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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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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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听三老爷说了炤宁的打算,当然没有不情愿的,从速着手长女与蒋连和离一事。

长女再不成器,也是他的亲骨肉,犯不着被他厌恶的蒋家人长年累月的委屈怠慢。

蒋连对这件事,从得知炤宁介入的时候便开始膈应,到了这关头,负面的情绪只有更重。但是他是看得清楚局面的,自己要是在京城与江家唱反调,只是自取其辱。

不过是和离,不过是让他放弃嫌弃已久的江锦言,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最初他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家族用来与江家联姻试图挽回局面,仅此而已。

成婚前他就抵触,成婚之后,不曾有一日对江锦言生出欣赏、爱慕的情绪。

江锦言在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便因为所在的荒蛮环境百般不甘、不怨。起先是怨恨江家,后来则是怨恨上了蒋家,不论什么事,她是一定要唱反调的,依仗的不过是知道蒋家再怎样也不会虐待她一个弱女子。

他从没想过与她和离。

他一直都在盼着把她休了。

再不要看到她那张透着幼稚却盛气凌人的脸,再不要听到她不阴不阳的语调。

有大老爷江式庾的主张,又有吏部尚书主动帮江家跟顺天府打了招呼,蒋连与江锦言的婚书变成了废纸,从速拿到了和离文书。

和离之后,蒋连不想见江锦言,却特地去见了见江式庾,有些事情,他要说清楚:

“你长女的嫁妆,蒋家不稀罕,从未动用过一分一毫。是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在贫瘠之地,还是想要好吃好喝,凡事都想压过外人出风头,偏又只是会花银钱不会赚的料,一点点将傍身的妆奁败光了。这是我始终不曾提及她嫁妆的缘故,想来她亦是心里有数,才不曾为此吵闹,却不见得与你说的清楚明白。”

大老爷没说话。这些他想得到,要真是蒋家侵吞了锦言的嫁妆,她才做不出一副很大度不计较的样子。可是知道没用,他总不能亲口承认女儿的短处。

蒋连又道:“另外,麻烦你告诉她,重来一次,我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会娶你江家的人。”

大老爷反倒笑了,“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若能重来,江家能容得你活到娶妻之日?”

“的确是没意思。”蒋连笑了笑,“还是展望来日更实际一些,你猜猜看,江家、燕王妃能够得势到何时?”

“听起来,你竟是分外痛恨燕王妃的样子。”

“难道不应该么?”

大老爷讽刺一笑,“最不堪的男子,才会出手陷害一个弱质女流。”

“弱质女流也要分人。”蒋连笑微微的,“你膝下的那些弱质女流,送到我面前,我都懒得欺辱。可江式序的女儿却不同,她兴许比老谋深算的朝臣还可怖——既是那样的人物,便不需再以世俗偏见讲男女之别。她死了,江家倒得便会快一些。”

“既是那样的人物,你前程若是断送在她手里,想来也能甘之如饴——这就好。”大老爷笑了笑,端茶送客。

本质上,他还真不反对蒋连的言语。父辈是什么样的人,对儿女的影响肯定有,但是适得其反的例子很多,他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凡夫俗子——有比他好的,膝下儿女个个出色,也有比他更失败的,膝下儿女个个是败家子二世祖。

他那个侄女的确不同于寻常人,本就知道行事的分寸,命中的贵人如韩越霖,她一直珍惜着,再结缘的诸如太子妃之流,她也能与人成为挚友——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但从来看得清楚谁可以来往、交心,谁是一开始就要摒弃的。

二弟教女有方,他怎么都不会嫉妒二弟的。

况且,蒋连有这种认知也是好事:过几日炤宁算计他得逞的时候,他不会因为太意外而狗急跳墙。

到底,蒋连还是沉得住气的。其实要是肯换个为人处世的方式,江家与蒋家不需要继续结怨——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可惜,还是年轻了些,什么都明白,独独看不穿这一点。

蒋连与江锦言和离两日后,被刑部官差带到了公堂——

大理寺刑讯审问之后,确定了那晚出现的三个人的身份:断气的是荣国公,另外两人则是蒋连与蒋远的亲信:赵成、周全。

赵成与周全的供词一致:是蒋氏兄弟让他们去寻找荣国公,并将人暗中带回京城。可惜,荣国公早就是贫病交加,进京时便已奄奄一息,加之他们办事不力,在当晚便被五城兵马司发现了行迹。而之所以有此举,据他们所知,是因蒋氏兄弟想送个人情给太子妃。

大理寺觉得事态严重,且是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忙禀明内阁,转交刑部处置。

刑部尚书看过证词,又亲自看了看“荣国公”的尸首,也是心惊肉跳了一番,再想到蒋氏兄弟是太子的幕僚,觉得这案情是说得通的,眼下差的只是蒋氏兄弟二人的供词。

是因此,蒋连、蒋远被从速带到了刑部大堂。

可是,他们根本不曾参与此事,又如何能招供呢?

