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更浓,就好似满腔的愤闷无从渲泄,巴不得多流些血,流得他没力气再去想那些污糟糟的事情。
倪少游垂下眼眸,放低姿态求恳道:“你看见了?五哥求你,莫要让大当家知道这事,他若知道……”
若大当家知道我买了个长得极似他的小倌,定不会宽宥,他……他会如何处置我?会杀了我?还是跟小六一样狠揍我一顿?这些,恐怕都还是轻的吧。
苗玉杰没听到似的,默不作声地走到门边,合门、落闩,又一步步走了回来。
他脚步很慢,却有种奇异的压力,他的目光半点也没落在别处,全都扎在倪少游的身上,就像是要将他扎出千百个窟窿,将他的生气一点点抽出,吸到自己肚里。
倪少游心头一慌,连声音也变了,“你做什么?”
苗玉杰眉头攒成一团,满口的利齿咬得喀喀作响,一伸手便抓住倪少游的发髻,跟捏住一只馒头似的,扯得人头皮作痛。倪少游被迫仰起头来,露出脆弱的部位。
从前倪少游一直以为苗小六是供自己逗耍的一只猫,偶尔使个小性儿,仍是跳不出主人掌心。这会儿他才发觉,这哪里是猫,分明是只食人虎!
憋气不过,苗玉杰一口咬上倪少游的脖子,咬得他一哆嗦,这力道也不算狠,倪少游却险些生出喉管被咬断的错觉。
苗玉杰干什么来的?捉奸来的!
不过,这会儿他大概也已经忘了正事,做的净是些不正经的事来。
捉奸捉出奸情来,这大概,唔,也很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章四十八 舍情,舍义
曙色才分,残星渐落,这一宿的春光半点也不喜人。倪少游固然被折腾得够呛,跟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还带有一身磕碰的瘀伤与咬痕。苗玉杰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煞白的一张脸,哆嗦的嘴唇青紫,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甚或于是欲念仍不得纾缓给憋的。
六当家他明明是施暴者,瞧上去却与被蹂躏者一样狼狈、低落。
倪少游j□j得直呲牙,又不敢把动静弄大了,他攒着一双眉,趴在地面上,口里只嘶嘶作响,稍不注意,根本听不着。
苗玉杰是啥人?高来高去、耳聪目明、有丁点儿风吹草动也能尽收耳中的江湖好手,况且他又与倪少游关系匪浅,还能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来?
倪少游这是讨饶卖乖呢!
肉体上的疼痛都是其次的,兄弟反目才最让人承受不住,那是割在心上的刀子。
倪少游从来不想与自己的小老弟翻脸,若非顾忌这份情义,在苗玉杰将窗户纸捅破的第一次,他完全可以声色俱厉地加以训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却没这样做。反而默许了下来,直至二人的关系发展至此。
苗玉杰眉峰一耸,伸手掰过倪少游的脸,饶有兴致地瞧着。
既不是女娘,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谁又强迫得了谁?感情这种东西,正具有浓时转薄的属性,大概深到一定程度之后,连当事者自己也难以发觉。
倪少游面上的表情虽痛,忍痛之时体内却升腾起另一股异样的感觉,随着身体的晃动而不断变化着面孔上的细节。苗玉杰逐渐摸出规律来,哪一个动作让他痛,哪一个动作又让他在痛中享受到极乐。
二人也不是头一回做这档子事,轻车熟路的,很快便入佳境。
然而,倪少游的身体再是强健,也仍经不住另一个勇悍的青年男人摁住猛操一夜,男人天生就不是被做这事儿的,逆天之举再不加小心,无疑是自讨苦吃。
接连遇上这一堆破事儿,扰得心里乱糟糟的,二人都有些失控了。
这会儿,倪少游觉得腰部以下,几乎已经全部麻木了,偏偏神智越来越清明,苗玉杰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让他回忆起以往相处的某些夜里,痒酥酥的碰触……
那时候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残酷。
其实,这一夜两个人都不好过,但若不做,可能会更加难过。
倪少游算是牺牲色相,来换取维系二人关系的那根绳稍得松缓。
他不想翻脸,更不想被翻脸。
教训也给了,还能怎么办?
精疲力竭之后,一腔怒火早被浇灭,连个火苗星子也扑不出来。
苗玉杰拖过他那瘫软作一团臭抹布的五哥,搂进怀里,一边轻拍,一边柔声安抚道:“你若乖些,原也吃不着这种苦。我待你一向细致,就是做那事的时候,又几时委屈过你?”
当事者自己也是糊涂的,摸不明白那究竟是委屈还是享受,若说七分痛楚中夹杂着三分欢娱,那便不该怨得苦!
