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路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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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路9号-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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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谦忙诺诺地点头。

进入行道以后,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隔一段路程,路两旁就会出现一座府第,规模不是很大,应该是最初的赤水居民的住宅,但现在全都大门紧闭,房顶的瓦砾间蒿草丛生,随风摇摆。而且他还发现,这里的每座府第的门上都刻着一个数字,看来应该是古人用来辨别位置的“门牌号”。

在“9”号府第跟前,洪夕儿停住了。

“无常路9号,这就是我家!”

“无常路9号?”

张之谦在心里重复着,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的味道,但到底熟悉在什么地方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洪夕儿推开沉重的木门,转身道:“进来吧!”

张之谦尾随而入。

院落属于标准的北方四合院的格局,这样的格局让他立刻想到了洪家老宅,两者除了规模有差异之外几乎是一样的。院内的房屋与刚才在街上看到的一样,破败不堪,整个天井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北面正房的门口一侧有一棵大石榴树,叶子几乎落光了,但繁杂的树冠连在一起像一把大雨伞,“雨伞”下坐着一位老妇人,她的身体几乎蜷缩在一个陈旧的竹制躺椅里,一头银发,一脸沧桑,怪异的是她的双眼正盯着头顶上的石榴树枝,眼睛很长时间也不眨一下,而且对于两人的到来也是视若无睹。

张之谦暗自思忖:这位就是洪夕儿的母亲了!

从她的状态来看,她应该是长久地沉浸在回忆里。就像洪夕儿说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已经死掉了,没什么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洪夕儿指着老妇人道:“这就是我的母亲!”

张之谦忙上前朝老妇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伯母好!”

“她听不到的!”

“什么?”张之谦愕然。

“她的耳朵聋了,眼睛也不好使!她每天的状态就是这样的,死盯着一个地方,半天都不眨一下眼,就像一个植物人!”

“植物人?”

“嗯!而且,我感觉她这段时间更为严重了!”

“更为严重了?”张之谦沉思道,“会不会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最近发生的事?”洪夕儿似乎受到了触动,“不可能!她对外面的事情早就充耳不闻了,况且,除了我经常进出外没有人会来到这里!”

张之谦点点头。

“你屋里请吧!”

“可你母亲……”

“没关系,她已经习惯在那里坐着了!”

张之谦只好跟着洪夕儿进到房内。

正对门的是一间会客厅,桌椅茶几摆设一应俱全,只是上面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甚至结着蜘蛛网。

洪夕儿擦干净一把椅子,道:“你先坐吧!”

说完她进到房内端出两杯水,一杯放到他跟前,另一杯端出门外。张之谦从窗户里看了看,洪夕儿正给母亲喂水。每当杯子放到嘴边,她都会将嘴张一张,就像一台机器。

张之谦环视了眼房内,发现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女人的肖像画。画上的女子眉目清秀,双眼含笑,朱唇微启,让人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女人侧身倚窗,手边是一盆兰花,兰花枝叶繁茂,盛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使得整幅肖像画看起来别样动人。

“你看出画中人是谁了吗?”洪夕儿突然在身后问。

张之谦摇摇头:“似曾相识,但实在想不起来!”

“她就是我的母亲呀?”

“你母亲?”张之谦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发现确与院中的老妇人极为相像,只是脸上不含沧桑,肌肤粉嫩动人。

张之谦不禁感叹道:“真的是伯母!太美了,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儿!对了,这是谁画的呀?也没个落款!”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这幅画就挂在这里,不过我肯定不是我母亲自己画的,她不会画画!”

“那会不会是你的父亲洪老先生?”

“也许是吧!我小时候曾问过我母亲,是不是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画的呀?可她没说,还嘱咐我以后不要问了!哎,现在即便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画上有一盆兰花,你母亲是不是喜欢兰花呀?”

“不是!”洪夕儿顿了顿,道,“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伯母的名字?伯母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姓顾,叫幽兰!”

“幽兰?!”张之谦差点跳起来,他喃喃地道,“空谷幽兰?”

洪夕儿被吓了一跳,惊讶地问道:“怎么,你听说过?空谷幽兰?什么意思?”

张之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洪夕儿带她来此地的目的,于是转而问道:“你带我来这里……为什么?”

