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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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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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垂头应道:“是!”带了数人匆匆离开了揽月楼。
裴琰步下揽月楼,也不理会曲腰送别的叶楼主,匆匆行出数十步,又在曲桥中央停下。他负手望向空中冷月,侧头间见崔亮立于一侧,冷笑道:“子明,你说说,这丫头,她是真天真呢?还是假天真?”
崔亮怅然若失,默然不语,只觉周遭月光灯影皆如虚幻,眼前闪烁的,尽是先前江慈唱曲时那明媚婉转的眼波。
夜渐深,灯渐熄。
揽月楼,欢客散尽,笙歌消去。
素烟步入卧室,感觉一身酸痛,侍女宝儿上来替她捏了捏肩膀,道:“大姐,若是觉得累,就休息几天吧,这夜夜陪酒唱戏,小心累坏了身子。我们看着也心疼。”
素烟幽幽叹了口气,凝望着桌上轻轻跳跃的烛火,低低道:“宝儿,你不知,我就是想歇,也歇不下来的。这人活一世啊,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你往前走,走的呢,偏又是一条不是自己真心欢喜和选择的道路。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到哪日是尽头,也看不清这条路通向何方。可等有一日,你看清楚这路通往何处了,你这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宝儿手中动作停住,愣了片刻,也叹了口气:“大姐说得有道理,宝儿也觉,这日子过得了无生趣,不过好歹还有大姐在前面撑着,我们便当是躲在这揽月楼,躲在大姐的庇护下,过一天算一天了。”
素烟低声道:“大姐也不知,还能庇护你们多久,不知明天,或是明天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宝儿再替素烟捏了一阵,又帮她取下头上钗环等饰物,行了一礼,轻声道:“大姐,你早些歇着吧。”
素烟轻‘嗯’了一声,宝儿轻步退出,轻轻掩上了房门。
素烟呆坐于烛火下,烛光映得她的脸明明暗暗,她默然良久,终再叹一声,吹灭烛火,上床安寝。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京城,陷入黑暗与寂静之中。
随着素烟轻微的鼻息声响起,一个黑影‘窸窣’着从床下爬出,全身伏于地上,慢慢挪移。移到门边,缓慢站起,轻轻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迈出门槛,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黑影轻如灵燕,在黑暗中过回廊,自楼梯一掠而下。听得阁内众人都已安睡,心中窃笑不已,慢慢拉开底层的雕花大门,自门缝中一闪而出。四顾望了数眼,见整个湖岸,悄无一人,得意地奔过曲桥,再沿湖边向南奔得数百步,终忍不住捧腹大笑。
笑罢,她又回头望了望夜雾之中的揽月阁,和更北边的相府方向,得意地扬了扬右手,笑道:“大闸蟹,这可对不住你了,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还把你吃入了肚中。唉,不是我江慈不厚道,实是你不仁在先,本姑娘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就不陪你玩了!”
江慈先前发现无法自花厅溜出,又见素烟卧室是临湖,便计上心头。她将侍女面向墙角,自言自语,似是要跳湖逃生。却回头将素烟室内一角用来摆设装饰的寿山石雕抱起,掷入湖中,侍女们听到的‘卟嗵’之声,自是石落入湖中的声音,却非她跳湖逃生。
待石沉湖底,她掩住脚步声,窜入素烟床底一角,屏住气息,听得裴琰等人闯入房中,听得裴琰恼怒离去,听得人声消散,知‘大闸蟹’中计,心中窃喜不已。
她知裴琰定不肯善罢甘休,会派人沿湖四处搜索自己,如果马上出去,定是自投罗网,索性躺于素烟床底小憩了个多时辰。待听得素烟熟睡,这才运起轻功,溜出揽月阁,终完成了这惊险的逃亡大计。
她心中得意,只是想起自己装醉,害得崔大哥和素烟姐姐担心,未免有些对不住他二人,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天悬冷月,地铺寒霜。湖边花草树木,在夜风中高低起伏着,月光照在树叶上,闪烁着若明若暗的寒光。
十一、猫爪蟹钳
江慈舞动着手中树条,湖边小路上轻轻跳跃,想到终于摆脱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拘束与危机,心中欢畅不已。可先前饮酒太多,虽是为求装醉,但毕竟也是平生以来饮得最多的一次,此时被湖风一吹,脑中渐渐有些迷糊。
她脚步放缓,用力踢出一粒石子,石子远远飞出,‘卟嗵’一声落入湖水之中,惊碎一片月影。
江慈觉脚步有些沉重,腹中也似有些不舒服,索性在湖边柳树下坐下,靠上柳树,嘟囔道:“死大闸蟹,这笔帐,本姑娘以后再找你算。”
她渐渐有些发愁,‘大闸蟹’权大势大,肯定会满京城地搜寻自己,该如何才能不露踪迹地潜出京城,继续自己的游侠生活呢?
