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羽冷哼一声，眼看着雨滴连成了丝，看看衣衫单薄的封灵素，心中有些焦躁，这里离承露宫太远，等到跑过去，必然浑身湿透了。冥羽望向不远处隐约露出的宫墙，一咬牙，拖起封灵素的手臂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一蓝一白两道纤长的身影如风中的蝴蝶，在夜幕下的林间翻飞穿越。封灵素从未跑过这般快，一颗心怦怦不安地几欲跳出胸膛，可是那只陌生的手一直拽着自己，却出奇地平稳，完全没有要跌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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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顷刻间细细密密地落到了大地之上，如烟如雾地飘散着，纷纷扬扬地挥洒着，空气瞬时清爽而湿润，梅花林里的路面很快就变得泥泞不堪。冥羽猿臂一伸，揽住了封灵素绵软的腰身，施展轻功，几个起伏，越过一堵高墙，就将封灵素带到了附近荒凉的宫室廊檐下。封灵素脸上的红晕还未升起，心跳还未加速，双脚已经踏到了青砖之上。。
两人甫一落地，冥羽便迅速放开封灵素，两手背到了身后仰头看向夜空，估摸着这场雨不会太大，顶多一个时辰就会停了。。
封灵素偷眼望向冥羽静静伫立的挺拔身姿，没来由地觉得安心了不少。虽然与她还不甚熟稔，可是总会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也许因为她与皇后哥哥有些关系，所以才值得自己信赖吧？
封灵素看了看身上，淋湿的并不多，于是拂开粘在额头的一丝秀发，眼眸转动着，打量起身处的地方。眼前的院落杂草丛生，一道弯弯的石子路通向远处紧闭的宫门。身后的宫室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地方？”封灵素轻声问道。。
“冷宫。”冥羽瞥了封灵素一眼，沉声道。。
封灵素心中一惊，随即又放下心来。两人半响无语，冥羽不想说话，封灵素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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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不与皇上圆房？”一炷香后，冥羽的声音打破了暗夜里的沉默。本是不耐这般寂静地与他单独相处，而且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逼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定，却没料到出口的话竟然成了这样。难道与慕容姐妹相处久了，竟也变得轻佻随性了吗？。
封灵素惊讶地张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冥羽，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却只见到了一脸的平淡和晦涩的眼神，殊不知冥羽正在强忍着想抽她自己一个嘴巴的冲动。。
封灵素看了看眼前莹润纤细的手指，入宫时鲜红的丹蔻几乎完全褪落了，自己的心绪也如这丹蔻一般，只剩下一片残败之色。。
当今皇上十五岁登基，十七岁亲政，虽然容貌出众，也颇有才华，朝堂上却是杀伐果断、冷情冷性之人。她自亲政后，大肆提拔亲信，打压老臣，朝堂上几乎全部换血，前朝旧臣贬的贬，杀的杀，手腕强横残酷之极，令人乍舌。。
这些国家大事本不是男儿家可以随意置啄的，可是母亲身居高位，素与皇上亲善，她二人私下里做的一些暗事封灵素是心如明镜，并且深深厌恶的。若是做个懵懵懂懂的君侍，安之若素地享受皇上的宠爱，只要母亲在位一天，就不必担忧会失宠，可是如她那般恶行恶性、满身血腥之人，怎能让自己心生倾慕呢？。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只有自己这清白的身子不能为邪恶之人所玷污和凌&辱，也许哪一日殒命在这宫中，黄泉之下也好干干净净地来去。。
“我不想，不愿与她结为连理。”封灵素的声音越发地清远飘渺，眼角却又瞥到了身侧的冥羽。
她为何能如清风朗月一般地立于这污浊的宫廷之中？虽然身份低微，却从来都是不卑不亢、漠然而疏离地看着这俗世凡尘中的蝼蚁们汲汲营营。为何皇后哥哥与她这般相像呢？是了，他们本就是亲眷，这般相像也是应当。。
封灵素一阵的神思恍惚，稳了稳心神，想是已到深夜，倦意上来有些困了，不过近来的确是睡意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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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细若游丝的歌声突兀地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响了起来，封灵素打了一个激灵，身子瑟缩着向冥羽靠近了几分，素白的小手悄悄揪住冥羽的衣襟。。
“这是什么声音？”封灵素恐惧地低声道。。
冥羽蹙了下眉头，没有出声，竖起耳朵细细听那婉转低回却有气无力的唱词。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封灵素听着听着，忽然低声吟道：“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这是前朝帝后所作之词啊！”
