块儿住。
  春天气候渐暖,丹肯的右眼洞逐渐痊愈,比较不容易沾黏沙粒后,罗贝塔会带他到海滩去。就是在这片海滩上,丹肯发觉自己接球时,对距离判断会有误差,罗贝塔试着陪丹肯玩球,足球却老是打中他的脸。他们放弃踢球,罗贝塔在沙上画出自己在费城鹰队打边锋时,每一场比赛的攻防阵式,逗丹肯开心;她津津乐道当年由他,九十号罗勃·穆尔东主导的鹰队攻势,她为丹肯重演底线得分传球、射门、越线罚球等既狠且准的绝招。她告诉丹肯:“跟牛仔队对抗那回,我们在达拉斯出赛,那条阴险的毒蛇——八号,人人都这么叫他——从我的盲点冲过来……”她看看这安静的孩子,他的盲点会一辈子跟着他,于是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在盖普面前,罗贝塔的话题则是变性后种种搞不定的棘手细节,因为盖普似乎有兴趣,罗贝塔也知道,盖普可能会喜欢听人家谈一个跟他自身困境全然沾不上边的难题。
  “我一直都知道我应该是女的,”她告诉盖普说,“我梦见人家跟我做爱,对方是男人,在梦里我一直是个女的;从来没有说我是男的,再跟别的男人做爱。”罗贝塔提到同性恋的口吻,透露强烈的轻蔑,盖普觉得很奇怪,一个人一方面勇往直前,使自己万劫不复地成为社会上的少数族群,一方面却又对其他少数族群极度不包容,敌视的程度远超过外人所能想象。罗贝塔还有股骄气,对其他到狗头港来求助珍妮疗伤的不幸妇女啧有烦言。“那群该死的女同性恋,”她对盖普说,“想把你母亲变成她根本不是的那种人。”
  “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就是这样,”盖普逗罗贝塔,“她让人家以为她是她根本不是的那种人,使他们快乐。”
  “哼,他们想把我搞糊涂,”罗贝塔道,“我准备动手术时,他们一直游说我放弃。‘试试同性恋,’他们说,‘如果你想要男人,以现在的状态去上他们就可以了。变成女人以后,人家只会占你便宜。’这是他们说的。他们都是胆小鬼。”罗贝塔做了结论,但盖普哀矜地知道,罗贝塔确实被人占便宜,而且三番两次,无一例外。
  罗贝塔的反应激烈,但并非只有她这样;盖普母亲收容、照拂的其他妇女,也都是褊狭心态的受害者——但她遇见的案例,几乎都心眼更小,更不能包容那些应该同病相怜的人。盖普觉得这样子内斗毫无道理,他对母亲有能耐收服这些人,让她们都心满意足,和平共存,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盖普知道罗贝塔在实际动变性手术前,曾经有好几个月时间男扮女装。他早晨以罗勃的男装打扮出门;他采购女性服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变性的费用都来自出席男童与男性俱乐部的餐会,发表演讲的收入。晚间,在狗头港,罗勃会充当模特儿,把新装一件件秀给珍妮和住在那儿、吹毛求疵的女人看。雌性荷尔蒙开始使他胸部丰满,改变了这位前边锋的身材之后,罗勃推掉了所有的餐会活动,穿上男人味的女性套装,戴上保守的假发,大踏步走出狗头港的房子;从动手术前很久,他就试着扮演罗贝塔。目前,就临床上而言,罗贝塔的性器官与泌尿器官,与其他妇女无异。
  “但当然,我不能怀孕,”她告诉盖普,“我不会排卵,也没有月经。”珍妮安慰她说,同样情况的妇女多达数百万。“我从医院回家,”罗贝塔对盖普说,“你知道你母亲还告诉我什么吗?”
