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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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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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丝给林徽因做着示范动作,林徽因浮在橡皮圈上,按照黛丝教的要领,手脚并动,不停地划着海水。黛丝一面纠正着动作,一面鼓励她:“别怕,菲利斯,这海水浮力大,不会沉下去的。”
菲利斯是林徽因在英国的教名,柏烈特的女儿们都习惯这样称呼她。
上岸休息的时候,她们躺在阳伞底下,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
最小的妹妹斯泰西用沙子堆一座城堡,快堆成的时候,一下子又塌了下来,于是她又重新去堆,堆到一半,城堡又塌了下去。她喊着黛丝:“来!工程师,帮帮忙。”
黛丝一会儿就给妹妹堆成了一座沙子的城堡。林徽因问:“为什么叫你工程师?”
黛丝说:“我对建筑感兴趣。将来是要做工程师的。看到你身后那座王宫了吗?那是中国风格的建筑,明天我要去画素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顺便也给我讲讲中国的建筑。”
林徽因问:“你说的是盖房子吗?”
黛丝说:“不,建筑和盖房子不完全是一回事。建筑是一门艺术,就像诗歌和绘画一样,它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这是大师们才能掌握的。”
林徽因的心动了一下。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一个星期以后,她收到了父亲和徐志摩的信。父亲在信中说:得汝来信,未即复。汝行后,我无甚事,亦不甚闲,匆匆过了一个星期,今日起实行整理归装。“波罗加”船展期至十月十四日始行。如是则发行李亦可少缓。汝如觉得海滨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与柏烈特家人同归。此间租屋,十四日满期,行李能于十二三日发出为便,想汝归来后结束余件当无不及也。九月十四日以后,汝可住柏烈特家,此意先与说及,我何适,尚未定,但欲一身轻快随便游行了,用费亦可较省。老斐理璞尚未来,我意不欲多劳动他。此间余务有其女帮助足矣。但为远归留别,姑俟临去时,图一晤,已嘱他不必急来,其女九月梢入越剧训练处,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为宜,我即他住。将届开船时,还是到伦与汝一路赴法,一切较便。但手边行李较之寻常旅行不免稍多,姑到临时再图部署。盼汝涉泳日谙,心身俱适。八月二十四日父手书。
林徽因接父亲的信,对临行前的准备并不甚着意,而徐志摩那封英文信却使她的心情格外沉郁起来,仿佛心中有许多拔不断的丝,抽得她心中隐隐作痛。徐志摩那满纸都是哀怨的情绪,也使林徽因感到茫然。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怎样给徐志摩回信。
吉蒂同时亦收到恋人威廉的信,她快活极了。不高兴的只有柏烈特医生,那一天父女俩吵了架。
威廉是吉蒂学习骑马的教师。吉蒂有一匹名字叫“好新闻”的马,威廉把它训练得又敏捷又驯良。柏烈特医生反对吉蒂的恋爱,是因为威廉早已娶妻生子。
跟父亲吵了架,吉蒂对林徽因说:“我不在乎威廉有妻子,可是父亲在乎,他不知道爱情有自己的法典,我们不是小说里的人,不可以只留下一个凄美的回忆,我们要朝朝暮暮,活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我们只有这一生,这才是唯一的筹码,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有意思的是,威廉的信总是和徐志摩的信同时到达,差不多一天一封。苏姗和安妮每次取回信来,都乐不可支。她们把威廉的信叫“好新闻”,把徐志摩的信叫“玳瑁先生”。
黛丝约了林徽因去皮尔皇宫画素描,皇宫的设计完全是东方阁楼式的,大门口挂了两个富有中国风味的八角灯笼。林徽因想起小时候在上海爷爷家,屋里也挂过一对这样的灯笼。
爷爷林孝恂(1914年病逝)是光绪十五年己丑科进士,做过石门、仁和知县和海宁知州,曾参加孙中山革命运动,徽因的堂叔林觉民、林尹民是广州黄花岗烈士。祖母游氏(1911年病逝)生五女二子。父亲林长民是家中的长子,当时是南京临时政府参议院秘书,派驻北京。叔叔林天民在日本留学,习电气工程。大姑林泽民、三姑林嫄民、四姑林丘民、五姑林子民,虽都已出嫁,但大部分时间住在家中。一大群表姐妹天天在一起,每到春节时,爷爷就带着她们用绢纸扎灯笼,五颜六色地挂在门庭里。与林徽因最要好的是大姑家的表姐王孟瑜和二姑家的表姐郑友璋。二姑去世早,表姐郑友璋一直在她家里长大。
爷爷最喜欢的是徽因。她在杭州出生,在爷爷身边长大。没上小学前,由大姑母林泽民教她认字,唐诗、宋词教她一两遍就能很熟练地背下来。8岁那年,祖父由杭州移家上海,住虹口区金益里,她与表姐妹们入附近爱国小学,读二年级。父亲的来往信函全由她承转,大娘、二娘的信全由她代笔,父亲的来信也总是写给她。父亲很喜欢她,经常寄些吃的和玩的东西赏她。
