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拍了拍他肩膀：“小子没想到长这么高了啊！”
最先认出来的，是声音。
chapter 15
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没有想象中自己应该有的怨恨，甚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吗？自己当初是那样毫不避讳地逼视着她说：“我不恨你。”那句自作聪明的玩笑话如今却一语成谶。
叶妈笑着：“故人来访，不请我进去坐坐？”说着要往里走，顾唯颂却立在那里如同一根石柱，一脸漠然地看着如今已比他略矮的女人，拒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是该要怎样的漫不经心，她才能如此轻松地同他问好，大概于她，那只是场不值一提的小案子，至多不过在她的律师生涯上锦上添花一笔。而她将他的一生都改变的犀利言辞，呵，大概她还不知道造成了多深的伤害。
女人站在阳光射到的地方，顾唯颂处在室内的暗影中，那么明显的界限，即使如今他已不再如当初那般矮小，这女人却仍然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厌恶这种感觉。
看他没有动，叶妈索性直接从他身边越过进到室内。
于是，顾唯颂看到了一直站在外面没有做声的叶牧。
她穿着红色格子衬衫站在那里，短短的头发在阳光下柔软美好。叶牧身后是破败的老平房，一片沉郁的灰色，顾唯颂看着她，突然觉得刺眼。
叶牧强迫自己抬头看他，薄薄的一层笑挂在脸上，说：
“你好，那是我母亲，叶三媛。”
一句话，解答了所有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顾唯颂不知怎么就笑了，眉眼弯起，嘴角上翘，脸上却是凉薄一片。
叶牧看着他走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对上他的眼只觉得心惊胆战，想找什么话来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你早就知道了？”顾唯颂笑着轻声说，眼睛却死死盯住叶牧。
“恩……”
“那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顾唯颂眼中波涛汹涌。他真想，真想好好看看这个女生的脑袋里面到底是什么！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既然知道了，就应该离他越远越好！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呵，还能干嘛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么？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离你远远的对么？”果然后悔了啊，叶牧终于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对的。然而确定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口那边扯得难受，连带着面上的微笑也变成了苦笑。
叶牧与顾唯颂对视着，周遭的事物都仿佛退去颜色，她回想起开学那天第一次见他，叶牧一生中最英俊的男人。然而此刻光线却生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切出裂痕，无可挽回。
“叶牧，我真想装作不知道。你却觉得非说不可了对不对？因为那个吻让你觉得无可挽回了，觉得必须要摆脱掉我，于是调座位还不够，彼此保持沉默还不够，要彻底地一刀两断才甘心。这个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顾唯颂语调森然，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叶牧心上划出一个口子来，鲜血直流。
叶牧下意识地想否认，顾唯颂却已经接着说了：“你们太像，都是冷漠薄情的人。”
“顾唯颂……”叶牧想说什么辩解，却连借口都寻不到，事情好像就是他说的那样，自己好像就是那么自私。
顾唯颂勾起嘴角，又笑，却不同于之前的轻嘲，叶牧在他眼里看到的是邪佞。他的手轻轻抚上叶牧的脸颊，搓捻着着她鬓边的头发，轻笑说：“叶牧怎么办，我又生气了。”
顾唯颂碰触着她脸颊的手很凉，比叶牧的心还要凉。
——“不要让我生气，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叶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垂下眼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对不起，顾唯颂。”
顾唯颂挑眉：“干嘛道歉呢？反正我迟早要知道的对不对？”说着收回手□裤袋，“只是，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叶牧。”
叶牧看着顾唯颂转身，抬手抚着方才他触碰的地方，黏黏的，满手红色颜料，张扬刺眼，让人不忍逼视。
叶妈刚才一直在屋内托着下巴看顾唯颂的画，对外面的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件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直到屋内光线一暗，转头，顾唯颂站在门口。
就他和叶牧谈话那么一小段时间，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周身的气场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
他笑着来到叶妈面前伸出手：“好久不见。”
这孩子，是真的喜欢叶牧吧。
叶妈也笑：“好久不见。”
“叶阿姨，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说这话时他仍是笑着，语气却尖锐得明显。
