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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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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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看大阿哥、二阿哥和您,虽然同是因为犯错被拘禁的,万岁爷却想着第一个召见您。”

胤禩的心忽悠地跳了下,仿佛流过一个血块。

“您对凌普,那才叫一个仁义!咱们私下都说,饶是凌普那么一个见利忘义、坏事做尽的小人,您都能大人大量地对他,更何况是别人……”

“魏公公,你留神脚底下。”胤禩想自己这个跟头就是栽在这儿的,更不愿听他这番啰嗦。进了乾清宫,魏珠进去暖阁通报,暖阁的门关着,他进去的时候露了个小缝,胤禩向里面望一眼,见着那明黄的龙袍凤履,宛如一个粉彩器具,把暖阁的窗也映亮了,他心下抖了一下,生怕皇上已瞥见了他的窥探。未几,魏珠让他进去觐见,他站起身来解了斗篷步入暖阁中,此时已是十月暮,暖阁里已经生起炭盆,烤得胤禩身上暖和,却也让人觉得胸闷。他跪下说道,“罪人胤禩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皇上这一句答得心不在焉,胤禩瞄了一眼,见皇上坐在火炕上,身旁一个西洋乐师正手把手教他摆弄一根两尺来长的黑圆柱管。他退到一边站着,皇上拿嘴吹了几个音,便让旁人都退下了。“最近天冷,你身体可还好?”他问胤禩。

“回皇阿玛,儿子很好。”

“朕听说你二哥倒着了风寒,咸安宫那地方墙坯透风,还不如宗人府呢。”

这算怎么回事儿?胤禩想笑,却不敢妄动,皇上也觉出这话的滑稽来,自己先笑了,胤禩赔笑道,“我跟二哥毕竟年轻,偶尔生了小病也不碍事,反是皇阿玛要保重龙体。儿子听说皇阿玛身上也不爽利,不知可大好了?”

“你看看朕的气色怎么样?”

胤禩头也不抬地回道,“儿子一进来就觉得皇阿玛神清气朗,丝毫看不出染恙的迹象。”

“朕确实没什么,就是你额娘——良妃——近来又犯了心口疼的毛病。”

胤禩的泪很快落了下来,“额娘是心痛,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皇上看着他抹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炕沿儿,“坐到这儿来。”胤禩凝涕迟疑,皇上道,“怎么了?小时候不让你坐,你也会自己脱了鞋爬上来。”

胤禩笑了下便过来坐了。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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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细看他的头顶,本该无发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层细短的发茬儿,“你头发软,头发茬儿也是软的,随了你额娘。朕的头发是刚硬的,从前孝庄太后总爱摸着朕的头顶说,跟一柄钢锉似的,这可是个犟眼子。”

胤禩道,“皇阿玛是机断果敢之人,儿臣不及。”

“你小时候惠妃总跟朕说,你的脾气像个丫头,细密如发。朕从来不以为然,而今想来,她倒是有几分道理。你是个难得的稳重、谨慎又不乏干练的人,只是太过聪颖又难免误事,你须知道,古往今来多少王孙贵胄,终究都倾覆在自己这一身才干的身上?”

胤禩眼皮忽闪着,像是在思量,皇上问他道,“你说魏武帝当年为什么要立魏文帝继承大统,而没有选择那个会作诗的陈留王?”

胤禩的心一下提起来,皇上竟如此直接地含沙射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感到关乎荣辱的大事或许就在俄顷之间决断了,“魏文帝是兄长,魏武帝不愿废长立幼,此其一;曹子建只是文章做得好,治政并未见得比魏文帝好些,反有些书生的轻狂,此其二;魏武帝曾封他为将,让他带兵出征,他却在临行前喝得酩酊大醉,而后又纵性僭越,擅开司马门而出,魏武帝由是知道曹植是个不足以托付大事的人,此其三。”

皇上道,“你说得很好,既然曹孟德已经认定了陈留王是不足以托付天下之人,那么魏文帝又为何屡屡欲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曹丕气量偏狭,工于心计,立储之前尚可以矫情自饰,继承了大统,岂容一个受过父亲重用的弟弟酣睡于自己的卧榻之侧?况且曹植恃才傲物,锋芒鄙陋,又素有文名,要是谋反自立,恐怕天下读过书的人都要归心于他了。”

皇帝点头,“是这话,不过还有一条错在魏武帝,他在世的时候屡屡流露出欲立陈留王为世子之意,却最终没有践行,反而是害了这个儿子,朕却不会那么糊涂。胤禩,期望你能理解为父的一片苦心,你要上进,要有出息,也要安分守己,将来做一个辅弼良臣……这不是为了朕,也不是为任何人,而是为你的额娘,你是她唯一的指望。”

胤禩只觉得心下凉去半截,皇上并不是考他,只是为引个譬喻,将他那无望的心思释于言语之间。皇上复又看了看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吧,到永寿宫瞧瞧你额娘去。”

