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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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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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做出绝门绝户的勾当,还真不如死了的好。禁中的流言蜚语总是传得快,九阿哥只差额头上刻下“南风”二字,她暗自打嘴怎么忘了这一茬儿,又见瑞玉那气鼓鼓的样儿,实在想笑,可这是不便笑的事,瑞玉从她眼神里看出来了,干脆说道,我不瞒你,他们还没断呢,只是欺哄我,我也是才知道。

他们是谁?妙莲不知道,瑞玉招得也太快了。

妙莲道,这两情相悦之间,终究总是女人吃亏多。男人有他的另一方世界,读书取士、仕宦进身、顶不济还能纵情山水,可女人只能守在家里,一个家还要几个女人分,终究还是要靠男人。也自然有道理,女人一沾染上情字就糊涂了,即使嘴上讲的决绝,心里却依旧藕断丝连,饶是什么都不顾了,男人却连眼泪都是清醒的,想必也唯有这样,才让男主外女主内,家国才能兴盛。她嘴上开导瑞玉,心下在念着自己。由此想到一样极合宜的东西,就给了瑞玉。只是三寸见方的焦朽木头片,瑞玉纳罕,妙莲道,这是霹雳木,刻上那相姑的名讳、生辰八字即可。

瑞玉惊道,真有这样的物件,只是咒那人去死,未免太过了。

谁说要你咒他死了?妙莲笑道,再刻上九爷的,一剖为二埋了,两人就断绝了。只是你就当是个普通玩物,千万别对人提起。

瑞玉道,放心。她自是疑虑这种魇镇之术,却不忍拒她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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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七 。。。

离宫园中有山,自是峰峦叠嶂,峪壑纵横,胤?把锦端拉上一个土丘,眺望远处的罄锤峰,风大了,他唤随侍捧来披风给锦端穿上。

“就放这里吧。”他说道。锦端点头,让随侍把白孔雀从笼子里放出来,“这样就能活吗?”“不知道。”他顶了她一句。锦端无语,还以为他不想要放生。

“这畜生,偏偏喜欢自讨苦吃,有人养多好。”他忿忿道。

锦端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还道:“我倒没见着它的乐,却见着一个人躲在芭蕉叶后头哭。”

她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捡了一块磐石坐下看着胤?,胤?也不望她,抱腿闷坐到悬崖边上。松风阵阵,涌翠岩的钟声传来,清凉的金石声,令人心旷神怡,她和着这钟声说道,“我倒是想起《景德传灯录》里的一则故事,禅宗四祖道信去参拜三祖僧璨的时候请求三祖赐予他解脱法门,三祖反问他,‘是谁束缚了你?’四祖答曰‘无人缚’,三祖便说,‘无人缚为何还要求解脱呢?’我常常想,这世间的人情事大抵如此,都是无人胁迫却非得作茧自缚,我又为什么非要走这样的老路呢?就像放生这只白孔雀,放也就放了,又何必非逼它明白我们的心,领我们的情?《了凡四训》上解‘舍得’是,实无所舍,亦无所得,只当是舍了这个玩物,却成全了它去。”

他想了想,回道,“说得很好,你我却还没有做到。”

“我们是修为不够吧,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以前总觉得这首词好,现在体味,堆砌这样的辞章是难的,入这样的境是更难的。不过,无论如何,我愿意试一试。”她坐到胤?身边,倚着他的肩膀,下雾了,连绵不绝的愁绪一般,遮挡了满目的河山。

九月初四这日,下了薄雾,湖面一派迷蒙,宛似猜不透的心思,忽远忽近的荷花莲叶有一半已蔫了,鳞波闪烁间,已然年华暗换。

扇儿没这门心思,她是一首渔舟唱晚,永远拨不到廿一弦。胤禩让她摸摸水车翻上来的水,她不解,问道:“怎么呢?”他径直握了她的手够到那绺水下去,“是温的,冬天也不会冰。”

她笑了,手指穿过那注倾泻的泉水,如女子的一绺垂髫。胤禩这几日忽然迷上垂钓,仿佛秋狝还未过足瘾一般,于是天天到热河泉钓锦鲤,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不过他不留着,都放生,一个人独来独往,连胤禟、胤?他们也不理,却日日都带着扇儿。

扇儿脱了鞋,光脚泡在温泉里,坐在他旁边,他瞧了一眼,道:“你这样,哪条鱼儿还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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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扇儿笑道:“不来才好,省得上您的当。”

胤禩亦笑了,“还没敢宠你,就如此难养了。小心一会儿水里有王八咬你。”

扇儿道:“怎么会,你下了饵都钓不到王八。”

“真的,那些畜生就爱咬女孩儿的脚趾头,它们都有灵性,当然知道这比鱼钩好吃。”

扇儿果然害怕,缩回脚来。他哪怕扯个不着边际的大慌,她也毫不含糊地相信。

他问道:“你家里人都是安亲王府的?都做什么差事?”