“谁说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没说呢！”说着叶妈环视了这屋子一圈，蛛网灰尘皆入眼，“一直以来你都住在这里？”
“您想说什么？”
“我刚看了你的画。虽然我对画一窍不通，但是听说前不久你的画被人高价买走，由此可见你是很有画画天分的。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确定你能发挥好么？”
“不劳阿姨费心。既然这里入不了您的眼，那么就请您离开吧。”
叶妈轻笑，还是这么犟啊：“成成，不过我有个朋友开画廊的，看画的眼光很独特，这是他名片。”
叶妈知道递给他他肯定不会接的，放在桌子上后又对他说：“恨我没关系，恨叶牧也没关系，别恨自己。”
顾唯颂站在原地那眼角瞥着那张名片，心里却万分清明。他现在，不恨叶三媛，也不恨叶牧，想做的事只有一件。
——“只是，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叶牧。”
叶三媛出去没过多久又跑回来：“顾唯颂，叶牧不见了！”
chapter 16
叶妈是不担心自己的女儿想不开的，而且叶牧也有给她发短信说想自己走走，晚饭前就回去。叶妈只是有些恶意地想看看顾唯颂和俞烨宣都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她也在第一时间给俞烨宣打了电话：“阿宣，叶牧不见了！”
“发生什么了阿姨您说清楚！”
“今天我和叶牧一起来找顾唯颂，我和他说完话，叶牧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你们去他那里干什么！”
听着电话那头男生焦灼的声音，叶妈笑得夸张，声音却焦急无比：“阿宣啊先别说这个了，找小牧要紧啊！”
撂下电话，叶妈满意地笑，又看看顾唯颂顺着巷子急匆匆寻出去的身影，想起刚才他听到自己的话，伪装出来的表情一下子垮掉，满脸纠结地夺门而出，然后又冲回到叶妈面前问说“她常去哪里？”叶妈说“我怎么知道！”要公平竞争嘛，顾唯颂。
小牧啊，这两男生都不错，随便挑一个妈妈都很满意喔！
叶妈笑着发动了车子。
俞烨宣在家里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出门赴夏如西的一个约，得知叶牧不见了，立刻打电话给叶牧，关机。然后打电话给了夏如西：“抱歉今天我可能去不了了。”也没等夏如西回答就挂掉电话寻出门去。
他先去了第一大街找顾唯颂，想了解发生的事情以判定现在叶牧的心情，才好找人。可是屋子的门半开着，里面却没人。俞烨宣狠踹了那门一脚：“到底他妈发生了什么！”
俞烨宣承认自己心底的恐慌，因为他太了解叶牧，如果连那个永远都在自欺欺人的女生都想要消失来舔舐伤口的话，那只能说明她真的被伤害到了，并且伤得很重。顾唯颂，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叶牧夏天才搬来这里，这是个对叶牧来说还完全陌生的城市。这里没有她想要的可以安安稳稳呆着的地方。俞烨宣这么想着。其实是有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食堂南墙的那个肩膀，操场看台的那个怀抱，都是叶牧想念的地方，只是回不去了而已。回不去了啊，但她半点也没有后悔将真相告诉顾唯颂。只是心里很难受，想起顾唯颂那时候的笑，想起他说“为什么还来招惹我？”，想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时那么凉那么凉，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那样冷漠，想起他身上颜料的味道，想起他睡觉时安静的面庞，想起他紧紧圈住自己时说“我是认真的”，想起他吻自己时痛苦地闭着的眼，想起他漠然离开的背影。就连叶牧也没有察觉到，那些想念意味着什么，把一个人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意味着什么。
不是爱，就是恨。
顾唯颂在第一大街上问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个左边脸上粘着红色颜料的女生，很快便找到线索，只是那条线索把他引向了一处露天洗漱槽，槽底隐约粘着红色颜料，之后线索就断了。叶牧本来就是一个扔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主。
顾唯颂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脑子都是叶牧刚才看着自己时歉意地眼神：“你到底去了哪里？”
“年轻人，你是不是在找一个脸上粘着红颜料的女孩子啊？”突然旁边的街头艺人对他说。
“对！您知道她往哪里去了吗？”顾唯颂冲到他面前急切地问。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笑着摇摇头说：“她刚才听我唱了会儿歌，我们聊了几句。”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在唱这些歌的时候也是和我现在一样的感受吗？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闷闷地很难受，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地疼。却又说不出来疼在哪里。好像失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你在唱这些歌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的吗？’”
顾唯颂听着男人温和的叙述有点失神，过了一会才问：“你唱的是什么歌？”
男人左手按好吉他弦，看着他唱起来：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眼泪都是爱 都是爱
……
男人的声音低沉，每字每句都戳到顾唯颂心里去，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顾唯颂怅然若失地转身。