胤禩退出的时候撞见一个官员,他认得那是李光地,却只扫了一眼,并没过脑子,此时他的心思像一盘打散了的棋局,已经毫无章法。李光地倒低头示意一下,进到暖阁中去了。皇帝见他行礼,招呼道,“平身吧,晋卿,朕刚刚召见了八阿哥,今儿还想再见见二阿哥。”

李光地答道,“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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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皇子们诚心悔过,皇上气也消了,一家其乐融融,咱大清国也能好好过个年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们都争先恐后地结党攀附,谋求将来的荣禄,东宫一日不立,那起子人一日不安,朕想趁早断了他们的念头,可是立下一个储君不是小事,一时半刻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朕倒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光地迟疑了片刻,仿佛觉得以皇帝的心机不该问出这么不恰当的问题,但圣上确实在等他回答,便说,“这是皇上的家事,微臣不敢妄言。”

皇上解嘲地笑了笑,“朕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还不清楚朕的意思,朕近日反复思量,胤礽行事骄纵暴戾、丧心病狂,固然可恶,可事后查明是大阿哥魇胜所致,况且他已做了三十几年的太子,他的资格毕竟比别的皇子强些,朕每日都差人到咸安宫问他的话,他确实已经知错了。”

李光地唏嘘道,“皇上的一片舐犊之心,可昭日月。”

“你也知道,废太子之日,朕已上告于天地,下告于黎民,天子的话总不是那么容易翻覆的,朕想,如果让你们推举一个太子出来,以你的看法,谁会是人选?”

“皇上既然心里有数,就不要让群臣们推举了,这岂不是怂恿他们去结党串联么?如果到时候皇上觉得不合意,就更加进退两难了。”

皇上长吁一口气,踱到窗前看那一片肃杀天光,“如果朕真的传旨下去,他们会保谁?胤祉、胤禛,还是胤禩?”

李光地低眉不语,皇上又道,“朕的这些儿子,若论及他们的缺点,胤眩鹾菡┪保返i刚愎贪骄,胤祉书生意气,胤禛刚夬乏柔,胤祺庸,胤佑疾,胤禩……”他仿佛捻佛珠的时候摸到那颗母珠,顿了一下,“胤禩这孩子外相宽仁,内蓄阴忍,柔奸成性,这是其一;他心机重、权谋深,野心勃勃,暗储妄志,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其二;再者,他为结党邀心,与胤禟几个勾相结契,名为魁首实受挟制,还没见什么政绩,钱财利益就已经扯不清了,若主持政事,必将受制于人,畏葸不前、举步维艰,胤禟为人贪妄,要是让他们得势,朕的千秋基业恐怕都被他吞下肚去他还嫌不够。立胤禩为储是绝不可行的。朕为他担忧的是,明明无望,却锋芒毕露,反而害了一己之身。朕讲给他了,听与不听,看他的造化。”

“晋卿,”他回身,一脸斩钉截铁地望着呆住的李光地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朕就是这个意思。”

当日胤禩被解了圈禁,回到府中,过几日,胤禟几个兄弟带着福晋到他府上吃酒去,说是给八爷压惊。胤?来得晚了,一进屋发觉不对,“老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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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怎么没来?”

“说是带着福晋到大悲寺进香去了。”胤禟道。

“好没意思的人,非得今儿去呀。”胤?叹道,他不知道胤禵脸伤还没好,所以不敢来。他入了席,开始跟他们推杯换盏,胤禩却一脸沉郁,闷闷地喝着。胤禟看了出来,问道,“八哥今儿是怎么了?皇阿玛前儿跟你说什么了?”

胤禩摇摇头,决计不提那日的事。胤禟又道,“如今真是明朗,皇上让百官推举太子的人选,不消我说,咱们眼下是万事俱备,东风也吹来了,明儿个还不一呼百应?八哥,你可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胤禩应景地笑笑,皇上的那番话反倒像渐渐远去的一团雨云,那威慑的力量不是那么清楚了。多少年的苦心孤诣,在这个当口让他放弃,是绝不甘心的。皇阿玛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敢细想,怕失了胆量,既然万事俱备,总得放火烧这一回,这兴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福顺儿近前道,“爷,都备好了,您出去瞅瞅?”

胤?问,“什么东西?”

胤禩道,“我今儿想放个灯。”他们出了院子,站在抄手游廊底下,看着下人们把孔明灯点起来,忽听胤禟道,“那娘儿几个也出来了。”他举目看见宝琪她们三个站在清婉居院外头远远看着,小丫头手里灯笼的光明明灭灭,映亮宝琪的脸,犹如一尊玉石雕像。

胤?问,“八哥,你是想给什么人祈福吗?”胤禩沉默不答,胤禟却笑着他的痴。

原来宝琪几个妯娌自在清婉居也做了一桌,宝琪想吃酒,上菜的时候特别嘱咐着,“捻儿,把那坛惠泉酒拿来。”

瑞玉忙止道,“我不吃酒。”

宝琪道,“你这人没意思,哪怕锦端这般沾酒就醉的主儿,今儿也肯给我面子呢。”

瑞玉道,“我是真的吃不得,非要吃酒,就来点穆景远孝敬八哥的西洋葡萄酒吧。”

宝琪戳点道,“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你家已送给我家的东西,你还要追到这里来享用!”