前朝帝后幼年时便被誉为“神童”，与封灵素一样，是以诗文扬名天下的绝世美男子。帝后入宫之后，为人宽厚大度，颇得先帝宠爱，两人常有唱和之词传世，堪为青鸾皇室伉俪中最出色的一对。可惜的是，他英年早逝，所生的前太女也同样过早地夭折，先帝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再也无心政事，六年后便追随帝后和爱女而去。。
封灵素还在回想着前朝遗事，却见冥羽脚步虚浮地朝着断断续续的歌声来处行去。封灵素惊骇莫名，不知她为何忽然有这般举止，心中害怕，不敢自己一人待在原处，便攥着冥羽的衣襟，一步一步地紧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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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如丝如缕，如在云端回旋缭绕，音韵伤感而凄切，仿佛迷失了途径一般孤独无助地四处徘徊，令人心生无限酸楚；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媚诱惑，仿佛一个赤足的精灵在火焰上起舞跳跃，而旁观的人却在欣赏着它即将陨灭时的绝美动人。。
封灵素听得心惊肉跳，那歌声越来越清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些怪异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什么东西在地上蠕动，甚至还有金属碰撞之声。。
似乎穿过了两个空阔的宫室，到了一处拐角，窸窣之声更大了，歌声却越来越微弱，渐渐听不到了，只闻某种生物轻微的喘息声。。
封灵素身前的冥羽忽然蹲下身来，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
“你、你是谁？啊！好痛！”一个怯弱的男孩子声音惊恐地响了起来。。
冥羽轻声道：“莫怕，你怎会一人在此？”。
封灵素不知冥羽到底看到了什么，心中焦急，轻轻地扯了扯冥羽的衣袖。
冥羽从身上摸出一颗夜明珠，瞬时柔和的光亮充满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冥羽和封灵素此刻正站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门口，地上趴着一个孩子，微微仰着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肉，茫然无神的两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长发凌乱地纠结在身后，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脏浊不堪，隐约露出的肌肤没有一块平整的，到处都是伤疤，甚至还有一些脓疱，四肢更是被四根长长的铁链拴住。看样子他刚才正在努力从房间里爬出来，想要到外面去，房间内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封灵素不忍再看下去，微微转过头去，眼眶中止不住的水汽已经弥漫了出来。
冥羽看到了男孩的容貌，心中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将夜明珠捧在手心，递给男孩。男孩怯怯地不敢去接，只拿一根指尖轻轻地碰了碰，脸上现出了一抹笑容。。
冥羽伸手想要握住男孩的手腕将他扶起，谁料刚刚碰到他，就听他一声大叫，“啊！”
男孩瑟缩着身子迅速向后挪去，很快便后退到黑暗里，躲到了门后，语无伦次地道：“别，别打我，我听话，求求你，别打我……啊！……”。
一声惨叫，冥羽和封灵素对视一眼，两人跑进了屋内，看到那孩子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浑身抽搐着，扯得铁链哗哗作响，手腕脚腕上被铁链拴住的地方已经渗出了一道道血迹。
冥羽将夜明珠塞到封灵素的手中，上前一把抱起了男孩，将他放到房间里两块木板拼成的床上。封灵素懂了冥羽的意思，快步上前，将夜明珠高高地举过头顶，为冥羽照明。冥羽则用铁链将男孩的双手双脚迅速拴到床头床尾，出手如电，连点他鸠尾、大椎、腰奇、长强、心俞、百会等四十六个穴位。。
男孩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拼命挣扎，但是随着冥羽的动作，渐渐不再剧烈地排斥了，只是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身上的布粘腻地拧皱着，挤破了的脓疱流出浓黄色的液体，和不知哪里裂开的伤口迸出的鲜血搅和在一起。他此刻也不再叫喊疼痛，只是张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上方。。
一旁的封灵素浑身瑟瑟发抖，下唇已被咬出了血丝，强自镇定着心神看冥羽为男孩运功疗伤。
冥羽解开了绑缚的锁链，将男孩翻了个身，在他的大椎穴上缓缓注入内力，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罢手。冥羽将他又翻回身来，男孩转着头来回地看了看冥羽和封灵素，张了张嘴，未及出声，便昏了过去。。
封灵素低声惊叫，“他，他怎么了？”。
冥羽淡淡地道：“没事，只是饿晕了。”。
封灵素早已是身软体乏，也顾不得这里的脏乱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冥羽看了看四周，对封灵素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烧些热水。”说罢转身出了斗室。
