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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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芙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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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环住他,纤弱的手指陷进他的身体里。这一刻忘记了所有坚持,不再和内心作对,她不想他走,她想他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抉择

哀乐浮云外,荣枯逝水前。
遗书乞骸骨,归葬越山边。
汪元量将两首悼亡诗附在灵柩上,目送侍从护送寿春郡夫人的遗骨离开大都。
那远去的车队仿佛带走了他的半颗心,跟随着穿越山川障碍、河流险阻,一路向南再向南。那里有他生长的地方,有他爱恨交错的过往。玉龙道院的琴声仿佛穿透千里的歧途飘入他的心,眼前有明光暗影的细碎的珠帘在轻轻摇晃。又是一个十年,十年愁眼泪巴巴。今日思家,明日思家。何日是归程呢?
但为了她,他留下来了。
瀛国公渐渐年长,孤独而多疑的忽必烈失去了对待宋室的仁慈和耐心。面对聪慧有才、已步入少年的赵显,这位老皇帝的内心存储了越来越多的不安和危机感。他首先将赵显和身边的人迁往上都,过了一段日子又将他们迁往更西北的居延。那是一个荒芜的地方,人迹罕至。纵然赵显再有才,他身边的人都只是年老的宫人,只会写写诗词歌赋的玩意,总不会有什么谋反之心吧?忽必烈派了很多侍从监视赵显以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梦里开始不断的泛出阴影。
汪元量一直努力地照顾全夫人和王清惠。与她们相伴这些年,彼此淡忘了主仆的身份,早已如家人一般。尽管他内心的思家之情如一团火焰越烧越旺,但那份责任感与对一个人的牵念却也牢牢锁住他的脚步,不离不弃。
事情终于在至元二十五年发生了巨变。十八岁的赵显得到忽必烈的一笔赏赐和一纸诏命:他不能再做一个凡人,他必须离开身边的所有人,到吐蕃去做一名喇嘛。
接到圣旨,全夫人失声痛哭。她守了儿子十八年,为了他,内心忍耐了多少煎熬。她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能永远守在儿子身边,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她甚至祈求一同赴死,也不愿这样活生生的分离。
赵显跪在母亲面前,道:“孩儿感念母亲十八年来的操劳。今虽为僧人,一定不负母亲的期望,早日得道,弘扬佛法。”
全夫人抱住儿子,泪水打湿了衣襟。“早知是如今的命运,当初何必生下你?我们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受这份苦吗!”
曾经为了这个孩子的出生,担忧了多少个夜晚,又获得了多少的喜悦。荣辱参半,如今都已成云烟,或许像王清惠那般会好一点,哪有这样的分别。
赵显在母亲的泪水中离开了,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全夫人向忽必烈请求出家为尼,忽必烈应允,赐她回到大都正智寺。他要看住赵显的母亲,有她在手中,赵显不会轻举妄动。
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了。
全夫人临走的那晚,再次来到王清惠的屋中。她握着王清惠的手,垂泪道:“曾经可怜你,也曾不屑,可到如今才知晓,能如你一般才是最幸福的。”
“同为女人,不过都是陪葬品而已。”王清惠凄楚的说。
全夫人听了凄然一笑。“但总算有人与你肝胆相照,为你守候二十年。你总要好过我们这些孤儿寡妇。”
她看着全夫人,刚要说什么,全夫人轻轻按住她的嘴唇,道:“我曾经阻挠过你们,伤了你们的心。我曾经以为你们之间不过是欲望驱使的不伦。但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如今我们都散了,就只剩下你们二人,再不会有什么牵绊你们。照顾好彼此,做一对终成眷属之人吧。”
这是全夫人最后的期待,留给他们,了无遗憾。
此时他们还留在西北的居延,忽必烈尚未诏命对他们有任何安排。荒寒野岭,侍从也只剩下寥寥几人。熟悉的人都散了,天地间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从相识到如今,再没有这般相惜相爱。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喝茶聊天。北地艰辛,但却不再有珠帘,不再有礼法,不再有鸿沟。他们是真正属于彼此的,恣意的爱,恣意的占有。
“元皇会怎样处置我们?”
星河辉映的夜晚,盛夏的西北却透着清凉。他们支一张竹床,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情思缱绻。但他听出她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隐忧。她一定又在担忧着什么,这令他回忆起那年上都云华道观里的桃树。他不喜欢她的忧愁,那忧愁好似谶语,为他们的未来蒙上一层阴影。
“忘了我们最好。我们两人留在这里,无忧无扰,永不分离。”他温柔的说。
她不语,他以为她在听微风划过耳边的轻响。他想俯身吻她,却见她忽然挪近他耳畔,低声问:“你想家吗?”