瑞玉道,“穆景远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我家的?他淘换来这酒,孝敬了八哥两坛子,胤禟才只得了一坛。”

宝琪道,“怪不得你惦记着。”说罢让人去取了葡萄酒,盛在一个摇铃樽里端上来,又给瑞玉换了个五彩铃铛杯,“这酒跟甜水似的,喝不醉,你且瞧着我跟锦端喝醉了,就留你一个人清醒去。”丫头们已经上完了菜,三人互相敬了酒,都开始动起筷子来,宝琪拿手背碰碰瑞玉,“尝尝这个白扒鱼唇,味儿不错。”

瑞玉道,“你们吃,我在斋戒。”

宝琪佯作对锦端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就你爱吃荤。”

“阿弥陀佛,我正学着在家中自受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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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受持八关斋戒。”

宝琪笑道,“你戒这个戒那个,岂不便宜了那帮小妻。”

瑞玉推她道,“哎呀,你别没正没经的。我如今也是个自在居士呢。”

宝琪道,“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你,原来看破红尘去了。”

瑞玉略有伤感,细细转着那樽铃铛杯道,“我只是为求清净罢了。”

宝琪道,“一看你就修为不够,你看看锦端,人家没有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平日也能够清净自在地处世,人家的清净可是骨子里的清净,不像你嚷嚷着非要斋呀戒呀,拘泥于形。”

瑞玉叹道,“正因为我学不来她,才要用修行克制呢。你们没见,活生生一个人,也是说没就没了,人世无常,我哪是什么看破红尘,我是真的怕了呀。”

宝琪问锦端,“她说什么呢?”

锦端道,“是二阿哥的一个庶福晋,因为牵连上魇镇的事,在热河被处死了。”

“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收了她那个魇胜的东西,她也不会被牵连进去的。怎么也是相好一场,我却辜负了她。”瑞玉扒在桌上哭起来。锦端攥着她的胳膊轻摇道,“你这是怎么话说的,今儿是给八哥八嫂问安来的,别坏了大伙的兴致。”

宝琪自斟自饮,一面道,“让她哭吧,心里有泪,憋着不好。”

“我还跟她说,等回了京师引荐给八嫂认识,以后大伙一道玩儿呢,没成想……”

宝琪听了这话,竟也一阵没来由的悲伤,仿佛在死在热河的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与自己之间生长出一条彼此连缀的线,这线越收越紧,任谁也撕扯不断,这感触莫名而不可言喻,饶是世间无数丹青手,却一片伤心画不成。她叹道,“命该如此,她是个福薄命浅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劫数,都不能强求,就像你们都是有福之人,我却不是。”

锦端一直寡言少语,唯有宝琪的这声叹息,她却偏偏接了,说道,“你是嫁了个尚在酣梦中的人,识得须臾境,不辨枕边人。等他清醒了,自然知道你的好。”

宝琪听见这话,仿佛心上的一根刺泡在醋里,化为柔若无骨的一条线,她看着锦端,有头无尾地说道,“我没看错你……可我不像你的兰心蕙质,自然栓得住老十,也不像瑞玉,忍人所不能忍。”

瑞玉爬在桌上,让人以为是睡了,没成想听见宝琪这样说她,就抻过锦端的帕子擤鼻涕,说道,“你呀,拐着弯骂人,直接说我缺心少肺就行了呗。”

宝琪说,“你可不是,你是少有的难得糊涂,你虽然与世无争,却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了然于胸的,你能把老九这个浪子收得服服贴贴,恐怕没第二个女人能做到。”

瑞玉为自己申述道,“这叫无为而治!可是却要断臂求生,付的代价也不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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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闹,宝琪问捻儿是怎么了,捻儿答道,几位爷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呢。宝琪说好,咱们也去瞧瞧吧。一行人出了清婉居后院的月洞门,远远望见抄手廊下站着那三个阿哥,三人背手站一处,几身金丝锦缎的坎肩被一盏大红孔明灯映得闪闪发亮,身形更显得清朗俊逸,自然发散出一种气势来,俨然就是轰轰烈烈的戏文故事,就是风华正茂的这个年代,就是永恒不败的长庚星。她们与他们遥遥相望,看着这盏孔明灯渐渐鼓胀,蓄够了热气,从仆人的手中升腾起来,慢悠悠地升到夜色中,越来越小,无法点亮这深重的暮色,只是红彤彤宛如眉心一点朱砂。

“糟了,我忘了许个愿。”瑞玉忽然说道。

宝琪、锦端都笑她,锦端道,“不妨事,是放给八哥的,糟蹋不了。”

瑞玉道,“我以为是放给咱们的,男人会喜欢玩这样的东西?”

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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