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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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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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他才又掀帘进来,面色怏怏。他坐回桌前,仰头喝干一大杯酒,宇文景伦语带关切,问道:“怀义,可是出什么事了?”
默怀义怅然若失,轻声道:“我以为是阿丽莎,可惜不是。”
“就是先前与你对歌的那位?”
“是。可她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说下个月再来找我,希望我能早日见到她。”
宇文景伦见他似有几分伤心,劝道:“怀义不必纠结,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你们也只是一歌之缘,万一她不来找你”
“元兄此言差矣!”默怀义有些激动,大声道:“我们月戎人最重承诺,特别是与心爱女子在雪神面前许下的诺言。我与阿丽莎一歌定情,今生今世便不能违背诺言。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宇文景伦出身皇族,桓人虽彪悍粗豪,却也不会如月戎人这般当众直述情爱之事。他喜这默怀义率性直爽,忙起身道歉,默怀义也不在意,二人继续喝酒,话语投机,尽兴后方才作辞。
宇文景伦与易寒回到客栈,明飞又查探了一番回来。宇文景伦见诸事办妥,第二日一早便下令起囊解马,一行人直奔东门。
虽尚是清早,又逢大雪,出城的人却已排起了长龙。城门盘查极严,宇文景伦知这些士兵正在搜捕那红衣少女,便静静地列于出城之人队列之中,在大雪之中缓缓前进。
眼见就要搜到他们这个车队,忽然鸾铃声大动,一匹高头大马自街道尽头直冲向城门。马上之人红衣如火,丝巾蒙面,马鞭挥得震响,片刻间便冲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大乱,许多士兵举起兵刃,便有军官大声喝斥:“上头有令,不能伤她一根头发,违令者斩!”
士兵们忙又都收起兵刃,可还没等他们封锁道路,红衣少女已经如一团烈焰,卷出城门。
官兵们急急上马,马蹄如雷,追了上去,城门前混乱不堪。宇文景伦等人趁机迅速通过关卡,出了疏勒府,待再走得几里路,便挥鞭急行,打马向东。
刚奔出数里路,雪越下越大,不到片刻,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加上北风劲朔,刮得人睁不开眼来,众人纵是久处北方苦寒之地,也行进得极为困难。
风越刮越大,宇文景伦向滕瑞学过望天之术,细心一看,知只怕是遇上了今冬第一场暴风雪,忙运起内力,大声下令,急速向右前方远处一个小山丘行进,先避过这阵强风,再作打算。
可还没等众人赶到那小山丘的背面,如鬼嚎一般的尖啸声震得马儿站立不稳。宇文景伦回头一看,只见远处一条高达云霄的雪柱在苍茫大地上呼啸着移动,宇文景伦心中一沉,大呼道:“是雪暴!下马,快挖地洞!”
寒风吞没了他的呼声,大块的雪片被风卷着砸过来,马儿嘶鸣着跪倒在地上。宇文景伦急速下马,勉力睁开双眼,只能依稀见到易寒的身影。
他知已来不及奔到那小山丘后,急速擎出马侧宝刀,大喝一声,宝刀急出,将地面一块巨石撬起,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此时一匹驮着铜器的骏马已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嘶鸣着倒过来。马背上的竹篓滚落于地。宇文景伦正运刀如风,大力铲土,只觉右腿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一看,一个紫衣少女抱住他的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宇文景伦无心去想这少女从何而来,右腿运力将她踢开,易寒也找准他的身影扑近。二人均为当世高手,眼下危殆时刻,运起全部内力,终于在风已刮得二人站立不稳之时,将土坑再挖深了几分。
眼见那巨大的雪柱越移越近,易寒将宇文景伦用力一推,宇文景伦不曾提防,扑倒在土坑之中。
易寒再是大喝,剑锋“唰”地连续割破两匹骏马的腹部,骏马哀鸣抽搐着死去。易寒急速解下马上鞍绳,抛向宇文景伦,大喝道:“接住!”
