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春莺啭- 第5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正说着,里面的乳母已经闻声走出来。看见那宫侍,眼睛一亮,忙抓住馥之的手:“夫人可是要去见陛下?可万万要为美人求情……”
  宫侍却不容她说完,转身要引馥之出去。
  馥之思忖着那边怕又是急事,不敢耽搁,略略安抚乳母,跟着宫侍走开。宫道上拥挤,馥之行得两步,转回头去。姚嫣仍立在宫门处,看着这边,双目沉静,未几,那张脸被人群挡去,再不见踪影。
安车一路匆匆,驶了好远,那些哭泣声似乎还能隐约听到。
馥之坐在车中,思及方才那些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只觉心也随着车子颠簸,忐忑不定。自己虽不是那些妃嫔宫人,如今却也深陷皇宫之中,与她们处境无异。一旦城破,皇宫必是首冲之地,若真有那时……馥之几乎不敢再想下去,手下意识地抚向腹部,只觉心底一阵紧绷。
当馥之换上内侍的衣服回到紫微宫,已是日落时分。
殿中,皇帝正站在镜前,由着宫人替他将厚重的金甲穿在身上。
“回来了?”在镜中瞥见馥之,他淡淡道:“去备些药,朕今夜可晕不得。”那神色平和,语气轻松得像要去骑马郊游一般。
馥之微微颁首,道:“还请陛下赐脉一观。”
皇帝看看她,让旁边的宫人退开,伸出手来.
馥之上前,托起他的手腕,低头把脉。殿内似乎瞬间寂静下来,馥之微微抬眼,金甲上锃亮的光芒映入眼中,衬得他下巴线条坚毅。
“如何?”皇帝道。
馥之将手松开,欠身答道:“陛下脉象已平稳,可以益气汤药巩固。”
皇帝颔首,却不多言,看看镜中,从旁边宫人的手中拿过金盔,转身大步走出去。
“雉芒关守军今夜回撤,宫中正是紧张之时,陛下的汤药还请夫人尽心。”徐成过来,对馥之低声道。
馥之看看他,略一点头:“多谢常侍提点。”
徐成一礼,追着皇帝的背影快步走出去。
馥之望着殿外,目光微凝。说来,此人待自己可谓不错,入宫以来,若非得他处处相帮,自己恐怕不会自在。当初,自己就觉得徐成必与大长公主有些关节,时日久些,这个想法愈加肯定,又愈发觉得大长公主实在深不可测……
许是思虑太多,额边有些发疼。馥之一边伸手揉着,一边向外面走去。在殿檐下抬头,天空已经擦黑,一片巨大的乌云将西边的最后的余晖遮去,远处的宫阙重重叠叠,只剩一片延绵的黑影。
夜幕降临,到酉时将尽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雉芒关上的守军已经撤回城中。
紫微宫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却仍有不少宫人们走到殿前张望,似乎想从那远处的黑黝中找出些什么来。
“……陛下怎还不回来?”
馥之到临时备药的偏殿里去查看药汤,才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低低地话。
“哪能那么快。”另人道:“陛下必是要去查看城防工事哩。”
发问那人似沉默一会,似带着害怕:“……鲜卑人可破得城?”
话音出来之后,却是一阵寂静。
馥之心中长叹,皇宫虽似深不见底,可对于外面的情势,每个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想着,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些,走进去。
只见偏殿内着几根蜡烛,两名太医署的药僮正跪坐在案前捣药,见进来的是馥之,他们连忙一礼,即目光闪烁地各自低头。
馥之颔首还礼,亦不言语,自顾地查看炉火。
事情急转直下,亥时初,宫外终于传来消息,却是人们最害怕的——鲜卑人已经到了城外。
城头的烽火红得耀眼,青烟浓浓冲起,即便夜里也看得分明。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话语在迅速传播开来。
听说京兆尹的府兵都出动了,皇帝亲自在城门督战。
听说此番鲜卑人多得像蚁群,从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空隙。
听说太后的侄子,期门校尉郭维在城上中矢死了。
听说北边的高阳门被撞开,胡人冲进来,被羽林骑郎将顾峻领人杀退,堵了回去。
听说……
宫人们似乎再不管禁言,任何消息进来,都飞似的地传遍每个人的口中。常侍们想管,可是就连他们也在不自觉地打探,将来的恐惧已经深深植入每个人的心中。
“胡说想些什么I”一名年长的宦官训斥道:“本朝百余年来,代代修缮京城工事,如今城墙上的砖都是米汤浇过的,百斤的兵器也休想磕掉一个角I”
馥之听着他们议论,并不插话。而听到顾峻的消息,心中一时宽下许多,过不久,却又担心起大司马府来,不知大长公主对自己几日来的去向有何解释,贾氏和戚氏可还在城中?
正心思杂乱间,忽然,宫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众人一惊,忙出去看。
馥之亦跟着张望,却见是一名宦官正从宫门急急地走过来,夜色虽暗,却遮不住他满面的喜色。
“怎么?”一名常侍走上前去。
那宦官擦把面上的油汗,气喘吁吁:“陛、陛下传仪仗!援、援师来了,陛下,陛下要登朱雀门!”
