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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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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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一听大失颜色,“使不得使不得……”
灵眉嗔道,“蠢才,轻些!”说着悄悄掀开轿帘一丝缝儿,梅香眼瞅韩婆子不见,忙接过塞袖笼儿里去了。
灵眉又吩咐道,“仔细,别漏说了你我姓名。”
那梅香走了几步又回来,低声劝道,“小姐,这锁麟囊里面尽是珍宝,不仅如此,也是夫人抱外孙的一番祝愿和念想,你怎么能……”见里头人不言不语,只得叹息着朝贞良走过去。

3。大水 光阴如水,世事无常。
如今已是天佑八年七月,六月里一场大水,大河沿岸多处决堤,受灾最重就是平江,下面五个市镇淹没了泰半,鱼米之乡化作滔滔,生灵涂炭甚多,半数喂了江中鱼米。
大批流民涌向金陵,一时间金陵城内遍地哀声,满目疮痍,如妇女丧夫,老人遗子,幼童失怙,种种惨状不足言表,便是那一家子都被洪水吞了的都有。
“哎,惨啊!”
周成,济州府周家管事,半月前随东家南下金陵,采买金箔,不料发生大水,生意耽搁了几天,随东家宿在金陵府最大的金箔锻压商宋家。
这天东家二爷命他去城内观看形势,周成转了半日,回到住处,尚未开口便摇头跌足,一旁的小厮四儿接过他斗笠褡裢,放到一旁,端上一杯茶来,“周大爷,日头毒辣,您喝碗茶水润润喉嗓。”
周成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问道,“二爷呢?”
四儿回道,“才刚米铺的一个王老板来,与二爷议了半天的事,刚送出去。我还道你能碰上呢。”
“米铺的王老板?”周成疑惑,抬袖擦去嘴边水珠,刚要再说,却听背后有人问道,“周成,你去看那市面上情景如何?”
回头一看,正是自家二爷,因天热、又是在外,周奉一身浅灰浮云茧绸骻袍,腰系黑色革带,去了软纱幞头帽子,通体素简,只在腰间系一块碧色莹然的麒麟坠子,聊表一两分富贵。
周成忙上前问安,将上午看到的情形说了,“流民今天又多了一倍,都是从平江府各镇来的,官府无奈,又不能闭了城门不接,又怕入城四处流窜哄抢骚乱,传播瘟疫,已经将城西玄胜门以外一带划作专门的聚集区域并派兵把守。”
他一边说,一边让周奉坐了上座,接过四儿手里递来的凉茶摆上,自己站在下手继续回话,“我上午略走了一遭,满地饥民,饿死、病死的不在少数,许多良民也不得不插草标自卖为奴,情状悲惨。”
周奉打开手中折扇,却并不扇摇,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周成知道,每当自家二爷这般,必定是想着事情呢,当下默立不声,一会儿听他扇子往手心里合住,“啪”的一声,抬头迟疑问道,“二爷,刚我听四儿说,您请了米铺的王老板?可是这金陵府南城的米粮大户王胜有?”
周奉点头,周成心内更疑,“二爷找他做什么?”
周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找米铺的老板,自然是买粮。”
“买粮?”周成大为不解,“二爷,咱们这次南下,是接了京里的生意下来采买金箔,费了无数功夫,才与这锻箔的宋家接上了茬,人家也安排我们住了,只等交钱与货。您这两天,却又不着急了,反日日命我去观看流民,看了两天,吓,您又要买米?我们哪里来的钱去买米?”
四儿见状笑道,“瞧把周大爷急的,二爷,您莫不是想趁机囤粮,赚上一笔?”
他这样问,周成心内实也是这般猜测的,一脸的不赞同,借四儿的嘴说出来,作势呵斥道,“你懂个屁,王家就是囤米的大户,这个时节,他能便宜卖给我们?去去,一边淘气去!”
老家仆指东言西,借机规劝,周奉却好似浑然未觉,起身掸掸袍子,边向外走边道,“买米,舍粥。”
周成劝不住东家,只得听吩咐拿了一半预备买金箔的钱,从王胜有的米铺买了二十万斤大米,城西流民区里支起五口粥棚,向灾民舍粥。那宋家见要买的金箔量短了一半,又把价钱提了一成,周成夜半烛下算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越算越摇头,恐怕自己跑了这趟腿,半个子儿不赚,反得搭上一个月月钱。
周奉拿了账表,细细查看,看到那亏损的数字反而喜上眉梢,道了两声好,周成一见,满腹规劝的言语都化做口水,吞肚里去了,想八成这位爷是疯了。
一会儿周奉命四儿拿赏银给他,厚厚的一兜,周成接了,忍不住说道,“本来,二爷为的善事,我不敢说什么,只是这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下去,爷难不成,就只要一个善名么?”还有半句憋肚子里没说,心话看您平日里的作为,那也不象啊!