宇文景伦接住绳头,正待招呼易寒下坑,腰间忽被一人用力抱住。纵是风雪剧烈,他也仍闻到一股柔软的清香,定睛细看,忍不住“啊”了一声。
此时抱住他的,身着紫衫,但眉目浓丽,正是昨夜篝火大会上那名舞出火焰般激情的红衣少女。
他尚在这一瞬的惊讶之中,土坑边的易寒双手如风,将绳索数股合绞,连绑两具马尸,又运起双掌,将马尸一推。坑中的宇文景伦只觉身上一重,便被马尸压在了下面。
他来不及呼易寒下来,又知要靠马尸的重量来对抗雪柱,便侧躺在坑中,死死勒住了手中绳索。
黑暗,暴风,剧雪。宇文景伦一生中从未遇过这等险情,生死一线之间,先前抱住他腰间的少女忽然向上攀移,用力箍住了他的脖颈,双腿则盘上了他的腰间。
马儿被开膛后流出的血,汩汩滴下,淌到二人面上、颈间。宇文景伦下意识伸舌舔了一下唇边的马血,只听死命抱住自己的少女在耳边一笑,声音如同昨夜篝火大会曼歌时那般动听:“你怕死吗?”
宇文景伦不及回答,忽觉地面微微震动,被绳索套住的马尸也好象要被一股大力掀起,自己就要被这股大力牵得往空中飞去。他忙大喝一声,真气运到极致,硬生生拉住了就要被卷起的马尸。
少女也惊呼一声,双臂再收紧些,将宇文景伦的头和颈抱在怀中。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前,闷得透不过气来,却又隐隐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柔软。
地面震动愈来愈烈,宇文景伦双臂渐转麻木,只是凭着本能勒住绳索。
风象刀一样自缝隙处刮进来,割得他全身疼痛难当,少女也在低声呻吟,她好象承受不住这痛苦,抱着他的双臂渐渐有些失力。
狂风像厉鬼一样呼啸、尖叫,耳边却又听见那少女娇弱的呻吟。宇文景伦迷糊中下意识运力于右手,仍紧勒住绳索,左臂则伸了出去,用力抱住了身前那柔软的腰。
少女也清醒了些,重新将宇文景伦抱紧,忽然大声在他耳边呼道:“多谢了!外乡人!”
风愈烈,似有雪涛轰卷而来,自每个缝隙处涌入,眼见就要将土坑填满。宇文景伦大声道:“抱紧了!”
他手中运力,与少女二人同时将头埋入一匹马的马腹之中。马儿刚死,马血尚热,身躯的冰寒与口鼻处的温热,让二人如在冰与火之间煎熬。但二人都不敢张嘴呼吸,皆知眼下这马腹内的少量空气是得以存活的关键。只有熬到雪暴卷过,才能重见天日。
迷迷糊糊,冰火交煎,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憋不住气,呻吟一声,大口呼吸。宇文景伦悚然一惊,同时感到地面不再震得厉害,一咬牙,最后的真气自丹田涌至四肢百脉,他松开手中绳索,身形飞起,顶飞紧压在身上的马尸,破雪而出。
白光刺痛了他的双眸,寒风吹得早已脱力的他站立不稳。双臂似就要断掉,麻木得不象长在他的身躯之上。他踉跄两步,一头栽倒在雪暴过后的茫茫雪野之中。
番外、雪舞苍原(四)
“你醒了?”
宇文景伦眯了一下眼睛,片刻后,景物逐渐清晰,他笑了笑:“你还活着?”
紫衣少女闻言大笑:“放心吧,我不是僵死鬼,不会拉人垫背的。”她的中原话讲得极标准。
宇文景伦挣扎着坐起,但四肢仍有些麻木。紫衣少女用枯枝挑了挑火堆,烈焰腾起,照得她的脸红艳明媚。她斜睨了宇文景伦一眼:“你没冻死,算是万幸,可把我累坏了。”
宇文景伦思绪渐渐清晰,忽然醒觉此时竟是夜间,想起先前遭遇雪暴时尚是清晨,难道自己竟昏迷了一日?