刑部尚书嫌弃地瞧着他们,“看起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本官便带着你们去见见太子妃殿下,到时候三方对质,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何狡辩的言辞!”

这言辞分明是已断定他们为着讨好太子妃而藐视皇帝的旨意。

这般罪过,可大可小。

即便是从轻发落,他们都逃不开被逐出京城的下场。

他们气愤。

这是应当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很冤枉。

前一段,赵成病了,说是水土不服,请辞返乡治病;周全则说远在祖籍的兄长连写了几封信要他回家,只说有急事,却不说到底是何事。

蒋连、蒋远平日对手下还算宽和,都没多想,当即应允。

哪里想得到,两个兔崽子竟是起了反心有意欺骗他们!

可是,再冤枉又能怎样?

牵扯到太子妃的事情,有他们辩驳的余地么?他们自认没有。

到了什刹海,刑部尚书一行人被迎到花厅。

太子妃与炤宁坐在主座,前者神色漠然,后者面含微笑。

蒋连、蒋远立刻醒觉,确定这次是着了炤宁的道。

刑部尚书落座后,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原委。

太子妃神色淡淡的,视线瞥过赵成、周全,“这两个人我见过。”又转头对炤宁道,“燕王妃记忆绝佳,应该也有点儿印象——就是前几日午后,你来我这儿的时候,他们恰好出门。”

炤宁凝了那两个人一眼,颔首道:“的确,我有印象。”

太子妃这才对刑部尚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是很清楚,只说我知道的。”

刑部尚书道:“如此就好,有劳殿下了。”又以眼色示意下属做好笔录。

太子妃道:

“太子殿下离京之后,蒋家兄弟二人不知何故,几次三番亲自前来或是命手下来什刹海,不是要见燕王妃,便是要见我。我与燕王妃的性子,京城里的人大多清楚,不是什么人都会见的。

“燕王妃只见过蒋连一次——蒋连是跟随吏部尚书前来的,她总不好在老大人面前失礼,之后再不肯见蒋家的人。

“可是我这边不同,蒋连、蒋远是太子的幕僚,又再三差遣下人求见,我以为他们是有什么关乎东宫的事情要说,不想理事却不代表不怕出事,便见了见——喏,就是这两个下人。

“他们奉上了财帛,随后便说蒋连、蒋远有事求我。我当时就奇怪,说为何蒋连、蒋远不亲自来与我说。他们说燕王府放下话了,不准蒋家兄弟两个踏进什刹海。

“我又问,为何事送我财帛。他们说蒋家被贬职外放多年,眼下蒋家兄弟来到京城,是为着重振蒋家门楣,可是江家、燕王府都无意帮衬,太子似乎也没从速着手的意思,他们便想到了来求我相助。因为我与燕王妃交好,情同姐妹,要是婉言规劝的话,燕王妃一定会卖我这个人情。

“我听了觉得头疼,又有点儿好笑,说我凭什么为了蒋家去做这等欠人情的事情呢?财帛我不稀罕,蒋家能送我什么人情?他们就说要我开条件。我想了想,随口说听闻前荣国公落到了沿街乞讨的下场,有点儿于心不忍。蒋家要是想送我人情,便将前荣国公给我带回京城来——其实我这就是委婉地回绝了。”

太子妃看向刑部尚书,“发话将前荣国公逐出京城的是皇上,谁敢对圣意阳奉阴违。却是没想到……”她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样子,“他们居然当真了,这事情闹的……我真是没想到,大人想想,我身在皇室,便是再不懂事,也做不出有违圣意的糊涂事。况且前荣国公那些糊涂事您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还会顾念他过得好不好?早就是觉着与他不相干了。”

刑部尚书听得连连颔首。荣国公种种不堪的行径,到现在谁不清楚?太子妃不记恨那样一个让她颜面俱损的父亲已是不易,怎么可能还会怜悯?之后,他正色询问赵成、周全:“太子妃所言,你们可承认?”