倪少游吸了口气,鼻音有些重,听起来懵懵懂懂,说道:“我没怪你,真的。”
苗玉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那就好。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这才刚完事儿,始作俑者就接着催促上路,便是对匹牲口也没这等驭使的。苗老六性子糙,正是体现在这方面,半点儿不贴心,跟韩若壁那种七窍玲珑心的公子哥儿完全没有可比性。
倪少游微作犹豫,却还是点点头。这种情状之下,早些离开对大家都好,若再激出苗玉杰的邪火,倪少游保不准真得同他撕破脸。
起身走得趔趄,倪少游强忍不适,套上衣衫,仔细遮掩着伤处。
苗玉杰兀自道:“大半年不见,会里兄弟们不知怎么样,大当家也该要回来了,五哥你去说一说,再让他领大家做趟大买卖开张。”
倪少游听他提到韩若壁,眉头扬了扬,很快又熨帖地伏了回去,韩若壁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区,若是平日里苗玉杰这样试探,倪少游定要给他脸色瞧,但今天他却不敢了。
倪少游亏了理,只得伏低作小。
苗玉杰让收拾,倪少游果真就去拿包袱皮儿,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在里面,又裹了些银钱,跟在苗玉杰后面就走。
行出二里地,苗玉杰突然一拍额头,道:“看我糊涂得,三哥让我从辰州带的一封信还没去取呢!这是大当家指名要的,可不能弄掉了。”
倪少游道:“信在哪儿?我与你一道去取。”
苗玉杰道:“那倒不用,昨日我与那位兄弟已经联络过,他今早就会送到客栈去,我跑一趟就成,你去集市买些食水,取了信,我们即刻动身。”
快马一日一夜便可回总舵。
倪少游听罢,目光闪烁不定,道:“那也成,分头进行不耽误事儿。”
苗玉杰捏了捏五哥的耳朵,凑近了低声哼道:“别趁我不在,去做些惹人生气的事情。”
倪少游烫着一张脸,道:“你当我真是没有心肝之人,你待我的情意我如何不知?那事也做了,还会负你不成?”
苗玉杰不置可否,拎着个小包袱独自离去,倪少游在原地待了半盏茶的功夫,再也见不到苗玉杰的身影时,他突然一个转身,飞奔着往寄居的民宅跑去。
他还惦记着一个人。或者说,他惦记的是那具皮囊。
玉髓被苗玉杰挥出的一拳打得狠了,鼻孔中涌出些血沫,糊了他半张脸,这会儿已经干得结痂。他的人还昏迷着,恐怕是连惊带惧的,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
倪少游使劲推了两下,往玉髓人中处狠掐一把,“哎哟”一声叫唤,总算是把这小娇郎给弄醒了。
“玉髓你听着,我那生意惹了些麻烦,现在有个厉害对头追来了,我且离开几日,将事情解决了便回。”
倪少游一直自称是跑买卖的商人,他没敢把玉髓往“北斗会”带,只在离总舵稍近的辰州赁了地方安置。据玉髓自己说,这里有他一位远房亲戚,原本想着从良之后能投奔亲戚,寻个正当营生,谁知那亲戚却早已搬离,他在此处仍是举目无亲。
辰州水陆便利,“北斗会”众出入时常会选择此地中转,但这沅陵又并非“北斗会”主要的活动区域,是以倪少游将外宅安置于此,正可避开会里兄弟的耳目。
玉髓半昏半醒,听倪少游这么一说,顿时怔住,喃喃地道:“你要走?”
倪少游心中一动,在他脸颊上轻吻数遍,似甚留恋,安抚道:“我不走,只是暂时离开几日,放心,我舍不得你的。”
这话玉髓相信,连这么一张染了大半血污的脸他都能亲得下去,可见得这张脸是多么得“史公子”青睐,确实是舍不下的。
接着,倪少游将包袱里大半的银绽都塞到玉髓怀里,嘱咐道:“平日里的生活我照料不到,你自己多加小心。这些银两都给你,莫委屈了自己。”
玉髓轻触着冰凉的物体,心里也跟这银钱的温度相差无几,没有人依偎相伴,那颗心总是缺少点热气儿的。但他懂事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不爱争,他可以等。
掂了掂,玉髓又想,好几十两呢,冲着这么大笔银钱的份上,他会回来吧!“南威轩”的老鸨还派了人追踪自己,也不知哪天就寻到这里来了。玉髓不愿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愿意重回火窟。有人庇护的日子总不难捱,尽管它充满了等待。
倪少游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心跳得很快,他知道这是一桩错事,倪少游的悲哀在于,明知是错,仍然错上加错。
或许,世上的事情本就是这样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辜负几人,又总会被几人辜负。
只是,倪少游没觉察,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通红的、冷漠而阴鸷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章四十九 明告,密告
入秋时节,韩若壁回来了。
这一趟,他耽搁得最久,其他兄弟最迟的也比他早了半年回归。不过,韩若壁回来得晚,做的事情却不小,听京城里过来的兄弟讲,大当家在那边与朋友一起将官府一处暗设的据点给拨了。江湖好汉,最忌讳与这些半黑半白的暗探打交道,对方的官府背景很可能会招惹来报复、剿杀。这不,为策万全,韩若壁已经让京城的兄弟暂时隐匿,直接涉入此事的沐青平更被带回总舵,短期之内不会在江湖中出现。
困在总舵个把月,无所事事的沐青平终于忍不住,憋红了一张脸,冲到韩若壁面前,提出自己要出去耍一耍。至于说耍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没有韩若壁的应允,沐青平被勒令不得离开总舵半步。这是保护,却也是折磨。对于他这样一个爱耍也能耍的大混混而言,简直太要命了!
