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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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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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伶原是珍六的小丫头,自打珍六被轰回了娘家,便服侍瑞玉,两年前被允禟通了房,恃宠而骄,说话也甚大胆,“原本也是为给福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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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您这给小世孙过满月,自顾玩得高兴了,倒让福晋一人回来,大喜的日子,娘们几个人也没个乐子,胡抹了几圈骨牌,些许用点好嚼果儿,好歹图个高兴罢了,福晋都还没说咱们什么呢,您在外边折腾够了,倒好一顿劈头盖脸的。”

鹤伶一强起嘴来,一副伶牙俐齿明眸善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珍六。允禟单是稀罕这样的女人,素日便多有担待了,鹤伶也伶俐,知疼知痒,有制有节,倒也不触允禟的霉头。只这一回,仿佛戳了允禟软肋似的,他沉下脸来说,“九奶奶是好性,九爷我可不是吃素的。她平日多担待你们,越发把你们教唆混账了,岂不知窜天大树由天养,一个奴才容你再跋扈,还能翻得过主子的五指山去。”

鹤伶疑惑又不忿,原本都是借瑞玉的令箭行事,这一招百试不爽,今朝被允禟三言两语拨乱反正,原来允禟跟瑞玉一直是一伙,单她连个外人都不是,是奴才。她早从旧主子身上看破这一层,只时间久了,自己也淡忘了。此刻被点醒,不由沉下脸来匀脸去了。

雁庭穿好衣服,规劝允禟道,“大喜日子,爷莫动气,福晋还睡着呢,还是等她醒了再拾掇吧,这会子天还没亮呢,您老人家也补个觉去?”

允禟怒色稍解,才想起眼下时值深秋,天也渐短了,已是五更将止,暮色却依旧没有消散,不由心生倦怠,端起手脚来走进西里间去了。

瑞玉睡得不知深浅,恍惚间听见外间打牙犯嘴,未几又觉出自己被子窸窣响动,懒洋洋回头瞥一眼,怀着笑意复又闭上眼去了。听得允禟在身后说道,“睡着醒着?”

瑞玉懒洋洋回道:“睡着。”

允禟在她身后翻了个身,“没觉就甭睡了。”

她混沌答道,“这才几更天呢,九爷好大的精气神。想是抱着大孙子了,折腾一宿,还意犹未尽的,一回来吆五喝六的,让人不得安生。”

允禟伸手捏在她的琵琶骨上,“你还说,那一干小蹄子要蹬鼻子上脸,你也只顾任由着她们,等越发惯得骄纵了,看你这个主子还怎么当。”

瑞玉负气道,“我是天生的废物,不还有一夫当关的九爷么。”

允禟沉默片刻,定定说道,“倘若有一日我管不到了呢?”

瑞玉没看到他的脸,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让人不安心,不禁翻身过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只见允禟在她身侧枕臂仰卧,瞅着罗帐上的铜钩子,说起避重就轻的话,“没事,只是烦。弘政那儿,你当我乐意去!巴巴地望我,哪里是巴望我,巴望我的贺仪去。唉,我这哪是抱孙子,是给人当孙子去了。”

瑞玉不由得笑了,“不怕人笑话,自己个儿亲孙子呢,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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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银子呀。”

允禟忿忿道,“我不是心疼银子,就是各应弘政那老丈人,承揽了宫里的香蜡,拉我入伙,我岂不知道他们,香里搀木头,蜡里搅柏油,以假充真,眼下新君初立,正愁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我岂能掺和进去。”

“那你驳了他?”

“也没全驳,答应给他点银子就完了。回头他要是敢打着我的名号混账去,看我怎么揭了他的皮。我就是心寒弘政,那是我亲儿子么,伙同他老丈人给我下套,说是留我碰和牌,好酒好唱的,打一开始就算计着这个事儿。”

瑞玉劝道,“你想多了,他就是代他老泰山求你,也总得找些个由头。”

允禟捏着睛明穴叹道,“我还不知道他,十有八九这里边还有他的抽头呢。什么世道!我整日介生死奔命,末了养出一群王八羔子。”

瑞玉失笑,食指弄着他咽喉下的錾花扣,“这话说得真是……没你这老王八,怎么生养这群小王八。你们爷仨就各得所需,一道发财呗。弘政也还算好,起码知道立家立业,昨儿我见着十四弟的大小子弘春,竟还领了一个胭脂胡同的女人来,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还有跟他一道来的那个小子,又是哪家的?”

“那是弘时,当朝万岁爷的三阿哥。他向来跟弘春亲近。”

瑞玉反倒睡意渐失,思忖道,“阿哥爷?倒不像。”

允禟瞑目道:“怎么不像?”

瑞玉想道,“溜肩驼背,还好像穿了比自己大一套的衣服,总之不如你像。”

允禟满意地哼着,“敢情,老子当了四十年阿哥,他才哪儿到哪儿……”他像是睡着了,半晌又提起话头来,“咱这位三阿哥,就差过继给八哥了。”

瑞玉怪道,“有八哥什么事儿?”