  
14马可·奥勒留眼中的世界(4)
盖普摇摇头,但他知道,罗贝塔所谓的“家”,就是狗头港。
  “她告诉我,我的性别比她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更清楚。”罗贝塔道,“我真的需要这句话,因为我一直得用那台可怕的扩张器,防范我的阴道收口合拢;我觉得像一台机器。”
  好老妈。
  盖普写道。
  罗贝塔忽然说:“你写的东西里有那么多对人的同情,但我从你身上,你的现实生活里,看不到什么同情。”珍妮也一直指控他这一点。
  但现在,他自觉有更多同情心。下巴被铁丝锁紧,妻子手臂吊着绷带——丹肯的漂亮脸蛋只剩半张完好——盖普觉得对其他流浪到狗头港的不幸者,更能慷慨相待。
  这城镇只有夏天是旺季。到了淡季,海洋路尽头,灰绿色的沙丘和白色沙滩之间,就只剩这栋屋瓦泛白、有门廊和角楼的豪宅还有人住了。偶尔跑来一只狗,在骨骸色的漂木间东嗅西嗅,还有住在内陆好几里外的退休人员,住在过去消夏的别墅里,不时来海边散个步,捡几粒贝壳。夏季的海滩上满是狗、小孩和帮忙看小孩的人,港湾里总有几艘色彩鲜艳的船。但盖普一家搬过来时,整个海岸都像被遗弃了。沙滩上到处散落冬季涨潮带进来的垃圾,荒无人迹。整个四月和五月,大西洋都呈瘀伤的铅灰色——跟海伦鼻梁一个颜色。
  淡季到镇上来的人,一眼就会被认出,都是来找那个著名护士的迷失妇女。夏季,这些妇女往往得在狗头港徘徊一整天,才找得到知道珍妮住处的人。但狗头港的永久居民都知道“海洋路底那栋房子”,他们会指点问路的沧桑妇女:“那房子大得像旅馆,亲爱的,你一定不会错过的。”
  有时慕名来访者会先走到沙滩上,对着房子张望良久,然后才鼓起勇气,上前探问珍妮是否在家;有时盖普会看见她们,一个两个三个,蹲在海风吹袭的沙丘上,瞪着房子看,好像这样就可以读出里头的同情心有几度。如果不只一人,她们会在沙滩上商议;其中一个会被公推出来敲门,其他人则瑟缩在沙丘上,像被勒令不得乱跑的狗!等候召唤。
  海伦替丹肯买了一个望远镜,丹肯可以从他那个有海景的房间,窥伺胆怯的访客,在传来敲门声之前好几个小时,就宣告她们的存在。他说:“有人找奶奶。”调焦距,不断调焦距。“这个大概二十四岁,也可能十四岁。背一个蓝色的背包。她拿了个橘子,可是我想她不会吃。有人跟她一起,可是我看不见她的脸。她躺下来了;不对,她生病了。不对,她好像戴着面具。可能是另外那个的母亲——不对,是她姐姐。或只是个朋友。”
  “她开始吃橘子了。好像不怎么好吃。”丹肯报道。罗贝塔也跑来看;有时海伦也看。但多半时候是盖普去开门。
  “是,她是我母亲。”他会说,“她出去买东西了。请进,如果你愿意等。”他会微笑,但他也会用跟那些在沙滩上捡贝壳的退休人员挑选贝壳一样的眼光,仔细端详访客。在他下巴痊愈、撕裂的舌头长好之前,盖普会准备好一把纸条再去应门。很多访客对于接到纸条,毫不感到意外,因为那也是她们仅有的沟通方式。
  哈啰,我名叫贝丝。我是爱伦·詹姆丝协会的一员。
  盖普也给她纸条:
  哈啰,我叫盖普。我下颚受伤了。
  他会对她们微笑,视情况递上第二张纸条。有时是:
  厨房生了一炉好火;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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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时是:
  别担心,我母亲很快就会回来。这儿有其他妇女。想见她们吗?
