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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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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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过后出了房门,家里除了卫兵副官,就只剩下了永远清闲的阮平璋。小铃铛有些看不起他,可因无人作伴,有话还只能是和他讲。
“喂!”她站在门前廊下,油头粉面的对着阮平璋问道:“你知道吗?干爹要去南边打仗了!”
阮平璋摆着一张落寞面孔,站在院子中央看她:“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当然知道!”
小铃铛一愣:“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你别拽文。”
阮平璋依旧是不赞成聂人雄出兵南下,所以这时酸溜溜的一笑,想要撺掇小铃铛出面,拦住聂人雄的脚步:“你啊,无知无识,怪不得他看不上你。等他这回从南边把陆三小姐抢回北京,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小铃铛听了这话,登时僵在了当地,直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挣出话来:“你是说……干爹要去南边找陆家姐姐?”
阮平璋不置可否的一耸肩膀,摇头晃脑的转身回房去了。
小铃铛骤然得知真相,吓得脸都白了。
她不怕聂人雄喝花酒逛窑子,横竖都是玩在外面,回到家里关了房门,还是他们两个相对着过生活。她也不求名分,宁愿一辈子留在聂家做老姑娘,只要能和干爹在一起,就是心满意足的好日子。
可是,聂人雄要找陆家姐姐去了。
小铃铛急得快要流下泪来,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是想:“她要是回了来,我可怎么办?她都嫁给督军少爷了,难道还能再和干爹相好吗?”
她越想越是不通,越想越是绝望。回到房内关了房门,她有心哭上一场,可是两只眼睛干巴巴的,却是没有泪水。双手攥着拳头放在大腿上,她垂头坐在床边,一口接一口的喘粗气,胸口闷得快要爆裂。
不明白,死也不明白。干爹放着好好的黄花大姑娘不要,宁愿千里迢迢的去抢人家老婆——就是想不通,就是不明白!
小铃铛知道自己年纪小,学问少,没有资格去和干爹争讲道理;可是事关己身,她拼着被聂人雄打一巴掌踢一脚,也要出头去拦一拦;否则单是躲在房内干打雷不下雨,又有什么用?心乱如麻的等到傍晚,她暗暗酝酿出一片苦口婆心的说辞,默默背了个滚瓜烂熟——然而,她只等回了一个田副官。
田副官回来拿了聂人雄的印章,顺便告诉小铃铛:“大小姐,沐帅下午回承德了。”
承德如今乃是聂人雄的大本营,小铃铛听了这话,心知出征之事迫在眉睫,故而也不迟疑,当夜便随着田副官也上了火车。
一夜颠簸过后,她在督军府里又等了大半天,末了直到傍晚时分,才在后花园子里找到了聂人雄。
聂人雄一身戎装,站在一片花红柳绿的春日暮色之中,正是若有所思的踱来踱去。晚风掠过草地,本是凉意浅淡,但是小铃铛周身冰冷,这时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孤零零的站在石子路上,她抬手又摸了摸头发,理了理衣领,确定自己已然是尽可能的美丽了,这才鼓起勇气,扯着嗓门喊出声音:“干爹!”
聂人雄停了脚步,回头看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后,他的英俊面孔被映照成了金红颜色,像一尊动人的铜像,没有表情,单是微微眯着眼睛,射出含义不明的目光。
小铃铛迈步跑向了他。一步跳到绿草地上,她灵活的奔过高岗下坡,两条长腿在袍襟之中忽隐忽现。气喘吁吁的停到聂人雄面前,她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嘴,先前预备好的花言巧语忽然全消失了,她的头脑成了一片空白。
于是在心慌意乱之中,她直接说了实话:“干爹,你不要去抢陆家姐姐!”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她的声音也是又尖又细。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起来,因为怀疑聂人雄大概根本就没能听清。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她把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干爹,你不要去!”
这回,她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尖,没觉出疼,还是聂人雄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唇上的血迹。
把染了鲜血的手帕往小铃铛手里一塞,聂人雄勉强沉下了脸:“小丫头,还要管我吗?”
小铃铛死死攥着他的手帕,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鹿,没有尖牙没有利爪,只能是气咻咻的睁大眼睛望向他:“我不管你,可是你不要去!”
她真是退到绝境了,怎么说都没道理,都没力量,因为的确是没有资格去管干爹。可是垂死挣扎似的,她在聂人雄面前张开双臂,变成了一名要撒野的小女孩:“求你了,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她慌里慌张的带了哭腔:“要是陆家姐姐真的回了来,那你就是她的了,就再也没有我的份了!干爹,你不要嫌我年纪小,我很快就能长大了,我什么都能做,不怕苦也不怕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不知道怎样的语言才足够滚烫沸腾,眼泪粘稠的顺着面颊流淌下去,她恨不能喷出满腔热血来给他看:“我能为了你去死……我不骗人,真不骗人,骗人你就毙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去好不好?干爹,好不好?”