他想起这会子允禩在太庙前罚跪,许是还没起来,登时一种唇亡齿寒的忧虑,却不想流露出来,只对付道,“谁知道,说不清楚。八哥向来脾气好,老四又是个暴脾气,许是亲儿子都不待见他。”

允禟就要睡去,忽然瑞玉在他小臂上拍了下,“对了,昨儿亲家赵太太来了,说红丫儿两个月没月事,八成是坐胎了。”

“哦?”他不由得睁眼道,“他们没差医人看看?”

“怎么可能没看,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允禟有些不忿了,“岂有这么办事的,不是说好,闺女满十四才圆房么。”

瑞玉撇嘴道,“我也这么说,可是嫁出去就不由娘了。”她旋即又在允禟胳膊上拧了一把,“都怪你,做下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看看,报应到闺女身上了不是!”

“嘿!”允禟自然觉得无辜,“这怨得着我吗?”

瑞玉不禁红了眼圈,“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怕孩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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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允禟见她面露忧色,只得回转劝道,“你也不要多虑,毕竟是件喜事。”

瑞玉仍是不安,“说来也是,只是我想起……唉,不说了。”她欲言又止,瑞玉心窄,好歹经过些大事,便可以战战兢兢揣半辈子。允禟知道她想起了哪件事,但两个人皆愿截过不提。

许久,她忽然说道,“爷,我心疼你们,生怕你们受了委屈,可自己又没辙。”

他倒觉得这一声称呼分外生疏,生疏得让他伤心,他才知道她一定得知了允禩的事,却故作轻松道,“八哥面上是个和乐人,可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连我这个亲近兄弟都说不真。放心,我们兄弟几个吃不了亏,你没见允禵,那真叫是一个强眼子,在景山给先帝爷守灵那会儿,当着皇帝面,照着拉锡就是一嘴巴,抽得他转了一个圈。”他解围似的笑了两声,“皇帝也拿他没奈何。”

“那叫逞强,他得着好了不成?胤禟,我们还是……”她忽然自觉失言,说不下去,却发觉允禟盯着她看。

他只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安逸与轻松,他发现她虽也有慢慢消磨出来的细纹,五官却依然没有走样,一张娃娃脸,尖瘦下颌,尤其那犯错而无措的样子,依旧像初见时那个妩媚灵秀的丫头,他忽然捉紧了她的手腕,霸道说道,“叫啊,怎么不叫了?”

瑞玉涨红了脸不敢看他,“你别闹了。”

他低声促道,“怕什么,又没有外人。我偏要让你叫,我爱听。”

她勉为其难蹦出字儿来,“胤……胤禟……”

他这才得意地笑了,放开她,“以后私下没人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叫我。”

她只好笑了,灵巧道,“知道了,胤禟,胤禟,胤禟……”

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感慨,拥住她说道,“你放心,我是先帝爷的儿子,他到底不敢怎么样。再说哪怕单为了你,我也会珍重自个儿的。”他低眉浅吻,把心之惶惶埋进她头顶的青丝间,不知这话是说给她听,还是安慰自己。

月光掷地有声地摔在波涛之上,仿佛要为阴霾的激流暗涌抛光,玉碎宫倾,揭开了那场陈年的故梦。

老妇人已然垂暮,宛如朽木化身,银白发须细碎干枯,树皮样的面庞已很难做出表情,那双眼珠嵌在泛黄的眼白中,像两颗月白色的玻璃珠子,竟一动不动,坐在油灯下颤巍巍缝着衣服。她梳着旗髻,是个满人。

女孩走进院子,栓好篱笆,把木盆撂在地上,抖落出衣服来晾晒,自顾说道,“今夜风大呢,衣服得抖抖水就收了,免得刮起来好些沙子。”她往屋中瞟了一眼,怨道,“奶奶,不是跟您说不要做活计了么,前儿睡得晚了,就着了凉,下夜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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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地咳嗽,这都几天了,还不小心些。再说您眼睛也不中用了,还做那劳什子!”

老妇人开口,声音如面庞一样苍老,话语中却有无尽的温和:“不妨的,秋凉了,给你缝件衣裳,活计做了一辈子,撂下还真手痒痒呢。”

女孩答道,“您不怕我怕,这要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向爹妈交代去。”

老妇人褶皱的眼角竟挤出些笑意,这一笑费了全部力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笑声来,“轮不着你交代,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去。这些活计即便不做,量我这一辈子也熬不到哪里了,油尽灯枯!”

女孩费力把湿衣服的褶皱拽平了,和着力道沉甸甸说道,“您老且得活着,往后还得给我说故事呢。”

那些人来得太快且安静,女孩惊觉不对回头探看时,他们已翻过篱落潜到她身边,最近的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一个趔趄拽倒了。一阵海风刮起,吹灭了屋中的油灯,嬷嬷已习惯永夜的黑暗,倒是不惊,唯独四下阒然,她很快便察觉女孩已不在院中了。

“大哈苏!”男子低沉的声音喝道。

她身体猛地一抖,“你们……”

男人回道,“你离京太久,主子派我们来探看探看。”

她手中的衣服慢慢滑落,她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等到了归人,“你们到底来了,是时候了。虽然当年我不辞而别,可我对福晋许诺过,平生绝不会吐露半字,没想到她还是信不过我。”她忽然想起什么,惊声问道:“丫头呢,她还在么?”