这一问直击内心,一阵隐隐的痛。
他伏在她身上,轻啄她的面颊,在她耳畔说:“想。但我不能离开你。”
“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他不说话,继续吻她。临安,有他们太多的牵挂,如能一同回去,自然是欢喜的。但临安也是他们的牵绊,那里有熟知他们的人,一旦回到故乡,还能相伴到老吗?
人生总需要舍弃。
深秋的一日,荒寒野岭中的两人接到元皇诏命,要他们立即返回大都见驾。
忐忑中绵藏着期盼,忽必烈会给他们怎样的结局?王清惠记起察必皇后临终前的遗言,那个锦囊还在手中。皇帝真的会按照察必皇后所嘱托的那样去做吗?他们千辛万苦一波三折的爱情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吗?
她与他坐在车中,手握着手,紧紧依偎。他感知到她内心的纠结,对她说:“不要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相信他,自始至终,他是她所有凄惶的慰藉。
大都到了,他们被安排在从前的寓所。忽必烈召见汪元量进宫问话,王清惠独自守在小屋中,忐忑的等待。
他再次见到元皇,发现眼前的皇帝,曾经纵横沙场的大汗,不可抑制的老了。他脸上的皱纹像祁连山的沟壑,眉宇间失却了英武的精明气。他越发的肥胖,一双眼睛透着浑浊。这些年他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经历了攻打日本和进攻越南的挫败,伤了戾气,越发悲凉了。
忽必烈简单的问询了汪元量在西北的生活,也有关于赵显离别前后的表现。他隐约听出这个年迈的皇帝心中仍然放不下的担忧。最终,忽必烈说出了对他的安排,要给他正式封官,做大元的官吏。
这一刹那,文天祥的面影浮现在眼前,耳畔依稀回想起那句话:
大有兄,不要忘记,我们是宋室子民!
他僵立,没有回应。
忽必烈看到他的迟疑,心中不快,道:“怎么?你有异议?”
他立即跪下,道:“草民不能受。”
忽必烈拉下脸,道:“为什么?”
“草民年事已高,才学多有荒废。如今身体欠佳,望皇上准我归乡了却残生。”
忽必烈听罢哼哼一笑,道:“你太谦虚了。朕看人从没有错过,让你回家太委屈你的才华了。”
“草民早已忘却繁华,只愿能安稳度过残生。”
“你这么做,是与那文天祥一样,不愿效奉我大元吧?”忽必烈忽然冷冷的问。
他额头隐隐渗着汗,定了定神,道:“草民何德何能,得皇上赏识。然草民乃宋室遗民,难堪大用。皇上英明,望恩准草民归乡之心。”
“胡说!”
忽必烈大怒,抬手掀翻了桌子。一屋子的侍臣都吓得不敢说话,汪元量俯身在地,他心中一横,就算死也不能辜负文天祥的嘱托。
良久,忽必烈镇定住自己。他换了个姿势,一手支膝,俯身向前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如果你愿意,朕不但给你荣华富贵,还会下旨赐你婚配。你与王清惠相伴二十年有余,难道你们不希望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不想有个完满的结局吗?”
听到这,他心中一沉。
忽必烈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回去好好想想,你当初为什么来到大都,当初为了找到她,你花费了多少心思?你们的事,皇后当年多次对我讲起。你忍心就这样丢下她?”
他咬紧嘴唇,眼泪含在眼眶里。
“三日后朕再宣你进宫。到时你要当面给朕一个答复。如果你一意孤行,今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追忆

他回到寓所,秋风萧瑟,就要入冬了。
她见他神色低迷,愁眉不展,心中似坠下一块大石。他始终不发一言,晚饭也草草吃了几口而已。她担忧,在他默立在小庭院中时悄悄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背上。
愁到浓时酒自斟,挑灯看剑泪痕深。
黄金台愧少知己,碧玉调将空好音。
万叶秋风孤馆梦,一灯夜雨故乡心。
庭前昨夜梧桐雨,劲气萧萧入短襟。
他在月下低吟,声音透着悲怆。她闭上眼,脸颊轻轻摩挲他的背,低声道:“是不是元皇不准你回乡?”
良久,他低声道:“是。”
她的手指微动,又道:“是不是元皇不准你我在一起?”