他遇事沉稳,纵是担忧易寒等人,急于回到霍州军营,却也知焦急无益。遂又垂目若帘,神形安静,不多时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四肢愈暖。
待气归九天,他轻吁一声,缓缓坐了起来。睁开眼,一双明眸近在咫尺。
“你是什么人?”明眸中充满好奇。
宇文景伦微惊,转瞬微笑道:“在下元静,自桓国而来,经营些铜器生意,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紫衣少女冷笑一声:“我们月戎人的名字,从不告诉说谎的人!”说着执起一根燃烧着的枯枝,带起火星,击向宇文景伦前胸。
宇文景伦身形后仰,又向旁侧翻,少女扑了上来。过得两招,宇文景伦便知她武功不高,但提格击刺间自有一股雄浑的气势,使的似是枪招,且是善于马上作战的枪术。
少女手中枯枝直取他前胸,他从容侧身,微笑道:“在下元静,此乃本名。”
她再横击,他空翻落地后仍是微笑:“在下确是商人,不过做的是替人保镖的生意。”
少女一笑,火枝在空中旋出一道火影,直击宇文景伦左肩。
宇文景伦身形凝然不动,右手一探,擒住她的手腕。少女落地,微微前冲,宇文景伦探手将她扶住,和声道:“只因此次走镖,所保货物贵重,有所隐瞒,姑娘莫怪。”
少女松开火枝,拍了拍手,笑道:“绮丝丽,我叫绮丝丽。”
“绮丝丽?”宇文景伦轻声重复。
“是,在你们的话中就是‘盛开的云檀花’的意思。我小的时候,人人都说我象云檀花一样美丽,所以就叫这个名字。”绮丝丽展颜一笑,又贴近宇文景伦看了他几眼,摇头道:“你虽长得俊,但应该叫元威,而不应该叫元静。”
宇文景伦用手一摸,才知先前贴上的胡须早已不见,不由苦笑。绮丝丽却已“唉呀”一声,跑回火堆边,宇文景伦也闻到了一股焦味。
宇文景伦看着绮丝丽解下火堆上架着的马肉,神情有些不忍:“可惜了我这匹上好的白雪驹。”
绮丝丽笑声隐含讥讽:“好象是你先杀的它,借它躲过雪暴,我不过让它再救你一次,又何必假惺惺地说可惜?!”
宇文景伦顿知这绮丝丽性情坦荡,容不得一丝虚伪,大笑点头:“是是是!倒是我矫情了!”
雪仍在下着,宇文景伦一块烤焦的马肉下肚,再恢复了几分内力。
绮丝丽吃得也极快,大块马肉不多时不见,吃完她似是嫌有些油腻,抓起一把雪,手搓了两下,却又面露痛楚,将雪团甩落。
宇文景伦瞥见,面色微变,坐了过来。绮丝丽忙将双手背于身后,宇文景伦未加思索,双臂展开,自她腰间环过,抓住了她的双腕。
此时他的双臂环住了她的腰,她的头正好抵在他的胸前,柔软而清香的感觉令他一怔,慢慢将她的双手拉到面前。
他低头看着那被绳索勒得满是血痕的手,又看了看火堆边用绳索穿过的大块马皮,再环顾四周,轻声道:“走了多远?”
绮丝丽抽出双手,微微一笑:“你太重,我拉得吃力,走不快,估计离先前那里大概十余里路吧。”
宇文景伦想起她在暴风雪中并没有独自逃离,而是将昏迷的自己拉到十余里外有灌木枯枝的地方,生起火堆,自己才捡回了这条性命,心内感激,正待说话,绮丝丽似是知他所想,笑着捏拳捶了一下他的左肩:“你救了我一命,我救回你,互不相欠!”
宇文景伦坐回原处,笑道:“正是,咱们互不相欠了!”