另一个刀客偏就站在打头人的身后,狭长的眼睛急着转一下,朝院中抛去一个手势,院中马上传来女孩的一声哭嚎,还没有完,又立即断了。

大哈苏仿佛安下心来,缓缓说道,“我要见八福晋。”

打头人正欲回答,却被身后的阻止,那人一副沙哑嗓子,低声对道:“八福晋你是见不成了,有什么话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大哈苏道:“我这几年的阳寿是朝阎王爷赊来的,我早不怕死了,当年那桩不可告人之事,但凡有的我选,我是绝不会做的。老身不惜这条贱命,只是我那个孙女,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发发慈悲留她一命吧。”

刀客显然是在思忖着,片刻语道,“实话跟您讲了,我们来只是要您当年伙同八福晋谋害十福晋的口供,您要是肯,自可放过你们娘俩。”

大哈苏一惊,“你们不是八爷的人?那是谁派来的?十爷?”

“老嬷嬷,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无论隔多少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些有罪之人是逃脱不了的。你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也算是尚有可恕。”

大哈苏一声苦笑,“若说你们是八爷的人,一定二话不说大开杀戮,若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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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爷,一定将我押解回京,妥善审问。我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来路,我信不过你们。”

刀客轻声一笑,觉得有趣,“敬酒不吃吃罚酒,眼下还由得了你么?”

“奶奶,奶奶……”女孩像在很远的某个地方微弱地唤着。大哈苏瘫坐在地上,那早已干涸的双目中,竟簌簌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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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二 。。。

砖塔胡同一处私邸,守门的老纪刚躺下,听见有人低扣门环,他心中一忽闪,守着这院落,莫说在深夜,即便大白天也没怎么来过人。由是觉得这叩门声愈加古怪。他披了夹袄,利索地蹬上鞋,蹑步走到门檐底下,隔门附耳细听。那拍门声却不怎么促迫,隔一会儿,连着几下,倒是熟悉的节奏。老纪忽然一下子卸了防备,问都没问,抬起门闩。

“纪大包,半晌不开门,喝黄汤挺尸不成?”门外人一副公鸭嗓,像是被秋风吹干了。

老纪是个稳重人,不愿跟他胡诌,只低声问一句,“邱格格来了?”

公鸭嗓是个车把式,双臂抱胸,怀里揣着赶车的鞭子,嘿嘿一笑,“你甭疑心,就是邱格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只管把好门户就行了。”

老纪本是行伍出身,当年倒是好身手,因是廉亲王府的包衣,追随允禩效命了大半辈子,因为循规蹈矩,身份一直不上不下的,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别院守门,只是这门守得不同寻常,像是戍边。

院子里住着当年府上的何姑娘,曾经风光无两,备受优容,却忽然派到这里住起来,丫头厨子也都是新置进来的,唯独让他相随,上下打点,做男人做的体力活,其实他是看管,主子不许何姑娘出门,只她父亲去世那一年,福晋亲自接去治丧,几天以后又送回来,后来又请来了灵位。除此以外,邱格格倒是常来,每月初二,送点精细玩物,柴米自有约合好的小贩,径直送到门口的。

她人总是恹恹的,一副默拒的样子,倒是从来不找麻烦,老纪隐隐知道,必是犯了什么错。

扇儿穿着松绿宫绸长氅,外罩蟹青比甲,发髻底挽,苍青抹额,已下了车,身后跟着一个白净后生,递给她一杆狭长漆木匣子,又自捧着两匹锦缎。扇儿见了老纪,说道:“这是我外甥,给我搭把手,待他把东西搬进去,我便让他在院子里等。”

老纪没心思问,因为扇儿既在,便轮不到他做主,只是低眉顺目,让他们进去。

扇儿走到垂花门处,丫头浣香出来相迎,扇儿问道,“姑娘睡下不曾?”

浣香答道:“没有,屋里下棋呢。”

扇儿绕过影壁探身一望,“呦,她跟谁下呀?”

浣香打灯照路,边说道,“自个儿跟自个儿下呗。”

扇儿在心底叹息一声,吩咐白净后生把东西都搬到花厅去,又特意将怀里的书画盒放在条案上。刚坐定,悦离从西里间迎出来,浅笑道,“姨娘打哪儿来?”

扇儿接过浣香递过来的茶碗,见悦离在灯下,脸庞更显得丰盈细致,不禁笑道,“还能打哪儿来!你气色倒不错。这么晚还下棋?”

悦离拣了旁边的座儿,“还能怎么样,自己给自己找乐呗。嬢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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