扇儿答,“阿玛给王府管些田产事项,还有额娘、两个兄弟一个妹妹,都在府里做事。”

胤禩点头,“以前没在意,但这些事总该心里有数。”

扇儿听出这其中的意思,胤禩拣她,总带点一时兴致的意味,他说这话是为她安心,告诉她,他要了的女孩儿,绝不会让她委屈。她门第不高,但身家清白,做庶福晋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是宝琪的陪房丫头,纳嫡妻的陪房丫头做妾的男人,本身有种删华就素的味道,成全了嫡妻的大度和丫头的忠心,可谓联璧双成。只怕宝琪宁可拼却浮名也要抵抗到底,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他既已要了她,便不容许她委身他处,更况且他喜爱她的随分从时,已舍不得放手了。

扇儿穿了一件半长的绾色玉香绉氅衫,半颓的色泽,仿佛对照着寂寥的秋景。她望着清朗高阔的天,他给她的像是赊来的欢娱,但她亦惜福自足,只盼回京师的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才好。

胤禛从南边的花蹊拐出来,正看见胤禩俯身给扇儿穿鞋,扇儿先瞅见他,推了下胤禩,胤禩回头,笑得气定神闲:“四哥,真巧。”

胤禛仿佛没看到扇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兴致。”

胤禩将钓竿往前一举,“四哥,你也来试试?”

胤禛推脱,“不行,我可不在行。”

“我也只是刚学而已,全凭运气,只钓上几条小鱼。”

胤禛退却不过,接过来也只是想找由头跟胤禩搭讪,“这么说,这钓竿到咱们兄弟俩谁的手里都是一样,反正左右都是棒槌。”

胤禩说:“听老九他们说,四哥前几天去看老十捉的孔雀还问起我,这几天天气不好也就没派人到你那里请安,不知可耽误了什么事没有?”

胤禛将钓钩甩进水里,“倒没什么……只是想跟八弟聊聊。不知你听说没有,咱们去围场这几日,太子妃找她们妯娌几个,谈了一番越格的话。”

胤禩心道,如若佯作不知只怕也说不过去,“宝琪不在,我也只是大致听说了一些。”宝琪的缺席倒不尽然是坏事。

胤禛的精神仿佛都聚集在垂钓上了,他做什么事都近乎孩童般认真,只是盯着水面,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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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得有意无意,“如今圣心难测,太子的东宫之位愈见岌岌可危了。”

“我倒不这么看,我想太子有些故作可怜了,纵然皇阿玛近来对他多有不满,但毕竟诸事宜改不宜废,况且三十年东宫主位,小树苗也长成碗口粗了,他岂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无非是大阿哥总在皇阿玛跟前明枪暗箭地挤兑他,他是借机向咱们告状诉苦呢。”

“东宫确实是有些过了,不然大哥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你当皇阿玛不知道大哥说的这些?他是有心护着太子的。”

胤禛把钓竿提了提,向胤禩撇过匆匆一眼,“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这些做臣弟的看在眼里,岂可放任不管?”

“四哥是天降大任之人,可你想怎么管,告诉他,他不该截留蒙古贡物,他的奶公凌普在仗势欺人独霸内务府、敲诈勒索属下?这不都是大哥对皇阿玛说的么?太子是保还是倒,无非在乎于百官和宗室之间。太子如何,皇子们又如何,文武百官人人心里有一杆秤,但是他们说的不算数,说到底这是皇阿玛的家务事。可咱们这些宗室和皇子呢?妄自议论倒恐怕惹上窥测觊觎、邀功结党之嫌,我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胤禩这番话有些深意,胤禛不得不停下来揣摩揣摩,胤禩是在避嫌,只有有把握趁此扶摇直上的人才会在这个当口避嫌。

“八弟有句话说得不错,太子的保与倒,在众口之间,而废与立,却全在皇阿玛。太子的机缘得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而我是一定会尽到人事之责的。”早已有鱼咬饵,此时已被钓钩套了个结实,正在做大力挣扎,胤禛心下沉稳,着力一提,一条肥硕的红鲤摆尾而出。

胤禩见是条老大的鱼,便道,“四哥真是深藏不露,你虽然只钓了这么一条,却比我这几条都出息呢。”

胤禛笑道,“运气而已,不过我曾听人说,钓鱼切忌心浮气躁,得平心静气地等着大鱼上钩,看来八弟收杆有些心急了,与其钓上来这么多小的,倒不如等一条大的。”

妙莲站在热河泉一隅的木拱桥上,远远看见胤禩他们三个,心里筹谋着一件事。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再次站到皇族礼法底线的边缘,挑战它凛不可犯的尊严,那华丽面具后的阴霾本不该是女子的流连处,犹如浸满剧毒的铁篱,弥散着瘴气的河流,稍一涉足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她原本是来寻胤禩,遇见胤禛是意外的收获,她记得他是自己早年闯入内务府时遇见的阿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让她有了第二个选择,她不禁踌躇。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两个人,一个是礼义当头不讲情面的,另一个却宽仁到不顾原则的境地,似乎都很危险。她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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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走向她这边,她便向谁吐露那个隐秘。