这次他不语,片刻,她的手猛然滑落。他的心一坠,立即转身将她揽在怀中。她的发丝缠绕在他的脖颈,他仰头闭上眼睛,凄楚的说:“元皇要我入朝为官,如果我不答应。。。。”
“如果不答应。。。。”
她被抱得更紧,身上轻微的疼痛。她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她知道他哭了。
这一夜他都在浑噩的梦中渡过,时常惊醒,喊着她的名字。她一夜未眠,紧紧依偎着他,在他每一次醒来时握紧他的手,轻柔的吻他,给他无数的安抚,哄他入睡。这二十几年来,她一直被他照顾,精心呵护,而这一晚,她像一个母亲,小心的照看自己的孩子。
她懂他内心的煎熬,他的痛也痛在她心上。
三天后,忽必烈派侍者宣汪元量进宫。
他阴郁的面色,她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冷,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而她悄悄唤住元皇的侍者,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道:“请转交皇上,民女请求召见。”
侍者惊诧,但看到皇后生前的遗物不敢怠慢。他接过锦囊点了点头,在要离开时听她说:“不要告诉汪先生。”
又是一个夜晚,冷风席卷了天地。已经入冬了吧?他回到寓所,颓然的跌坐在小屋中。他的脑中还在闪现着白日里的场景,他艰难的抉择后长久的失落和叹息。自责与纠结击痛他的心,他用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敲着心脏。
怎么会这样的寂静呢?
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四下张望。突然,他站起身来,在惊慌的四顾后大声喊着侍从。
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他厉声问道:“夫人呢!”
“夫人。。。。出去了。。。。”
“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丫鬟吓得直哆嗦,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暴躁。
“说!去了哪里!”他随手捡起一个茶杯狠命的摔在地上。
小丫鬟吓得失声痛哭,语无伦次的说着不知道。
他面色惨白,瞬间陷入凌乱的绝望。头痛使他无法控制自己,在屋子里疯狂起来。茶壶茶杯被摔得粉碎,书籍纸笔散落一地。小丫鬟不敢上前阻拦,站在门口大哭。
“这是怎么了?”
门口传来她的声音,而他却还在狂乱中。她立即走上前,死命的抱住他,大声喊着:“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清惠!清惠!”他绝望的喊着。
“是我!我在这!”
他终于看清他,一把将她抱紧,她的身体感到一阵剧烈的痛。
“你怎么随便就出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他哭着。
“你看你,我只是出去了一下,又不打紧的。怎么这样不安起来。”她柔声道。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他用力再用力,她觉得自己就要碎裂在他怀中。
“我去买了你爱吃的,今晚给你做一顿丰盛的晚饭。”她温柔的说。“快去梳洗一下,看你这样子,都把人吓死了。”
她稍稍用力挣脱,眼神里辉耀着那许多年前他见过的明媚与娇俏。
这一晚月明星稀,夜风似乎不再那么寒冷了。
她亲自下厨为他做了可口的菜肴,又亲自服侍他梳洗更衣。待他在大红色的烛光中看到她一身莲红色的裙衫向他走来,鬓上的碧玉蝴蝶闪着淡淡的晕彩。那一瞬,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回到临安行在。那个夏日,谢太后在大寿后生了病,他独自散步在御花园内的荷花池畔躲着清闲,看见她一袭莲红色立在婷婷翠叶间,那么好看,是镜中月、水中花。
她坐下来,向酒杯里斟了酒,举起递到他近前。他握住她的手,看她淡淡的笑。
“今晚穿得这么好看,像出嫁的新娘。”还未饮酒半滴,他已然醉意朦胧。
“你我相识二十余载,与你相伴十几年,却一直未能真正做你的妻子。今晚,就当是我们的婚礼。与我共饮一杯吧。”
她的眼中是柔美的笑。
他也笑了,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与她共饮。三杯过后,她为他夹菜,笑着要他多吃一些。而他却按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在微醺中吻她的唇。
她不挣扎,任凭他恣意下去。直到他呼吸急促,手指陷进她的身体,耳畔喃喃乱语。
“清惠,清惠。。。。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
她笑了,伸手抚摸他的鬓发,那曾经潇洒俊逸的风华早已蹉跎消弭,留下斑驳的印记在细密的发丝间。
“老了。。。。我是不是有了很多白头发?”他低声问。
她笑着不语,良久道:“你还是我那年初见的你。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那一天的模样。。。。水云,你会忘记我吗?”
他一笑,吻她的脸颊,道:“傻话!怎么会忘!”
“回到家乡,见到临安城里最美的女子,也不会忘吗?”
他忽然停住,缓缓地挺直身体,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充满醉意,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水云,不要忘记我。。。。”她的眸子中闪烁着泪光。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去任何地方。我已经同意了元皇的要求,我。。。。”
她伸手按住他的唇,轻轻摇了摇头。他更加不解,眼神凌厉的看着她。她的手按在他的唇上,低声说:“你会回去的。那是你的家,我们的家。回去了,带着我的心,不要忘记我。。。。”
片刻的僵持后他猛然坐直身体,双手牢牢地锁住她的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问:“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有没有听懂我刚才的话?”
她不答话。
片刻,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严厉地问:“你今天去了哪里?”
她依旧不答。他急了,摇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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