“承认,承认。”两人异口同声,赵成怯懦地道,“这些草民说过,供词里有。”

蒋连、蒋远已经要被气炸了。这几个人做的一场好戏!太子妃的话,分明是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要命的是,这种话倒更是滴水不漏,经历事情多一些的人都知道,很多真相往往是耸人听闻叫人难以相信的,而彻头彻尾的谎言亦是不堪一击,而几成真、几成假的言辞混在一起说出来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这事情对于江炤宁来说,是大事么?当然不。大事是她将太子惹得做梦都想杀她而不能如愿,是她出手揭穿荣国公的真实面目,是她让江家自发自动地站在她身后予以支持。他们被冤枉,于她只是小事一桩,甚至是带着戏谑、调侃的一个小举动。

可就是这一件小事,最起码要断送他们十年二十年的前程,更断送了蒋家重振门楣的最后一线希望——不知不觉钻进的这个圈套,无从挣脱。人家有着身份尊贵的太子妃相助——在外人看来,太子妃怎么会自降身价冤枉他们?更何况,他们还是投靠了东宫的人,她没道理自己拆自家的台。便是只凭这一点,他们都是百口莫辩,再加上两个被收买的原是他们亲信的人,再徒劳挣扎未免可笑。

他们不说话了。

刑部尚书自然当他们默认了,道辞之前,他迟疑地对太子妃道:“令尊的尸首——”

“什么尸首?”太子妃蹙眉。

“……”

太子妃面无表情,“我不相信,那是假的。他还在沿街乞讨。”

刑部尚书因为这句话生出满心的同情——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太子妃这是不肯面对生父已经身死的结局。

他无从宽慰,当即起身道辞,急着回刑部着手了结此案——便是蒋家兄弟还是死鸭子嘴硬,他也要这么做,强行让他们签字画押,因为——

他在上轿子之前,到了蒋连、蒋远面前,低声道:“没人要你们的命,老老实实认罪之后,江家不会不管你们,吏部尚书大人也会帮着给你们说几句好话,到时候,大事化小,你们离京不被叙用。若是不知死活拒不认罪,也好说,本官将此案搁置,待得皇上回京之后,请皇上亲自赐死你们便是了。”

大热的天,皇帝又不在京城,他只希望过几天清闲凉快的日子,手边的事都快些有个着落才好。

蒋连听这话音儿,再想到自己陪吏部尚书去见炤宁那一日的情形,知道吏部尚书是拼着老命在自动自发地卖人情给炤宁,唯求自己的一份安乐。

绝对的强弱局面之下,尤其是弱者栽赃污蔑别人在先的情形下,只有认命一条路。

蒋连心头不甘、怆然,却还是率先点头,“我认。”

蒋远见兄长如此,自然也不会再徒劳的喊冤。

留在花厅里的太子妃估摸着时间,待连翘转回来的时候问道:“走了?”

“走了。”

太子妃转头看向炤宁,笑了笑,之后又看向花厅东侧的屏风,对连翘打个手势。

连翘与室内几个丫鬟将屏风移开。

屏风后面有人。

那人蓬头垢面,蜷缩在地上,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满头满身都是汗——他已经饿了渴了很久,一点力气都没了,连寻常人在这时候的呜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他一身汗,是硬生生急出来的。

这个人,正是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在街头的荣国公。

太子妃问炤宁:“这个人,还有桑娆,你还有用么?”

“没用了。你想接手?”

“嗯。”太子妃道,“我当初看中这宅子,一个原因就是地下有几间密室,关人存放物件儿都好。”

“这好说。”炤宁抿唇一笑,“送你了。”

**

同一时间,太子遭遇重创——

他近年来专用的王太医给他请过平安脉之后,战战兢兢地道:“太子殿下这脉象不妙啊……依微臣看来,怕是难以为皇室开枝散叶。”说着跪倒在地,“其实,这件事,微臣在一个月之前便想如实相告,却是一直惶恐,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可是,微臣到底与殿下有着多年的缘分,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宜隐瞒。微臣束手无策。日后殿下若是寻得到在世神医,兴许还有得治。微臣贱命一条,不需殿下劳心,会自行给您一个交待,只望殿下不要视作等闲,尽快好生医治。”

“……”太子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他的感觉是瞬息间走入了酷寒的冰窖,让他冷,让他忽然间晕头转向。

王太医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良久,太子终于能出声了,语声却是沙哑至极:“因何而起?”

“是、是服食了水银之故,依脉象看,时日不短。”

“……”太子心头似是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无一能够及时捕捉到。

是谁?

是谁这样恨他,要他断子绝孙?

是谁对他下了这般的毒手?!

服食水银……那便是膳食汤水里的问题了?是他最信任的人害了他?又是被谁收买或唆使的呢?

是一名小太监略显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思绪:“王太医,皇后娘娘有点儿不舒坦,您过去瞧瞧?”

“是是是,我这就去。”王太医一副逃命的样子,慌慌张张地给太子行了个礼,跌跌撞撞地走了。

太子一惊,之后竟还是无法理清心绪,或者也可以说,他还不能接受亲耳听到的最残酷的实情。

不能有子嗣,那他这太子还要来何用?

父皇若是知晓,定会大发雷霆,命人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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