封灵素见男孩闭着眼眸，瘫软在床上，便取出身上的一块丝帕，轻轻为他擦拭汗水。
男孩梦呓般地叫了两声，“哥哥，哥哥！”。
封灵素心中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手底下越发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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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封灵素都快在木床边睡着了，冥羽一手提着一只大大的铜壶，一手抱着一个包袱进了斗室。。
封灵素听到响动，连忙起身。冥羽将包袱递给他，封灵素打开一看，一套宫装、几块白布，还有一个温热的食盒，里面是一碗清粥和几块点心。。
冥羽从角落里翻出一只木盆，擦拭干净，将铜壶里的热水倒了进去，转头看到封灵素已将男孩扶坐起来，一手捧着碗，一手执了汤勺，舀出一勺，吹了两下，喂到男孩的嘴边。
男孩从勺中喝了一口粥，脏脏的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两只透亮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看着封灵素。忽然，他的瞳孔猛得睁大，神色变得十分恐惧，双手用力推向封灵素，口中狂乱地叫着，“你走，你走，滚开，别过来！”。
封灵素未及躲闪，身子向后摔去。冥羽倏地飘到封灵素身后，一手托到他的腰上，另一手接过已经洒出一半清粥的瓷碗。。
冥羽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男孩，男孩缩头缩脑地躲闪着，不时地偷看冥羽，渐渐被她的眼神所吸引，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张牙舞爪地乱叫乱动，露出了受伤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神情。
冥羽半坐到床边，摸了摸男孩的头顶，男孩缩了缩身子，见她不是在伤害自己，而是温柔地抚触，便放松了身子，悄悄向冥羽身边偎了偎。。
冥羽不发一言，沉默地喂着男孩喝粥。过了片刻，又扭头看向一脸心痛之色的封灵素，命令道：“你去给他擦身。”。
封灵素乖乖地点了点头，走到水盆前，拧干了冥羽放在盆中的白布，又回到床前，轻轻撩开男孩腿上的破布，刺目的伤疤看得封灵素眼眶发热。他闭了闭眼眸，将手中的白布向男孩腿上按去。只听“咝”地一声痛呼，男孩浑身一颤，又不敢大声叫喊，畏缩地看着冥羽。冥羽微皱了眉头，男孩连忙闭紧了嘴巴。。
封灵素颤抖着手再次向男孩伸去，男孩紧咬牙关，神色凄凉地看着他。封灵素实在无法忍受看那孩子凄惨无助的模样，受不了这钝刀子割肉般的心底痛楚了，强忍住盈眶的泪水，将白布往冥羽手中一塞，转身向室外跑去。。
冥羽低叹一声，看了看男孩，眸中露出怜惜之色。男孩眼神慌乱地看着冥羽，两手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破衣。。
冥羽柔声道：“你身上，疼不疼？”。
男孩使劲点头，愣了一下，又使劲摇头，断断续续道：“不、不疼，你，别、别打我。”
冥羽心底泛出一丝苦涩，低声道：“我不会打你，我要给你治伤。”。
男孩茫然地看着冥羽，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冥羽正了正色，轻声道：“你累了吧，好好睡一觉。”。
男孩紧张地道：“怕，我怕……”。
冥羽握住男孩双肩让他平躺在床上，一手轻拍他的手背，轻声哄着他，“不怕，不怕，我守着你，你不会一个人在这里，睡吧，睡吧！”。
男孩仿似受了蛊惑一般，慢慢阖上眼睑。冥羽舒了口气，出手点住男孩的睡穴，以防他一会儿痛醒，迅速将他身上的破布脱了下来，扔到地上。端来水盆，一边擦拭一边上药，遇到流脓的烂疮，便用银错刀剜去。。
等到身前身后所有的伤口处理完毕，冥羽又从头上取下一根银簪，将尖头处伸入男孩手腕脚腕铁链上的锁孔。不一会儿，锁链就被打开来，冥羽又将他双手双脚处的血迹擦掉洗净，上好药。最后为他换上带来的宫装，重新将锁链缚到四肢上，给他盖上床脚处唯一的一床又脏又破的棉被，只能暂时这样了。。
男孩睡得死沉，全然不知浑身上下已经遭受了如此“酷刑”。封灵素躲在门外偷偷地瞧望，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冥羽麻利的动作，暗暗恼恨自己帮不到什么忙。那孩子赤&裸的身子已被她看了个遍，身上的伤又那么重，也不知日后能不能活得下来，她又将如何对待他呢？。
忙活了大半宿，此时雨已停了，冥羽出了斗室，瞥了眼缩在门角的封灵素，缓步向外走去。封灵素探头再次看了看男孩熟睡的容颜，一咬牙，转身跟上冥羽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幽寂破败的地方。
第二十八章 冷宫的秘密 月华如练，一弯下弦月挥洒着柔和的月光，映照出花木扶疏的影影绰绰，不时有三三两两残余的雨珠从树叶上颤颤巍巍地落下，滴到封灵素光洁的额头上。脚下的绣鞋早已湿透，封灵素拖着疲惫的身子勉力跟在冥羽身后，看着那人飘逸洒脱的背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徘徊在了心底深处。
“你知道，那孩子为何被锁在那里吗？”封灵素轻声问道。。
冥羽脚步顿了一下，复又向前行去，缓缓道：“如我所料不差，他便是被皇上打入冷宫的凝侍君。”。
“啊，那么小的孩子？你可知他因何忤逆了皇上？”封灵素意外地道。。
冥羽摇摇头，转过身来，眉头微蹙，“我也不过比你早进宫几个月而已。”
封灵素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