周奉大笑,扇子柄磕到座椅扶手上,浓眉一挑,“可不是就要一个善名!”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济州府大商户周家客过金陵,遭遇大水,周二爷慷慨解囊,买米舍粥,善名远播。
周家的粥棚是金陵城官府之外民间自发支棚舍粥的第一家,太守本愁急了存粮渐短、灾民不绝的境况,当务之急周奉出来,当真解了他一大难题。与师爷一合计,当晚就将本城知名商户全都请来,团团四桌,太守亲把周奉奉为上宾,大赞他:一救苍生解饥馑,二助官府添义举,三为商家做表率,并特发牌匾,上为太守亲笔手书:治富以仁。
太守是什么意思,下面四桌五十余人哪个不如明镜般晓得,齐齐望向主宾座位上笑容可掬的年轻男子,目光有羡有妒有骂有气,心内都道,哪里来冒出一个周奉,抢尽了本城商家风头。
谁知这“哪里来冒出”的周奉,本事还不仅如此。
当晚募捐之时,太守对米铺老板王胜有特别地不满意,“五日前本官遣人去你那买米,你只说无有,怎得此番又有了,还高价卖给周善人?”
王胜有本欲捐个几百两银子了事,不料太守提及此事,顿时两股战战,无以言对。
“嗯?”太守鼻腔里重重一哼,狞笑道,“不知王老板处还有余粮么?”
王胜有肥硕的大脑袋上冷汗直冒,鱼泡眼抬都不敢抬,就真没有,此时也不敢说无了,一个劲擦汗点头。
“价钱呢?”太守步步紧逼,声厉色严。
王胜有刚才是冷汗直冒,现下真是心如刀割,哭丧着脸,咬牙差点就要说出捐来,此时旁边刚才一直默立不声的周奉却打断他,向太守一揖,“老父祖,”
太守顿时和缓了脸色,“周善人。”
周奉恭恭敬敬,笑吟吟向太守道,“大人不知,王老板也是三日前刚进的几大船米,想是未及向大人回禀,却被草民截买了,是草民的过错。至于价钱,王老板倒也没有坐地起价,是按的市价。”
“哦?”太守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问二人道,“当真如此?”
周奉躬身抱手,“确是如此!”
太守又看向王胜有,王胜有忙也躬身,“确实如此!”
太守遂点头道,“既如此,按市价买你剩余的米吧。”
事后,王胜有少不得又酬谢周奉与他解围,周奉客气一番后笑眯眯将扇子在手心中轻打两下,“王老板客气,只是怕太守大人事后再来查帐……”
王胜有想太守得了便宜粮米,哪里会再来查帐,但他时下是太守眼中的大红人、大善人,断断开罪不得,忙作恍然大悟状,“还是老弟想的周全,我这就着人,把多余的银两退还。”说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周老弟,高啊!”
周奉嘴角轻勾,略低头道,“过奖。”
自此,济州府周家二爷一跃成为金陵太守座上之宾,商家在周奉的表率和官府的促引下广捐银米,大摆粥棚,解了城内饥民温饱。金陵有粥,附近扬州、通州等又有一些饥民闻得消息,涌入城内,这太守确也是了得的,一边于附近调集粮米,一边联络附近州府妥善安置百姓,一番功夫下来,竟成了救灾安民的表率,得到京都的嘉奖。
这期间,周奉有意奉承,极力巴结,与太守结得善缘,太守大喜之余,免不了也将他列入上报朝廷嘉奖的名单,竭力推荐。又,太守见他虽说年轻,但办事聪明大胆,更难得是老道周全,实是个可交的,此后又将江南这边盐、丝等一些生意交与了他,成就周奉日后大富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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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后话。且说周奉眼前,在金陵府盘旋了已有一月,济州来信,催促他将采买的金箔运回,周奉遂又上下拜走了一圈,说明去意,同时命周成留下继续打点,舍粥的棚子也要照常开着。周成虽眼下看不出何意,但经了买米一事,早对周奉服了心,遂一口应下,只请他放心。
说话间第二日即要动身,吃罢晚饭,四儿将行李收拾停当,听见周成在外唤他,出去一看,周成簇新一身蓝布袍子,后面却跟着四个人,个个蓬头垢面,满身脏污,衣裳都看不出个颜色,四儿奇怪,问道,“哎哟周大爷,这是哪出啊?”
周成招手,“爷在家不,明日里要回去,我心话买几个伶俐的使唤丫头媳妇子,让二爷带着一道回去。”
四儿朝那四人望去,将一走近就捂了鼻,皱眉叫唤,“哎哟这味儿!就这还伶俐哪,吓!”