  这期间,盖普又开始穿西装式外套,倒不是因为怀念史迪林(或维也纳)的生活——当然也不是因为住在狗头港有必要穿正式一点,这儿的女人当中,似乎只有罗贝塔在意自己的穿着——而是因为他需要那些口袋;他随身携带一大堆纸条。
  他试图到沙滩上跑步,但不久就放弃了;跑步会使下巴喀喀震动,舌头撞到牙齿。但他还是在沙上步行几英里路。警车把那个年轻人带到珍妮的房子来那天,他刚散完步回来;警察扣着那人的手臂,扶他走上宽敞的前门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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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可·奥勒留眼中的世界(5)
“盖普先生吗?”有个警察问。
  盖普散步时穿的是运动服;他没有带纸条,但他点点头,是的,他是盖普先生。
  “你认识这个人吗?”警察问。
  “他当然认识,”年轻人道,“你们警察就是谁也不相信。你们不懂得如何放松。”
  就是那个穿紫色长袍的小子,盖普从劳夫太太的闺房里请走的那个——盖普觉得像好多年前的事了。盖普考虑装作不认识他,但他点点头。
  “这小鬼头没有钱,”警察解释道,“他不住这附近,也没有工作。他没上学,我们打电话到他家,他们说不知道他在哪儿——好像也没兴趣知道。可是他说他跟你住——你会替他说话。”
  盖普当然不能说话。他指指自己的铁丝衬架,做出写字的手势。
  “你什么时候装上支架的?”那小子问,“一般人整容不都挑年轻的时候吗?这真是我所见过最疯狂的支架。”
  盖普在警察给他的交通违规罚单背面写了几句话:
  是的,我可以负责照顾他。但我不能替他说话,因为我下颚受伤了。
  小子在警察背后窥看这张纸条。
  “哇,”他咧嘴笑道,“你的对手落得什么下场?”
  他的老二少了四分之三,盖普想道,但他没有把这句话写在交通违规罚单或任何地方。从来没写过。
  结果发现这小子坐牢时把盖普的小说给读了。
  “如果我知道你是那几本书的作者,”那小子道,“就不会对你那么失敬啦!”他名叫蓝迪,自此就成为盖普的热心拥戴者。盖普相信他书迷的主流包括流浪儿、寂寞的儿童、智障的成人、怪胎,以及极少数没有古怪倾向的寻常人。但蓝迪来找盖普,却好像盖普是他唯一信从的导师。本着母亲经营狗头港的精神,盖普实在不好拒绝他。
  罗贝塔负责给蓝迪简报盖普一家发生意外的经过。
  “这个大块头的漂亮妞儿是何方神圣?”蓝迪敬畏地悄声问盖普。
  盖普写道:
  没认出她吗?她是费城鹰队的边锋。
  即使盖普的别扭也无法减损蓝迪讨喜的热忱;至少不能马上办到。蓝迪逗丹肯开心了好几个小时。
  盖普试着给海伦解释:
  天晓得,他说不定给丹肯讲他嗑药的经验。
  “他没嗑药,”海伦向盖普保证,“你母亲问过他。”
  盖普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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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准是给丹肯讲他精彩的犯罪纪录。
  “蓝迪想当作家。”海伦道。
  人人都想当作家。
  盖普写是这么写,但这并非事实。他自己就不想当作家——再也不想了。他试着写作,却只想得出最阴森可怖的题材。他知道自己得忘记——不能再玩味不幸的回忆,用文字技巧夸张其中最可怕的部分。明知那么做是发疯,但每次想写作,迎面而来的就是灾难的冷眼睥睨、肚破肠流的鲜活景象、死亡的熏人恶臭,这成了唯一的题材。所以他不写了;连试都不试。
  终于蓝迪走了。虽然丹肯很难过他离开,但盖普却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把蓝迪留给他的纸条拿给任何人看。
  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好——在任何方面。但即使这是事实,你提起的时候也应该可以仁慈一点。
  原来我不够仁慈,盖普想道。还有什么新鲜事?他把蓝迪的纸条扔了。
  拆除支架,舌头也不痛了以后,盖普又开始跑步。天气渐暖,海伦也去游泳。她听说这么做有改善肌肉、强化锁骨的功效,但她游泳时还会疼痛——尤其俯泳的时候。盖普觉得她每次都游非常多英里:先一直往外海游去,然后沿着海岸线游。她说,之所以要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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