男人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轻笑着摇了摇头。
顾唯颂没有再刻意找叶牧，他只是沿着第一大街走，不小心与路人对视时，轻轻微笑，想象着叶牧或许也这样走过，看过相同的风景，甚至遇到过相同的人。有时趴到饰品店橱窗玻璃上，看着里面可爱的人偶说：“好萌！”，或者路过西点店频频回头，也可能因为回头看天上飞过的飞机而撞到人，想着她对路人不停道歉的样子，顾唯颂笑出来。
顾唯颂看着橱窗玻璃映出来的自己的笑脸，楞住了。
他想到那天叶牧回想自己初吻时露出的笑脸，那时她也是像自己这样幸福的么？
“叶牧，也许我该认输了。”败给自己败给你。
叶妈临走前有跟他说她家的地址，找不到的话就到她家等消息。
按了门铃，门刚开，他的领子立刻就被人提起，俞烨宣的脸贴过来，眼神冷厉：“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顾唯颂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好羡慕他……于是生出了恶意捉弄的念头。顾唯颂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原来你也没找到。”说着用力松开了他的手，“本来以为，你会比我好一点。”
俞烨宣突然就一拳招呼上来打在顾唯颂脸上，顾唯颂身体不稳，向外跌了几步。
“你在说些什么！叶牧不见了，你他妈一点都不担心吗？！”
顾唯颂弯下腰拿手擦掉嘴角的血，看着他懒洋洋道：“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着越过他走进屋内。
俞烨宣跟上来还想出手，被叶妈拦住：“阿宣别这样！大家都担心小牧！”这才住了手。
于是叶牧拿钥匙打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顾唯颂和俞烨宣并排坐在她家沙发上，一个面色铁青，一个却眯着眼像是在打瞌睡。
chapter 17
俞烨宣看到是她赶紧起身到她面前，捧住她肩膀：“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叶牧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轻轻推开他的胳膊，望向他身后缓缓起身的顾唯颂：“你怎么在这里？”
顾唯颂斜勾着嘴角，嘲讽地看着叶牧，慵懒地几步走到她身边。叶牧罩在他的身影里，抬头与他对视，只听见他低头轻轻说：“有人担心有人疼，果然很幸福对不对？”
说着越过叶牧就要往门外走，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臂，顾唯颂回头，叶牧站在原地，头埋得很低，拉着他的手攥得死紧，声音颤抖着问：“什么意思？”
又是笑着，顾唯颂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什么意思？我以为已经够清楚了呢。”说着凑到她耳边，“叶牧，我嫉妒了。”
顾唯颂走了。
深秋傍晚的风一阵一阵地从门口吹进来，俞烨宣看着叶牧小小的身子在风里不停颤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死攥着拳头，抽噎声渐渐传出，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失去她，一阵心悸，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突然找到了攀附，委屈绝提，叶牧紧紧地抱住这个人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念着的是，“顾唯颂，混蛋……”
俞烨宣皱着眉看着自己怀里的女生，胸口的衣服被沾湿一大片，风吹过来，不只是凉了，他觉得，简直冷到刺骨。
这一次，你一定是把我当做了顾唯颂吧。
叹了一口气，俞烨宣突然感到自己那么无能为力，对于她的痛苦，他除了将她拥得更紧一些，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晚饭的时候，叶妈大致讲了和顾唯颂之间的那些纠葛，俞烨宣听完看着对面失魂落魄的叶牧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那么无关紧要的人，以叶牧那性子又怎么可能失落成这幅德行。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他想给叶牧的，他能给叶牧的，他都给不了，至多至多，只是像方才那样提供给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像哥哥那样。
俞烨宣想到这个譬喻的时候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竟也束手束脚成了这样？
晚上叶牧回到房里，手机开机，被手机突然的持续震动吓了一跳，除了五十七通俞烨宣的未接电话还有六通夏如西的未接来电。
俞烨宣要是有事的话，刚才就说了，既然没有说，现在打过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她只给夏如西回了个电。
电话立刻被接起：“喂，小牧，你在哪里啊？！”夏如西气很急，周围的声音也很嘈杂。
“我在家里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今天下午本来跟阿宣约好一起出去的，结果他临时打电话过来说你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没事就好！”
虽然叶牧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自己只不过散了一会儿步啊，说起来刚才俞烨宣好像是挺紧张的样子，但是她也不想深究了，她现在只知道，自己搅黄了如西和俞烨宣的约会。顿时罪恶感有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