火焰有些黯淡,绮丝丽再丢数根枯枝,宇文景伦望着火堆,陷入沉思之中。
绮丝丽道:“我是向南边走的,雪暴由西向东,你的同伴多半难逃一劫。现在大雪还在下,你既然没事了,天一亮,咱们还得往南走,等大雪停了,你才能往东边去。”
宇文景伦心忧易寒等人,却也只能点点头。
绮丝丽抚了抚肩头,又打了个呵欠,宇文景伦忙道:“你睡吧,我来守着。”
“好。你看着点,雪夜会有野狼的。”绮丝丽到马皮上躺下,宇文景伦解下身上貂领冬袍,盖在她的身上。
绮丝丽并不睁眼,伸出左手,于空中打了个响指,又做了个手势,正是草原上马贼惯用的手语:“小子,多谢了!”
宇文景伦笑着摇摇头,将火堆再挑旺些,不多时,便听到绮丝丽均匀的呼吸声。
火焰跳跃,明明暗暗。再过片刻,宇文景伦侧头看了看,绮丝丽已经熟睡,火光映得她双颊通红。他注目良久,伸出手去,将貂领冬袍轻轻向上拉了拉。
雪还在无边无际地下着,宇文景伦恐绮丝丽冻醒,不停加着枯枝,待晨光微现,绮丝丽忽然跃了起来。
她眯眼看了看天色,道:“只怕还有大风雪要来,这里不能再呆,咱们得赶紧往南走。”
宇文景伦望了望东边,心头微叹,忽觉肩头一暖,正是绮丝丽将貂领外袍披回他的肩头。
二人虽是初识,却共经生死劫难,又互相守护,都觉如同相识多年,不由同时而笑。
晨光中,绮丝丽笑容明媚,纵是漫天风雪也遮不住她的丽色,宇文景伦不由呼吸微窒。
积雪厚重,寒风劲朔。二人一路向南,行进极慢,绮丝丽内力不足,走得个多时辰,停了下来,手撑腰间,大口喘气。
宇文景伦知得在天黑前找到能避风雪并有干柴的地方,不然二人便会毙命于雪野之中。见绮丝丽面色发白,站立不稳,他步子一横,在她身前蹲下。
“抱稳了。”绮丝丽尚未反应过来,宇文景伦已将她负起。
绮丝丽喘气道:“这样下去,你也会走不动的。”
宇文景伦并不说话,踏雪而行。走得十余里,他步伐渐缓,绮丝丽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落地,宇文景伦双腕用力,她动弹不得。
绮丝丽凝目望着他的侧面,忽然抱紧几分,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小时候,父――阿爸喜欢背着我这样走来走去,然后叫我唱歌给他听。”
宇文景伦喘气笑道:“那你唱来听听,不过我可没你阿爸年纪大。”
绮丝丽微啐一声,面颊飞红,又过了片刻,起喉而歌,歌声如同四月的春光,驱散了漫天风雪。
这般在歌声中走走停停,黄昏时还未找到能避风且有干柴的地方,而雪仍不停息,二人都有些不安。
绮丝丽看了看四周,道:“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个草围子的,应该住着有人,怎么不见了?”
“只怕是见有大雪,搬到别处去了。”宇文景伦喘气道,话罢,忽然面色微变,又听了一会,道:“你听!”
绮丝丽听了听,忙从他肩头跳下,二人循着那微弱至极的声音折向西面,走出数百步,终看到一顶倒塌于积雪下的毡帐。
二人奔过去,宇文景伦拨开积雪,拔出靴间匕首,“嘶”地划破毡帐,婴儿的啼哭声愈发清晰。
一名月戎女子被帐毡的木柱压住,身体僵硬,但她身形却似是极力弓起,显是要护住什么。宇文景伦蹲下用力将这女子尸身翻开,一名用毛毡包裹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低啼,如同即将死去的幼兽。想是大雪压倒毡帐,做母亲的只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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