结果是胤禛选择了木拱桥的方向,他甚至未看清前面的路,还屡屡回头跟胤禩应答,发觉她的时候已经很近了,她施了个万福,胤禛头也不抬,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却一言不发,胤禛似乎也发觉了那种诡异,瞅了她一眼,走过去了,又回头。她知道他也许认出自己,认不出也没关系,他心正,也不乏同情心,她相信他。但俄顷之间的灵光一闪,又很快归于寂灭,这机会便稍纵即逝了。胤禩当初的绝情令她心有余悸,但有怨恨便不是心如止水。瑞玉说得没错,女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也许不该相信他,却愿意再托付他一次,她的真心从没犹豫过,早已选择了胤禩。

胤禩从热河泉回来,匆匆招呼了几个兄弟,“今儿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件事若是讲出来,足以抵得过皇阿玛的一纸废太子诏。”他们都安静地听着,眼光随着踱步的胤禩,夕阳的余晖仍未散去,照进来,为他勾了条泥金的轮廓,皮肤被日光照得通透无暇,汗毛如无数道金色的射线,在光线下的万千尘埃中,宛如浮游在浩淼穹苍中的一方归宿。胤禩每每陷入沉思,总是不自觉地踱步,仿佛在用脚步仔细探什么机关,“大阿哥在烟雨楼藏了魇镇太子的邪物。”

“嘿!”胤禟拍一下大腿,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胤?道,“干出这等事,这大哥也太阴毒了些。”

胤禵疑虑着,“八哥,这信儿可靠么,你什么时候在太子跟前安插了人?”

胤禩沉吟道,“这个报信的人倒不是心腹,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有心向咱们投诚的,即便有些添油加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胤禟道:“八哥,这事儿听着怎么有点没头没尾?这可不像你办的事。你是从不会相信无把握的事的。”

胤禩笑道,“这世上本来就鲜有十足把握的事,机不可失,成大事者都未免去孤注一掷,你们听我说,假使真有其事,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那咱们把它捅出去?”胤?问。

胤禟斜倚在罗汉床的迎枕上,手指绕着辫梢上的流苏,“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这事儿弄明白了,这会子不宜轻举妄动。”

胤禵道,“咱们不动,也会有别人动,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阿哥搞魇胜让咱们知道了,别人未见得不知道。”

胤禩吞了一口茶,喉咙像是一把石碾,把字一个个碾出来,“正是要让别人知道,咱们暂且按兵不动,一来这个消息未见真假,二来太子将废而未废,倘若这时候皇阿玛知道他着了魇镇,说不定就原谅了他。我这样打算,老九,你找个可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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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废太子诏一下,就把这件事捅给三哥。”

“给他?”

“对,这给人下绊子的事,咱们不做,让三哥做去。反正太子垮了,最得意的就是大哥,最想扳倒大哥的是三哥,他比咱们着急,况且他年长宽厚,皇阿玛也肯信他。这件事他不做还有谁做?”

胤?笑道,“还是八哥脑子够使,假人之手,坐收渔利。”

胤禩道,“今天看来,四哥是想要规谏太子,但恐怕已无力回天了,他要当诤臣就让他当去。大哥、三哥也由着他们斗去,咱们且隔岸观火,到时候自会有人站出来为咱们说话。”

晚上,他睡不着,思量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却要生生压下去。扇儿与自己共持一枕,亦没有睡着,自己今日与妙莲谈话她是知道的,却又被支开了,想必是心中寥落,他柔声道,“我寻思着把你留在离宫,以后每年消夏来看你,也省得你回去见了宝琪多有不便。”

扇儿自下思量道:“真要这样么?”

他忍俊不禁,“怎么说什么你都肯信?”

“爷,您别拿我逗趣了。”

他仔细看着她说,“像你这样发愁真好。”

她不屑,“这您也羡慕?”

他闭眼,仿佛在自言自语,“就像个孩子,吃糖的时候愁下次吃不到了,连这愁绪中都带着甜味儿。可你知道我发什么愁吗?一个家徒四壁的穷汉,发愁明天会饿死。”

她听不懂,亦觉出不可企及的遥远,说道,“陪您挨饿的人不会是我。”

他谅解地笑,“我就喜欢你这样。”

她问道,“您就是因为我的本分才喜欢我的?”

“不,我最喜欢你会做菜,我这人好吃。”

她当做是另一个玩笑,她即便做得出珍馐玉馔,亦是贫贱的,而她们是他的玉宇琼楼不胜寒,妙莲的无疾而终、宝琪的龃龉失和都是另一重境界。

“您想福晋吗?”

他反问道,“你是代她问的,还是为自己问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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