惊扰大半夜,困倦和着酒意涌上,江慈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索性不再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觉脖子有点痒痒,她挠了挠,正待放松身躯,依着树干睡上一觉,忽然心中一激凌,猛然站起。只见月色下,一个黑影挟着凛冽的寒冷气息,悄无声息地立于自己身前
那黑影身形挺拔修韧,负手立于江慈身前,冷冽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江慈一哆嗦,仿佛自那目光中,看到自己象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在猫爪下哀哀吱鸣,却怎么也逃不出锋利的猫爪。
她心中打鼓,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那黑影却踩着她的步代,逐步逼近。江慈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将自己笼罩,压得心里极不舒服,直欲呕吐。
此时明月移出云层,月华洒落在那人身上。江慈看得清楚,那人面容僵硬,双眸却如黑曜石般闪亮。她脑中一道闪电划过,猛然伸手指向那人,叫道:“是你!”
话一出口,她便知大事不妙,自己认出这人就是那夜在长风山庄树上之假面人,放在心里就好了,为何要这般叫嚷出来,岂不是更会让对方不放过自己、而杀人灭口?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又如何能逃脱他的魔掌?
她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堆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嘻笑两声,抱拳道:“抱歉,我认错人了。这位大侠,我们素昧平生,以前从未见过面,以后也不会再见。深更半夜的,我就不打搅您临湖赏月了,告辞!”
说完她往后一跃,转身就跑。
江慈运起全部真气,发足狂奔,奔出数十步,迎面撞上一物。
她正一力狂奔,哪顾得上看撞上何物,口中乱嚷,身形微闪,又往前奔去。忽然一股大力扯住她的发辫,她‘啊’地大叫一声,头皮生疼,痛得流出泪来。
轻笑声传入耳中,江慈心呼我命休矣,面上却仍呵呵笑着,望向那假面人。
只见那假面人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扯住她的发辫,慑人心魂的眼中满是玩弄和嘲讽之意,同时还带着几分杀气,凌厉而妖异。
江慈忍住头皮疼痛,抱拳作了个揖,强笑道:“这位大侠,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改日再备酒赔罪。只是今日,小女子有约在身,不能久陪,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
那假面人笑的声音极轻,却十分得意,他揪住江慈的发辫不放,贴近她耳边悠悠道:“和谁有约?是不是小情郎啊?”
江慈双手一拍:“大侠就是大侠,真是料事如神。说得没错,小女子正要去赴情郎之约。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小女子的情郎今夜若是等不到小女子,可就”
她正胡说八道以求分散假面人心神之时,忽觉呼吸一窒,喉间一紧,假面人的右手已扼上了她的咽喉,并将她直推几步,压在了一棵柳树之上。
江慈急运内力,想摆脱他的钳制,假面人左手如风,点住了她的数处大穴,江慈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只是睁大眼睛,无助地望向头顶黑蒙蒙的苍穹。
假面人不再说话,眸中寒意凛人,五指却逐渐用力收紧。江慈渐渐全身无力,小脸涨得通红,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感到这人指间肌肤冰凉,如同从冰河中捞出来的一般,胡思乱想间,眼前一切,慢慢变得迷蒙缥缈。
正要气竭之时,江慈觉喉头一松,杀机散去,她剧烈喘息着,张大嘴拼命呼吸,又喘得太过,连声咳嗽,双足却再也无力,靠住树干缓缓坐落于地。
她正惊讶假面人为何放过自己,那人嘿嘿一笑,蹲于她身侧,右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冷森森的匕首贴住她的面庞。
假面人将匕首在江慈面上轻轻摩擦,也不说话。江慈渐感神智将要崩溃,哀求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反而激起心头怒火,狠狠地瞪向假面人,怒道:“要杀便杀,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猫,还是一只野猫,贼猫,没脸猫!”
假面人一愣,片刻后才将她这话听懂,眼中笑意更浓,僵硬的面容向江慈贴拢。江慈心中害怕,忍不住闭上双眼,鼻中却飘入一缕极好闻的龙涎香气,耳中听到那人轻声道:“我是猫,那你就是老鼠,我这猫,是天生要来吃你这只老鼠的。这是命中注定,你可不要怪我!怪只怪,你自己好好的平地不走,要去爬树!”
江慈觉那寒如冰霜的匕首自面部而下,在自己脖颈处稍停片刻,针刺似的疼痛让她浑身一悸,鲜血由刃口缓缓淌下,她在心中绝望地呼道:师姐,小慈回不来了,你要记得年年给小慈烧香啊!