洪夕儿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眼神也暗淡下来,就像这室内昏暗的光线。她转过身子,走到画像跟前,望着画中人长叹一口气,道:“我今天要你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关于我母亲的故事!这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即便我不说你总有一天会问起的!”

张之谦不禁暗暗称奇,寻找洪夕儿的母亲的确已经成了他的下一步打算,而她却完全想到并且做到了自己的前头,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奇异女子!

张之谦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我就洗耳恭听了!”





第六章(9)


洪夕儿的眼神继续盯着画中人,开口了:“我母亲姓顾,住在赤板乡下的顾家村,她少女时代便是远近闻名的绝色美女,我外公曾做过乡下的私塾先生,思想很保守,平日对母亲的管教也很严,所以少女时代的母亲过的是基本上足不出户的平静生活,但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就是我的父亲!当然来的不只是我父亲一个人,而是一伙下乡劳动的城里青年。只是我的父亲尤为出众,他不仅风流俊逸,而且多才多艺,很是吸引村民的目光,其中就包括我的母亲!他们两个一见钟情,并开始频频约会,还暗地里私下盟誓,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当然,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何况两个人一直是众人眼里的焦点人物,按说他们本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但我外公却非常反对,在他眼里,一个城里,一个乡下,这样的婚姻是靠不住的,况且他的思想很保守,两个人由地下转到地上的做法严重地触犯了他的道德底线,为此我的母亲吃了不少苦头!就在这个时候……”

洪夕儿顿了顿,道:“又一个人闯了进来!”

“又一个人?”

“是的!”

“谁?”张之谦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欧兰风!”

“老局长?”

“是的!他和我父亲一起插队到顾家村,他们还是好朋友,其实他跟我父亲一样,见到我母亲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她,只是碍于朋友情面没表现出来。看到我父母被我外公生生地拆散了,他就开始了对我母亲的追求,他不同,他的父母早死,城里也没亲人了,在当时的情形看起来,他是不可能回城了,所以我外公知道后没再横加阻挠,这次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支眼,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那种情况下,没人敢公开表示对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负责,这次彻底地惹恼了外公,他发动村里的人将我父亲扣了起来,并将其他人赶出了顾家村。他们将我父亲送到了公安局,告我父亲‘强奸罪’,要知道这在当时可是一项严重的政治罪名,我父亲被关进了监狱,为此而吃尽了苦头。一天夜里,母亲就带着肚子里的我逃出了顾家村,来到这活人不来的赤水镇住了下来。后来我父亲出狱后就留在了城里,据说他也曾托人去顾家村找过我们,但没人知道我们的下落,包括我的外祖父母,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母女早死了。再后来,我的父亲就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洪夕儿的故事讲完了,张之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画中这个绝色的女子,张之谦不禁生出“自古红颜多薄命”的感慨来,当然让他感慨更多的是这个画中美女与外面那位阅尽沧桑的老夫人之间的巨大反差,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变迁掠夺走了一个少女的一切,留给世间一具几乎没有了灵魂的空壳,这是一出典型的“人间悲剧”,可造成这场悲剧的真正责任人是谁呢?或许真的很难说清楚,但提出这个问题后,张之谦脑海里却浮出一个人的名字——欧兰风,在这个故事里,他就像进入到了被人遗忘的角落,没人会想起他的存在,包括他所做过的一切,但张之谦却不能,因为这是整个故事里他唯一熟悉的名字。

他忍不住问道:“那老局长呢?离开顾家村以后他就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

“欧兰风?”洪夕儿看了张之谦一眼,她的眼神有些怪。

“是的!”

“不,他做了!”洪夕儿明显的欲言又止。

“他做了?做什么了?”

“不知道怎么,后来他知道了我们母女的下落,他找到了这里,然后开始给我们母女提供帮助,多亏了他,否则我们母女可能活不到今天了。我曾经问过我母亲他是谁,母亲没告诉我,只说他是她少年时的一个朋友!”

“看来,你母亲接受了他的帮助?”

洪夕儿摇摇头:“我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或许我母亲没有必要拒绝他,我们母女要生存,我长大了,还要上学,这些靠我母亲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况且,欧兰风对我们的确不错,他是真心帮助我们,而且其实关于他们之间的许多故事我是听他说的,而不是我的母亲!”