9岁那年,父亲林长民把家迁到北京前王公厂旧居,徽因一人留沪陪爷爷,直到第二年爷爷搬来,她与表姐妹们同人英国教会学校培华女子中学读书。
袁世凯称帝时,全家迁居天津英租界红道路,父亲独留京中。那时同母妹妹麟趾刚病逝,二娘生的几个弟妹都还小,燕玉、林桓林恒,大的刚刚两岁,小的不足半岁,经常生病,二娘程桂林也患肋膜炎,家里许多事,都由12岁的徽因应酬。
1917年张勋复辟,全家又迁往天津自来水路,父亲林长民去南京,徽因独留北京看家。7月父亲担任了段棋瑞内阁司法总长,举家由津返京。1918年父亲卸任后不久便与汤化龙、蓝公武去日本游历,徽因感到寂寞,一个人在家里编了一本字画目录。父亲回来后,她兴致勃勃地拿给父亲看,满怀期望得到夸奖,父亲却以为不适用,徽因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林长民一直把徽因视同知己,有什么事总是同她商量,吉蒂为此很羡慕徽因,为了她和威廉的事,她与她的父亲已好几天不说话了。
度假结束以前,林徽因又收到了父亲的来信:读汝致壁醒函,我亦正盼汝早归。前书所云与柏烈特家同回者,如汝多尽数日游兴了。今我已约泰晤士报馆监六号来午饭,汝五号能归为妙,报馆组织不可不观,午饭时可与商定参观时日。柏烈特处,我懒致信,汝可先传吾意,并云九月十四日以后我如他适,或暂置汝其家,一切俟我与之面晤时,决定先谢其待汝殷勤之谊。八月三十一日父手书。
壁醒是老斐理璞的女儿,她的母亲和妹妹雷茵娜此时正在中国,住在林徽因家里。
前不久,父亲同壁醒一起看望了糖厂主柯柏利克。柯柏利克是老斐理璞的姻亲,他同柏烈特医生一样,也是林长民的老朋友,徽因一年吃的糖不下三木箱,全由柯柏利克供给。
徽因不能去辞行,只好写了封信请壁醒代劳。
威廉来了。
威廉是骑着“好新闻”来的,那是一头乌青色的高头大马,毛色如同绸缎般光滑,在太阳下闪着光,最漂亮的是它的鬃毛,威廉给它梳了许多小辫儿,修剪得整整齐齐,见到吉蒂,“好新闻”也亲昵地闻了闻她的手。威廉在旁默默地笑着。
威廉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他一头栗色的卷发衬托着一张很英俊的脸庞,鼻梁挺拔,嘴唇棱角分明,穿一身雪白的猎装,显得十分潇洒。
他彬彬有礼地向柏烈特医生问候,柏烈特却转身走开了。
吉蒂勇敢地扑到威廉的怀里问:“威廉,能带我走吗?”
威廉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吉蒂拍拍“好新闻”的头,转身上马,对林徽因说:“再见吧,菲利斯。好好爱你的玳瑁,别让他失望。”
威廉也飞身上马,他用脚轻轻磕了一下“好新闻”的肚皮,“好新闻”飞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度假就要结束了。20天来,林徽因的游泳技术大有长进,已经能随柏烈特医生游到很远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20天来的海滨生活,让她有时间去思考原来懵懂的爱情,吉蒂和威廉的爱,给了她许多启迪,她决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站在海边,海风把浪涛推涌到她脚下,又迅速退开去,仿佛它洞悉了一切奥秘。

神秘的邮箱

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沙士顿,有着中世纪英格兰郊野最具古典意味的情调。
栗树的浓荫,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农舍,那些参差错落的农舍,灰色的墙皮年深日久地斑驳着,像天上山雨欲来时铅色的天空。
这是一年中最生动的季节。满目的青草黄花勃发着一种强悍而热烈的生命,艳丽绝伦的罂粟,三朵两朵摇曳其间。红了半面脸庞的苹果探过篱墙,泄露了关于这个季节的全部消息。
靠村边一所低矮的农舍,是徐志摩和张幼仪临时安顿下来的家。门前有一口自来井,井水清冽甘甜,一条小路弹向远方。日落时分,黛色牯牛成群沿小路下来,很自然地让他们怀想起硖石乡居的风光。
早晨,志摩推起自行车去剑桥,他总是在一家理发店门前停住脚步。理发店是两间木板房子,也兼作邮亭,门口挂着一个古里古怪的信箱,好酗酒的大胡子约瑟是镇上尽职尽责的邮差,五短身材的他,穿起黑底红边的制服,显得很是神气。他怀里永远揣着一只扁扁的栗色酒瓶,朗声大笑的时候,土酿威士忌的气味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身背一只羊皮邮袋,每天在村里早中晚巡行三次,投送并收取沙士顿的来往信件。他是这个小镇欢乐与悲伤的使者。执行公务的时候,他的面孔刻板没有表情,只有见到徐志摩,他的脸上才漾出笑意。他使劲拍打着徐志摩的肩头,对这个身穿长衫的中国学生喷着酒气,用夸张的语调和英格兰式的幽默,称赞着徐志摩年轻的妻子。徐志摩很喜欢与约瑟聊一小会儿。面孔刻板的大胡子邮差却能唱风味很足的英格兰民歌,还能够背诵彭斯的诗。高兴时,他的话妙语联珠,神情孩子样天真。
差不多隔一两天,徐志摩便把一封信交给约瑟,那些信全部是寄给林徽因的。