“什么?!”闻得这话,常侍亦是不敢置信,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宦官掩不住兴奋,吸一口气,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声答道:“援师来了!”


84朱雀门(下)
  话音传来,犹如暗夜中的一道强光,所有人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传仪仗I仪仗I”常侍转头,中气十足地对犹自沉浸在惊喜中的众宫人大喝道。
  宫人们回过神来,赶紧答应,各自精神振奋地散开去。
  馥之望着殿前,仍有些怔忡。不知为何,‘援师’二字传入耳中,她便只想到顾昀。真是他么?心在胸中扑扑地进撞,馥之低头,手不自觉地抚在腹部上,似乎觉察到另一个脉搏在掌心下鼓动。
甫辰,甫辰……想起那个身影,鼻间忽而一酸。馥之觉得霎时失力似的,身体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夫人。”一个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馥之看去,却是一名徐成手下的宫侍,常来向她传话的。馥之偏过脸,稍稍拭拭颊边,再转向他,略略一礼。
宫侍欠身,低声道:“陛下略感不适,请夫人随小臣往朱雀门。”
馥之微讶,望望外面。心思转转,答应一声,收拾些用物,随那宫侍往殿外走去。
夜色带着寒气,将水道染得愈加阴森。水流在木舟低下哗哗而过,低头,只隐约可见湍湍水光。
“比朔北还冷,爷爷!”张腾搓搓手,低声骂一句。片刻,径自走到舟板上坐下来。
身旁响起一阵脚步声,张腾抬头,却是王瓒。
只见他走过来,在张腾身旁坐下,未几,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拿出糗粮吃起来。
张腾微微扬眉。
“王参军。”张腾伸过手去,笑嘻嘻道:“与都尉我分一些。”
王瓒看他一眼,将糗粮掰下一半,放在他手中,继续吃。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他随大司马顾铣来到南方,原本驻在零陵,领的是徒卒。数日前,他却突然被调入水军,编入兵舟之中。张腾起初满脑糊涂,不明白自己一个羽林屯骑出身的都尉,舟也不曾搭过几回,如何去水军。直到随舟到成郡,见到领参军之职的王瓒,张腾才明白过来。
  “说来还是仲珩灵醒。”张腾吞下一口糗粮,慢悠悠道:“知晓刀法不行,上阵不忘带上都尉我帮手。”
  王瓒看他眼,却不理会他的打趣,低低道:“此番可不必从前。孤军深入,莫大意。”
  张腾愣愣,片刻,“嘁”声,一边咬一口糗粮一边不屑道:“那等弱贼,也不看看都尉我去年是跟谁过的刀。”
  王瓒笑笑,转回头去望着前方。昏暗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眉宇间平添一股沉静之气。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王瓒,总觉他变了些。他似乎变得沉默许多,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少了,几日来,张腾见他处事谈话,皆一丝不苟,几乎像换了个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王瓒转过头来。
  “做甚?”王瓒斜他一眼。
  张腾咧嘴笑笑,道:“都督听说雍南侯在京中为你选好宅邸,此番功成回去,仲珩便要迎佳妇?”
  王瓒目光顿住。
  张腾继续逗他:“听说是个美人。”
  王瓒瞪他一眼,撇回头去。
  还装。
  张腾笑起来,片刻,看看周遭的军士,也不再打趣。他心隋大好,向后躺下去。脖子上寒意飕飕,张腾忽然想起去年,他们随军征羯也是这个时节。
  那时的二人,真正意气初发,都一心想着立个军功回去,从此海阔天空呢……张腾望着头顶深邃的夜空,深吸一口气。
  “仲珩。”
  “嗯?”王瓒没好气地应道。
  “零陵兵马,前些日子不知为何走了大半,如今水军又来成郡,大司马手中想是所剩无几。”
  王瓒回过头来。
  张腾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道,“蜀郡可守得住?”
  王瓒默然,过一会,瞥瞥他,也躺下去。
  “天知晓。”他闭上眼,沉沉道。
火光如晚霞一样,将宽阔的江面染得通红,兵舟焦黑的残骸与死去军士的尸首随着波浪四处漂浮。
厮杀声和呐喊声混在一处,密集的鼓擂响,沉沉打在人的心头。
“将军快看!”旁边的副将忽然指着远方惊呼起来。
吕汜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照中,南岸那边骤然出现些巨大的黑影,慢慢朝这边移来。心中一惊,吕汜向身后的军司马大喝声:“传令所有舰船撤回1”
军司马得令,忙挥起手中彩帜。
霎时间,鸣金之声响彻北岸,江上的朝廷战船纷纷不再与敌人缠斗,调转方向回撤。可终究迟些,正忙乱之时,那些黑影赶上,将不少兵舟撞得翻覆。
“他们竟有么大的楼船!”北边的人见得这般景象,无不大吃惊。
吕汜皱眉抚须。
“蜀郡原本不是也有楼船?大将军匿而不用却是何故?!”副将见那些楼船的破竹之势,气急败坏地说。
吕汜瞪他一眼,冷笑:“我等精锐之师,几征胡虏,岂惧区区楼船1”说罢,喝令道:“令火油上前I”
军司马应下,即又挥旗。
才传令下去,忽然闻得一阵惊呼声,众人视去,却是大江左边,一列楼船疾疾而来,上悬朝廷旌旗。巴郡兵舟正忙于向前,疏忽侧翼,被那些楼船生生撕开阵角,措手不及。
情势突而逆转,吕汜眼睛明亮,大声道:“擂鼓!令兵舟随楼船成列!”