聂人雄知道这是阮平璋在背后搬弄了是非,然而一层纸横在他和小铃铛之间,迟早是要捅破的,早一天晚一天,其实倒也无所谓。
小铃铛是野草一样的女孩子,伤病饥寒都不能使她动容,几乎坚强到了麻木的地步。聂人雄眼睁睁的看着她,生平第一次见她流眼泪——这么多的泪,在胭脂水粉上冲出一道道晶亮痕迹。
唯一的手帕被小铃铛攥在手里,他只好去用衣袖为她擦泪,一边擦,一边冷冰冰的训斥:“你哭什么?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竟然还敢干涉起我的行动了!”
小铃铛哽咽得浑身抽搐,哆嗦着说不出整话来。奋力向前抱住聂人雄,她将两条手臂越勒越紧:“干爹……我没有坏心眼……”她把面孔埋到聂人雄的胸前,语无伦次的哭出声音:“我只是想嫁给你,你不娶我,也不要去娶别人……你要是娶了别人,就没我的份了……没我的份了……”
聂人雄看着她长大,愿意给她一切幸福——“愿意”二字打头,愿意了,才能给;不愿意,就不给。
他知道小铃铛对自己的所有心意,然而知道归知道,她爱她的,他爱他的,别说她只是个小丫头,就算她是天王老子,也压不住他。
背过双手抓住小铃铛的腕子,他用力扯开了她的双臂。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丫头,别闹。”
他克制着力气,向前推开了她。微微俯下身去,他盯住了对方的大眼睛:“你有你的本分,我有我的自由。我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记住,干爹从来不服管。”
说完这话,他移开目光,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小铃铛怔怔的转过身去,目送着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她抽泣一声,姿势僵硬的跪了下去。白色手帕落到草叶之上,依稀显出一抹血迹。天色越来越暗了,夜风也是越来越急。双手抓住身边长草,她闭上眼睛骤然仰头,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嘶哑而又锐利,惊起了后方树上几只倦鸟。睁开眼睛垂下头去,她面无表情的喘着粗气,心口那里空落落的疼,是被人生生把心挖去了!
翌日清晨,聂人雄返回北京。
在与程清珏会和之后,他带领段世荣部共六万余人,举起大旗,挥师南下。

第 42 章

卫英朗在督军府后门下了汽车,正要进去面见父亲,不想卫清华的副官长迎面走了出来,笑嘻嘻的向他打招呼:“哟,二少爷回来了?”
卫英朗看他满面春风的,便是不明所以:“老王,你有什么喜事,笑成这个样子?”
副官长陪着他向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答道:“轩帅上午从紫云观里请来了紫霞真人,让那老道算了一卦。二少爷,你猜老道算出个什么结果?”
卫清华表字轩扬,故而部下皆尊他一声“轩帅”。卫英朗没想到父亲还有这等闲心,不禁好奇问道:“这让我到哪里猜去?你快直接告诉我吧!”
副官长双眼放光的一笑:“二少爷,这结果只有四个字——机不可失!”
卫英朗思忖一番,脸上也透出了笑意,然而笑得勉强,因为他刚从无锡归来,心中本是很不快活的。
卫英朗去看望了陆柔真。
现在双方已经完全没了和解的可能,连卫英朗自己都死了心,但他仍然是不肯放了她。陆柔真是他对自己那青春年华的一个交待,如果她走了,他简直不能解释自己是怎样活过了那些时光。
他出现时,陆柔真刚洗了澡,正倚着床头半躺半坐晾头发。他站在门口,就见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熬成了蜡白,头发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湿漉漉的参差垂下,长而稀疏。他看她,她侧过脸来也看他,看过一眼后便垂下眼帘,面孔如同木雕泥塑,一点表情也没有。
卫英朗怔怔的凝视着她,几乎有了陌生感觉。他还保留着两人的结婚照片,照片上的陆柔真妆容太过浓厚,反倒不大好看,然而因为他爱她,所以不好也好。
“好好的日子不肯过,非要作死是不是?”他毫无预兆的开口问道,语气很是不善。
然而陆柔真毫无反应,连个冷笑都没给他。
卫英朗最恨她这副冷漠样子,恨不能薅着头发逼出她的声音来:“小兰已经有了身孕,大家都说会是男孩——哼,你当我找不到女人生孩子?”
这回,陆柔真终于微微翘了一下嘴角。卫英朗看得清楚,心中竟然几乎欢喜,却不知陆柔真心中暗想的却是“庶长子”三个字。
督军的少爷,不可能把个丫头扶正。大家族里一旦出了庶长子,今后的嫡庶之争必定分外精彩。
于是,陆柔真淡淡的幸灾乐祸了。
卫英朗以为她是吃醋,所以倚着门框站住了,滔滔不绝的夸奖小兰,又细细描述了南京督军府内的快乐生活。好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忽然发觉陆柔真歪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一看,他立时怒气勃发——陆柔真睡着了!