那个丑陋的邮箱,从此在徐志摩的眼睛里神圣而美丽起来。他总是期待着约瑟那双缺了一个指头的手,不紧不慢地打开扣吊上的黄铜锁,也许那里边有一只素洁信封是属于他的。
那些日子,林徽因总是被徐志摩的信折磨得辗转难眠。那信差不多每天一封,而且极其准时,尽管徐志摩每隔一两天,便照例到林家公寓吃茶、聊天。
几乎所有的信,满纸堆积着让一个17岁少女脸热心跳的句子:——也许,从现在起,爱,自由、美将会成为我终其一生的追求,但我以为,爱还是人生第一件伟大的事业,生命中没有爱的自由,也就不会有其他别的自由了;——烈士殉国,教家殉道,情人殉情,说到底是一个意思,同一种率真,同一种壮烈;——当我的心为一个人燃烧的时候,我便是这天底下最最幸运又是最最苦痛的人了,你给予了我从未经过的一切,让我知道生命真是上帝了不起的杰作;——爱就是让人成为人,你懂得爱了,你成人的机缘就到了;——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可以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一小会儿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似乎除了林微因自己,没有谁知道徐志摩的心是那么热烈的燃烧着。为了爱,他甚至可以做一块殒石。
终于有一天,大胡子邮差把徐志摩的一封淡蓝色的信交到张幼仪手中。张幼仪无意中拆开,读了一半儿,便觉得天旋地转,一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血流好像要倒灌进心脏,她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才读完了全信。她觉得那铅灰色的天空,在一个瞬间倾塌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封信竟会是林家大小姐的亲笔。她的眼前只飞旋着那几个字:我不是那种滥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够爱我,就不能给我一个尴尬的位置,你必须在我与张幼仪之间作出选择……
张幼仪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想喝一口水,手却抖得握不住杯子。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和她休戚与共的那个男人,现在重新陌生起来。
她身在异国他乡,那种寂寞原是难耐的,她需要有一个结实的肩膀。但这半年来,徐志摩经常早出晚归,到家后也没有多少话。她恨自己糊涂,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徐志摩几乎言必称林徽因,她见过他们在一起时徐志摩那魂不守舍的目光,没事时总是跑理发店,可他的头发不催几次就想不起去剪剪,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她的警觉。作为一个女人,这种粗心真是致命的。
她不能忍受命运在这样的时候,当胸给了她一拳。
她16岁嫁给徐志摩,那时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女,她把一生都寄托给了这个本来应该相依为命的男人,她也是大家闺秀,大哥张君劢是浙江省的一个署长,二哥张嘉敖是中央银行总裁,张家在江苏宝山是炙手可热的望族,他们的结婚是二哥嘉敖从中撮合的,他也是志摩的好友。结婚4年之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阿欢,眼下已经3岁多了,聪慧可爱,是爷爷奶奶掌上明珠,志摩也非常喜爱。难道这一切他都忍心抛下吗?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猛然感觉到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她想起,当她把那个消息告诉徐志摩时,他竟是那样漫不经意的样子。这事曾使她很伤心了一段日子。
依然是那串熟悉的车铃在门外响起,迎出门去时,她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又站稳了。
她像往常一样,欣赏地看着他放好自行车,抖落着长衫上的尘土,然后走进屋子。饭菜摆到桌上,他们默默地一起进餐。饭后,她照例奉上一杯家乡新茶,同时也把那封打湿她泪水的信递给徐志摩。
她平静地看着徐志摩读信,一杯又一杯给他的杯里续着水。那杯茶已经淡得没有了颜色。
徐志摩怔怔地看着屋角里某一个部位,有一只细脚伶仃的蜘蛛,匆匆忙忙地织它的网。
街上,醉酒的大胡子邮差约瑟,唱起一支忧伤的歌子,别离的调子荡漾在晚风中。
夜色深沉。
沙士顿田野上铺天盖地的向日葵,在秋风里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张幼仪带着一脸惆怅和眷恋,离开了这个给了她许多温暖记忆的英格兰小镇,好心肠的大胡子约瑟,从远方飘来一支歌伴她上路,她的眼里储满了泪水。
在张幼仪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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