周成刚要说话,抬头瞅见周奉打门外进来,忙上前问安,指着那四个人道,“二爷,小的刚才在西市买了两个丫头,两个年轻媳妇,二奶奶来时原也吩咐过,想买两个家乡的过去照应着,这不,”说着特意点了最末一个女子道,“这杜嫂子,原就是桐里人,绣活儿做的也好。”
周奉略扫了一眼,点头道,“行吧。”
一时四儿便带四人去洗澡更衣。两个小丫头先洗好了出来,模样儿果然水灵,四儿暗道这周成果然好会做事,二爷回去的路上想必不会空虚。果然问了其中一个眼神胆大的,那丫头早听闻了周奉的大名,刚才在院子里又偷瞄过几眼,眼见他高高壮壮的身材,浓眉深目,相貌甚是英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当晚便进屋服侍了不提。
将两个小丫头安顿好,四儿吩咐剩下那两个媳妇自去洗澡吃饭,自己便也躲懒歇去了。
两人进了澡间,略高大一点的那个媳妇上前摸了摸浴桶里的水温,回头道,“杜家妹子,水还是温的,咱们快些洗吧。”说罢便脱下衣衫,撩了把桶里的水往面上一涮,“好爽快。”
那杜家的却不动,半晌碎步上前,步伐却是袅袅婷婷如柳条儿迎风,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花嫂子刚洗了把脸,睁眼一看,杜家的已到了身前,拍拍胸口道,“吓了我一跳,妹子走路怎跟个猫儿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杜家的却半侧了脸转过去,迟疑问道,“这水,能洗么?”
花嫂子奇怪,一会儿明白了,笑道,“妹子嫌这是两个小丫头洗过的?哎哟,咱们是媳妇婆子,怎么能与丫鬟们比,指望有干净澡水。来,快些,不然水就凉了。”
杜家的蹙了蹙眉,又看看那水,退后一步掩口道,“嫂子洗吧。”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花嫂子叫住她,“妹子,”穿好衣裳走上前去,“妹子,我与你去抬水。”
“嫂子,”杜家的又是惊诧又是不过意,扯住花嫂子袖子,“怎好为我麻烦嫂子。”
花嫂子却是个爽快的,拉住她手,但觉与自己粗糙宽大的手指相比,杜家的小手却是又腻又滑,根根细得跟葱管一样,花嫂子憨憨一笑,“妹子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媳妇吧?!”
一句话将杜家的说红了眼圈,轻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谁么?”
杜家的又摇摇头,“只有我了。”
花嫂子闻言大叹,复又奇怪问道,“那你为何要自卖为奴啊?”
杜家的答道,“只因发水时遇到我娘家的一个老妈妈,全靠她一路讨饭才到的金陵城。不料昨天妈妈的小孙孙得了疟寒,若无药医治便……正巧周管家买人,我便来了。”
花嫂子又问,“你卖了几两?”
“五两。”
花嫂子大惊,“呀,你莫不是签的死契?!”
杜家的尚不大明白,扑扇着蝶翼般浓密的眼睫,“甚么是死契?”
花嫂子见她兀自糊涂,连忙解释,“死契,就是终生要在他周府为奴,日后便有再多的钱也不能赎得自由身了。若是卖的活契,以后还可以赎身回家。”
杜家的这才懵懂想起,以前在家时,似也隐约听娘亲还有婆家嫂子们说过此间不同,但她素来不问这些持家之事,未成想稀里糊涂便成了别人家终生的家奴——忽然又想到自己到如今孑然一身,还管什么死契活契呢!
她面带凄凉,半晌才喃喃道,“暧,五两总比二两要多,妈妈的小孙孙便多一分活命的算数吧。”
一时间二人无语,狭小的澡间窗台上蜡尽光熄,间或从小窗外传来一两声蛐蛐儿的叫声,月光透进来,一半照在杜家的脏污不堪的头发脸上,花嫂子吭了一声,抓起她胳膊,“走,我与你一起抬水去。”
杜家的点头,抿嘴带过一丝儿笑意,花嫂子赞道,“你可真好看,你闺名什么,可能说给我听听?”
杜家的又点点头,轻声道,“灵眉。”

4。重聚 一路回去,倒也无事。只是那晚服侍周奉的丫头名唤春巧的,因路上又被点了两回,很以为比别人多了脸,一般的活渐渐瞧不上眼,私底下她四个一道做活时便都腰酸腿疼得推了。花嫂子是实心葫芦,最能容事寡语,灵眉更不消说,自小便是喜静少言,只有另一个丫头叫凤来的,一次行、二次忍,第三次便不服起来。
这天下午行到一个小市镇上落脚,花嫂子带着灵眉收拾屋子,打扫尘土,这一路上,多亏得她事事照应,灵眉心中当真感激。
因她两个是媳妇子,因此并不贴身服侍周奉,一时春巧凤来两个收拾了周奉房间回来,春巧进门便将衣物全往凤来手中一堆,颠颠乔乔地走到炕边,把个身子往床上一歪,打着哈道,“哎呀累死我了,烦你们把二爷的衣物洗洗干净吧。”说着扯过被来,竟要睡去。
那床是花嫂子灵眉刚收拾好的,她四人一间,睡一个大通铺。花嫂子见状并不言语,自去拾才刚两人捡出的衣物杂事欲出门洗理,灵眉跟个小尾巴一样的蹑脚跟随,只是那凤来不干了,把手中衣物往地上一摔,瘪嘴道,“什么人!一天到晚的什么活都不做,整天价做个娇样子在那给谁看,真当自己是甚正经小姐么!”
花嫂子见她这样,忙上前拉她,掩嘴欲劝,谁知那春巧早看出凤来对自己不服,一早想拿个机会治她,此时听她言骂,倒遂了心,登时拉下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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