  岸上鼓声再起,隆隆一片。有楼船的抵挡,江北水寨被冲得分散的兵舟很快重新集结成阵。巴郡水军反应过来,忙转而攻击楼船,可来也怪,那些楼船虽不如巴郡的高大,却周身布满荆棘般的利刺,又行动甚速,穿梭自如,大小敌舰皆莫敢近前。
“是大司马!”不知谁兴奋地喊起来。往为首的楼船上望去,果不其然,一个硬朗的身影全副铠甲,稳立大司马旌旗之下,不是顾铣却又是谁?
大司马亲自上阵,北岸众人士气顿涨。兵舟与楼船迅速合围,联结成阵,一时间,箭矢齐发。巴郡楼船想将阵列再冲开,却行动缓慢,被北岸的兵舟缠住,左右难顾。
火光将江面照得如白昼一般。
就在这时,北岸的楼船上突然投出大石来,又精又准,只往巴郡的楼船上落下来。洞穿的闷响此起彼伏,楼船想躲避,却力不从心。未过得几时,当先几艘被砸开甲板,慢慢倾斜。
船上的人大惊,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箭矢落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鸣金声在黑夜中急急响起,巴郡水军弃下毁坏的十几艘楼船,仓皇撤回。
“多亏大司马妙计,否则末将今夜险丢水寨!”顾铣乘着兵舟回到岸上,吕汜快步上前相迎,行礼后,颇感慨道。
“伯乔费心。”顾铣笑道,声音平和。说罢,他转向一旁的军司马,道:“令楼船在前结阵,以为障壁。”
军司马应下,忙去传令。
吕汜望着远方泊着的楼船,抚须道:“大司马此计甚好,楼船周身布以长矛铁刺,他们近前也难。”
“寡势自有寡势的战法。”顾铣道:“幸而匠人赶得及。”说罢,与吕汜一道往营帐中走去。
提起此事,吕汜面上挂起一抹忧色。
“不知我军如今底细,那边知道多少。”走一会,他低低道。
等一会,却不见顾铣回答。
吕汜抬头看去,顾铣往前走着,步子却迟缓下来。吕汜讶然,正要再问,忽然见他身形晃晃,倒了下去。
“大司马I”吕汜脸色一变,急忙上前。
  众人小步快趋得走过宫道,走了许久,朱雀门上的明灯终于落入视野。
  馥之跟随在仪仗后,前面,华盖上的织锦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中愈加流光溢彩。心随着步子跳跃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那头,似乎能越过重重宫阙城墙,直至城外那厮杀之处。担忧与兴奋在胸中时时翻涌,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看才好。
  城楼下,期门卫士把守森严,两名将官过来,将仪仗众人查看后,告知常侍,皇帝有令,让仪仗在城楼下等候。
  “请随小臣上城楼。”这时,宫侍向馥之道,说罢,引她往前走。将官及卫士见他们行动,也不拦阻,让开一条道来。
  馥之登山阶梯,微微回头,看看仍在原地的众人,一阵寒风吹来,火把光照晃晃。馥之搂搂身上的皮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隐隐躁动的不安,如影随形。
  头顶的灯火愈加近了,登上城楼时,疾风刮来,城垛上的一排火把上剧烈舞动着火焰。
  似乎有些嘶喊声在远处传来,馥之忍不住,转头城楼前方张望。黑茫茫的夜空下,却只能看到宫外民宅中的灯火。
  城上的期门卫士比城下更多,列队立在殿外,铁甲长戈闪着锃亮的光泽,整齐而肃杀。一人身披金甲立在雉堞前,听着一名将官禀报,正是皇帝。
宫侍停住步子,与馥之侯在一旁。馥之朝那边望去,皇帝侧着身,辨不清神容。
“传令下去,来犯胡人,除酋首一个不留。”没多久,只听皇帝冷冷道,虽沙哑,却声声有力。
将官领命,行礼退下。
“陛下,”这时,徐成上前,对皇帝道:“陛下传唤之人已至。”
皇帝转头向这边,看到馥之,片刻,颔首道:“入殿。”
徐成领命,朝宫侍招手,宫侍欠身一礼,领馥之跟着走入殿中。
朱雀门的殿阁虽矗立在城楼之上,却造得十分宽大。馥之入内,只见里面灯火明亮,显得十分空旷。
正中一张木榻上,皇帝坐下。徐成上前,欲替他解金甲,皇帝却一挥手,只将头盔脱下,交给他。
“朕要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