张之谦点点头,他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增添了许多对老局长的崇敬之情,尽管一开始他总感觉老局长的做法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他后来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了。只是这些年来老局长将此事隐藏得太深了,应该没人知道他在暗地里对这对可怜的母女所做的一切。但有一点还是让张之谦很是疑惑不解:为什么从洪老先生遇害到现在,老局长从没提到过自己与洪夕儿的关系,他甚至一直表现出与洪夕儿并不认识呢?

张之谦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无奈地摇摇头,心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苦衷吧,要想知道答案估计得问他本人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得的病?是在你们重新找到洪家以后?”

“嗯,其实她的病,很大程度上与找上洪家有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突然决定去洪家找我父亲,我估计这应该与欧兰风有关系!”

“你是说,是老局长劝你妈妈去找洪家的?”

“嗯!”

“那当时你母亲去找洪家的目的是什么?要赔偿吗?”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我母亲什么也没说出来,她遭到了洪家女主人的好一顿数落,很难堪,也很伤心,回来后就再没去过!”

“那次你也跟着去了吗?”

“嗯!当时我还小,我被那场面吓坏了,只知道哭,一点也没帮上母亲的忙!可能她是怕吓着我吧,就放弃了!”

“哦!”张之谦点点头,“那从那以后,你们就再没与洪家有过牵扯了?”

“不是!从那以后,我父亲知道了我们母女的下落,他就开始暗地里接济我们!一开始我和我妈都不接受,后来发现他确实是真心的,就接受了他,我也逐渐开口叫他爸了!不过尽管关系逐渐亲密起来,我们母女却再也没踏进过洪家的门!”

“还有一个问题,那次你们母女找上洪家的时候,洪大友的态度怎么样?”

“不知道!他倒没有对我们表现出多大的敌意,看来整个洪家都是他母亲说了算!”

“那后来呢?”

“后来?”

“据我所知,在洪家夫人去世以后,你们母女就与洪家的关系逐渐亲密了,洪老先生也公开承认你是她的女儿,这个时候洪大友的态度怎么样?”

洪夕儿摇摇头:“他的真正想法我不知道,我们一直没有过深入的接触,不过我感觉得到,尽管他对我的态度还好,但他从内心里并不接受我这个妹妹!”

张之谦点点头,心道:看来当时洪大友说的都是心里话!

然后他又问道:“你母亲呢?她对洪氏父子是怎么看的?”

“其实后来的公开接触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母亲基本没再与他们有过接触,或许她被那次洪家夫人的一番话伤透了心,她对洪家没有了任何想法,所以她没再离开过这里,而且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阴郁了,话也很少说了!我也因为我与洪家的交往征求过她的意见,可她什么也没说,我甚至连她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知道!”

张之谦点点头,走到了窗户跟前,眼望着石榴树底下的老妇人。老妇人还一脸苍茫地盯着一个地方,她与刚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包括坐着的姿势。

张之谦轻叹一声,道:“你母亲的病是怎么得上的?”

“还不就是从那以后?她的性格越来越阴郁了,以至于她渐渐失语了,跟我也从不说话。后来我经常离开这里,她就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再后来我突然发现她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我很害怕,就经常回来。可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我回不来了,结果夜里雷电交加,我担心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雨一停就往回跑,回到家后我发现她浑身湿透地坐在石榴树底下,她竟然被雨淋了一夜,还发着高烧,我给她吃了药,打了针,她的病好了,可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又聋又哑了!”

洪夕儿的声音哽咽着,受她的影响,张之谦也感觉心头一阵阵酸痛。

洪夕儿从房内拿了一张毯子走出房门,张之谦跟了出去。洪夕儿将毯子轻轻地盖在母亲身上,道:“妈,你先坐着吧,我要去送客人了!”

老妇人毫无反应。

张之谦看着这幅场景,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

“我们走吧!”洪夕儿默默地说。

“嗯!”张之谦跟在洪夕儿身后,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外面,张之谦主动回过头来关门,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远处的老妇人正拿眼睛盯着自己,而且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空洞无物,而是包含着某种意义、某种目的,而且张之谦还发现,这眼神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感觉到身体里流过一阵阵的寒意。

“怎么不走了?”洪夕儿问道。

张之谦正欲开口告诉洪夕儿自己的所见,他突然看到老妇人眼神里的东西倏然消失了,她迅速地低下头去,完全恢复了刚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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