匕首缓缓地刺入肌肤之中,江慈终是有些不甘心,又猛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住那假面人。正待说话,却见那假面人身躯急挺,右手匕首从江慈颈中向后一挡,堪堪抵住由他身后数丈处飞来的如蛇信般的一剑。
假面人如狸猫窜树,自江慈身侧斜飞,寒光再闪,叮声四起,一剑一刃,瞬息之间过了数招。
江慈死里逃生,心头大喜,镇定心神,这才见与假面人拼力搏杀的,竟是自己在心中痛骂过无数遍、刚刚从其手中逃脱的‘大闸蟹’左相裴琰。
心神甫定,黑暗中又有数十人涌出,点燃火把,围在四周。其中一人步过来,解开江慈穴道,将她拉起,江慈看得清楚,正是裴琰的得力手下安澄。
她恍然醒悟,看来这‘大闸蟹’又是不怀好意,料定自己要借来‘揽月楼’之机逃匿,索性以自己为饵,钓出这位假面人。自己先前洋洋得意,逃出他的控制,却不知,每一步均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意兴索然,脖间伤口疼痛,腹中绞痛一阵胜过一阵,索性又靠住柳树坐落于地,面无表情地观看着裴琰与那假面人的生死大战。
“萧教主,素闻你容颜俊美,不知裴某是否有幸一睹尊容?!”裴琰一声长笑,寒剑啸声转烈,连人带剑向假面人冲去。
假面人闷不作声,手中匕首如银蛇乱舞,‘叮’声四起,挡住裴琰一波又一波的袭击。
裴琰目光深刻冰冷,手中招式如水银泻地,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剑网,将假面人罩于其中,假面人步步后退,却始终默然不语。
“萧教主,既然到京城来了,裴某想请你痛饮一番,不知教主可愿给裴某这个面子?”裴琰边说边斗,剑招如流云飞卷,寒光耀目,压得那假面人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安澄等人立于一旁,见裴琰胜算极大,便不上前,只是四散围着,防那假面人逃匿。
激烈搏斗间,假面人脚下一个踉跄,似是有些不支,裴琰剑势收住,笑道:“萧教主,裴某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假面人左手抚胸,垂下头去,裴琰缓步上前,手中长剑却始终保持着攻击态势,防他做临死前的挣扎。
眼见那假面人左手猛然自胸前挥出,裴琰心呼不妙,身形平平后飞。但听‘轰’的一声,红光乍闪,烟雾四溢,一股难闻的气息让众人剧烈咳嗽,瞬间,已不见了那假面人的身影。
裴琰怒哼一声,如大鸟般掠上最近的一棵柳树,极目四望,只见湖波秋月,夜雾寒星,假面人已逃匿得无影无踪。
他黄昏时见到江慈在树上东张西望,便猜到她有心逃跑,所以才精心布局,设下这圈套,以求引出星月教主杀人灭口。不料功亏一篑,被这假面人借烟雾弹遁去,实是十分的恼怒。跃下树梢,见安澄正欲带人向南追赶,冷声道:“不必了!你们追不上的。”
裴琰回过头,正望上满面嗤笑之色的江慈,心中更是不畅,冷声道:“笑什么笑,你这条小命还留着,该烧香拜佛了!”
江慈小命得保,虽说又落蟹爪,但总好过被那只‘没脸猫’玩死,心情慢慢好转。她嘻嘻一笑,站了起来,拍手道:“相爷好身手,不当武林盟主,实在是可惜了。”
裴琰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盯着江慈道:“你确实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江慈撕下衣襟,自己替自己将颈间伤口包扎起来,头摇得象拨浪鼓:“对天发誓,确实没见过。”
“那就是,你听过他的声音了?”
江慈知再遮掩无益,点了点头:“我是听过他的声音,可我与他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
裴琰不再理她,转身就走,安澄等人急忙跟上。
江慈犹豫了一下,终怕那假面人再来杀人灭口,紧跟在裴琰身后。
裴琰听得清楚,心中得意,却神情严肃,转过身来:“江姑娘,现在我救你一命,你我互不相欠,还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你我,江湖宦海,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江慈未料裴琰将自己那日随口所诌之话记得一字不差,此时又原样还给自己,心中气得直翻白眼。可现在,相府才是唯一安全、能保小命不被追杀的地方,此时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她也不敢独自一人游荡。
她心中不停咒骂着‘大闸蟹’,面上却装出一副极可怜的样子,伸手拉住裴琰的衣袖,哀声道:“相爷,那个,那个―――”
她吱唔一阵,也想不出赖在相府的理由,情急下脱口而出:“那个,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相爷救我一命,我怎能一走了之,我就留在相府给相爷当牛当马,为奴为婢,以身相报好了!”
安澄等人在后面听得清楚,哄然大笑,有那等顽皮之人起哄道:“相爷,你就收了她吧,人家小姑娘可是要以身相报的。”
裴琰眼神凌厉一扫,众人慑于他的积威,纷纷止住笑声,低下头去,裴琰冷冷道:“方才谁说的话,自己去领二十棍。”
江慈见裴琰驭下如此之严,与他素日笑如春风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松开了揪住裴琰衣袖的双手。
裴琰转头见江慈垂头丧气,脖间鲜血渗红了布条,发辫散乱,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莫名欢畅,悠悠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留在我相府的,不要过两天又爬树或者跳湖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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