韩若壁斜眼睨着沐青平,戏谑地笑道:“我瞧你面目红润,这不挺好的?比起你在京城之时,面青唇白的模样,这可好太多了。年轻人,不可纵欲过度,小沐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沐青平捏了捏拳头,口中嚷道:“没听过‘铁枪不磨要起锈,马放南山遛着走’,歇得久了,会废掉的!”
韩若壁扬起半边眉毛,道:“这么说,你是宁可丢掉小命,也不可丢了那桩乐子?那敢情好,既不想要命,我也可成全你。”
说着,韩若壁作势去拔腰间宝剑,吓得沐青平“噔噔噔”退后三步,警惕地盯着大当家的手,背心哧溜地冒出一串儿冷汗来。
“如何?”韩若壁手指轻动,拨弄在剑柄卡簧处,他稍一用力,便能崩剑出鞘。
“得得得!”沐青平连连摆手,懊恼道:“大当家说得对,修身养性才是正道,属下这就回去剃了头,买个佛经木鱼当和尚去。”
一边跑走,一边摇着头,沐青平自言自语道:“这世道,老大不找相好儿,便横着做小弟的也不能找相好儿,我命怎的就恁苦呢?摊上这么个老大!老天爷,快砸个相好儿的给他吧!救我脱离苦海,定给您老烧几柱高香。”
韩若壁把这牢骚话听得清楚,他半敛着一双眼,想了想,嘴角儿边不可抑止地扬起一片弧度,谁说他没有相好儿的?
谁又说他不能去找相好儿的?
旋即,韩若壁又塌了眼皮儿,闷闷不乐。如今他还真就去寻不得相好儿。不久前刚接到线报,宁王手底下有人撺掇,近日将要对付“北斗会”。线报是真是假尚不能确定,这种时候,韩若壁断然不能远离总舵,以免群龙无首、为敌所趁,把个“北斗会”给连锅端了。
近几年,宁王势力越发作大,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位野心勃勃的藩王并不满足于现在的位置,想要奋力搏一把,换到紫禁城里去坐坐。上回“北斗会”劫了宁王财宝,事虽周密,终究漏了蛛丝马迹,教人识破身份。宁王纵然一时未能寻到拔除“北斗会”的法子,韩若壁却不敢掉以轻心,最好是能将总舵换个位置,这才足以消解危机。
搬家并非一桩简单的事情,需要考虑的事务极多,韩若壁既然有此打算,少不得要为此忙碌数月。高邮他倒是想去,无奈会务杂繁,脱身不得。
可惜他不能将“北斗会”总舵的位置告知黄芩,否则等黄捕头前来探望,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他相信,黄芩心中必然也有一份浓烈的挂念。哈密一行,二人感情逐日增温,再不是陌路相逢的对手,真正是知己、是密友。
嘉峪关内,二人分手之时,黄芩曾脱口直言“若是没了再见的时候,我会去找你”,韩若壁十分好奇,若他果真一直不再出现,黄芩会否践行诺言?
贼头与捕头的身份,一直横亘二人之间,然而,这种身份的区别所带来的阻隔已越来越小,总有一天,它将再也阻不住二者融为一体的决心。
秋风无力,骄阳正暖。大当家的一颗心,却如同浸沐在早春的和煦日光中。
苗玉杰来的半道上遇见沐青平,那个一脸病相的破落户,跑得飞快。显然,总舵里过于无趣的日子已经要逼疯了他,没有寂寞少妇们爱的滋养,沐青平的身体倒是将养起来,心却荒凉一片。
随手一抓,准确地掐住沐青平的颈子,苗玉杰冷着面孔道:“小子,可见着大当家了?”
近来六当家越发严竣,等闲人等已不大敢招惹这煞星,远远瞧着便躲。也不知他是哪里不对劲,逮谁谁倒霉。沐青平是个老混混,趋避危险的本能令他瞬间辨明形势,选择最正确的做法。
被掐得吐出老长舌头,沐青平忙不迭地指了方向,心里问候了十遍祖宗,老先人们也太不尽职了,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这么个丑陋东西?人恶,下手更狠,也没个分寸,快要掐坏自己了!
苗玉杰松了手,任那沐青平从自己手中溜走,他找韩若壁有事,要事。
韩若壁出关之前便已经吩咐下来,让多处联络点的兄弟们勘察当地经济、地形、交通、治安、官兵分布等情况,希望从中找出一处适合开帮立派的位置,另建“北斗会”总舵。这一任务并不因为他在哈密及京城的行动而停滞,等到韩若壁回来之时,勘探已经初见成效,各联络点纷纷传书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