卫英朗愤愤然的离开无锡,认为陆柔真是不识好歹。如今到家见了父亲,情绪才是略略高昂了些许。那卫清华满面春风,在老气横秋的卫夫人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宛如卫英朗的兄弟。一手夹着雪茄,一手端着香茶,他踌躇满志的在房内踱来踱去,口中说道:“聂人雄也算是马伯庭手中的王牌了,我务必把他打成屁滚尿流。聂人雄一旦完蛋,我看马伯庭还有什么底气继续调兵遣将?”
卫英朗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聂人雄?”
卫清华吸一口雪茄,喝一口香茶,然后放下茶杯,走过来搂了搂他的肩膀:“姓聂的当初还打过你,这回来得正好,爸爸替你报仇!”
卫英朗一时无语,心中暗惊:“怎么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卫英朗真怀疑聂人雄是为了陆柔真而来,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太不可能,因为对方本是个粗野残暴的土匪,即便如今发达显赫了,也依然是个土匪的坯子。陆柔真昏了头,会爱上一名土匪;可土匪老奸巨猾,怎会和她一起昏头?
而在卫英朗左思右想的同时,聂人雄已经抵达了济南。
山东督军段中天,乃是聂人雄的把兄弟,所以敞开大门欢迎聂军通过。不过出了山东进江苏,第一道关卡并非卫清华,而是徐州镇守使万国强。这位万镇守使四十来岁,人送外号万大傻子。该大傻子领着几万人马守在徐州,不争不抢不打不斗,比瑞士还要中立,连卫清华都不大管他。可是中立归中立,他再怎么与世无争,也不能容许几万人马肆意踏上自家地盘,所以聂人雄思来想去,决定在继续南下之前,先把万大傻子解决掉。
段中天素性开朗,朋友遍天下,这时便是替聂人雄出面,邀请万国强前来济南,共商大事。万国强深知战事一触即发,正在家中为难,忽然受此邀请,一时想去,一时又不敢去。犹豫了三五天后,他向家人交待了自己的后事,又将私人保险箱的钥匙偷偷交给最爱的大女儿,然后带着新近讨来的十二姨太,视死如归的踏上旅途,前往济南——他不愿打仗,又怕段聂二人会做局害他,所以要在临死之前,和美丽的十二姨太多睡几觉。
及至到了济南,他战战兢兢的受到最高礼遇。聂人雄早就听说了他的绰号,如今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大傻子除了说话大舌头之外,样子还是挺精神的。
聂人雄临行之前,受了马伯庭的秘嘱,故而此时面对了万国强,他敢说敢做,拍着胸膛许下大愿,又要给钱又要给官,并且拿出总统手谕,表明自己所言非虚。
万国强见此情形,心里有了底,当即调动大舌头,啰啰啰的做了答复。聂人雄侧耳倾听,最后满脸迷茫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万国强十分尴尬的咽了口唾沫,把方才那话噜噜噜的又说了一遍。聂人雄这回听明白了,当即一拍大腿:“好!你老兄够意思!大恩不言谢,你往后瞧吧!”
万国强兵不强马不壮,既然没有参战的心思,那就总要投靠一方才行。既然正牌大总统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他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卫清华。秘密返回徐州之后,他悄无声息的传下命令,将部下军队尽数调去周边地区,把徐州大敞四开的让了出来。
津浦线忙碌起来,一列列火车载着聂军士兵火速南下,直接开到徐州。长江北岸开始燃起零星战火,聂军固然勇猛,卫军也是精锐,双方对战,一时竟是不分胜负。
聂人雄没能在战场上占到便宜,卫清华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聂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事到如今,他无暇去找万国强算账,只能是抓紧时间,部署防线。哪知他在长江北岸刚刚布防完毕,苏州忽然传来噩耗——他的航空大队被轰炸了!
敌机是保定航空司令部派出来的,马伯庭这回是发了狠,集北中国之全部力量打他一个。一场空战过后,敌机受创退却,航空大队里面却也只有一架飞机得以完好逃出,降于南京。
卫清华唯恐军心动摇,不许部下扩散消息。带着亲信军官匆匆返回南京,他有心把家眷送去上海租界,可是心思一转,他又觉得无需如此。作为一军之帅,值此危急之时,他正应做出表率,哪能只顾自己家庭?况且长江乃是一道天堑,纵算自己暂时力不能支,凭着天堑也能抵抗一阵。
回想起先前紫霞真人的卦辞,他长叹一声,心想好个“机不可失”,原来是指飞机。他对空军最有研究,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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