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流言,那个小女孩其实并没有死,被从前隐太子的家臣萧楝施了个掉包计,带着那个女孩远赴扬州。”和浦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模糊了,只是在听见这个流言的时候,脑中电光石火,有一幕幕场景掠过,转眼之间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景象。她细白的牙齿咬住了褪色的嘴唇,缓缓地漾开了笑颜,她知道她将要怎么做,那个女子,与她的母亲,一般无二。
、诱僧
14.诱僧
(1)
暑气炎热的下午,和浦坐在铺着虾须衾的的竹躺椅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一双似睡非睡的凤眼看着金架子上面的鹦鹉,嘴里嘘嘘做声,逗引着它玩耍。旁边的木几之上摆着浸在冰水中间的葡萄,一颗颗晶莹剔透,看着都令人感到身上一片片凉意。
和浦却好像对这些水果不感兴趣,她尖着手指拈起一颗葡萄,向架子上面的鹦鹉掷过去,那机敏的小东西偏了一下脑袋,躲过了。
和浦看着,不由握着帕子呵呵笑了起来,却不料耳中听见有人“哎哟”了一声。
她寻声望过去,晃晃悠悠的鹦鹉架子将那人的白袍子割成了一个不断变换着形状的方框,低垂着的发梢蔓延在白绸之上,触目惊心。
房遗直皱眉看着自己衣服上面稀烂的葡萄,点点暗绿色的汁液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时候弟弟遗爱喜欢的游戏,那个眉目与他同样精致的小男孩喜欢带着一丝甜美的笑容将树枝上面垂下来的虫子踩得稀烂,然后满意地看着他脚上沾满了绿莹莹的汁液,那无法灰飞烟灭的尸体。
想到这里,房遗直不由得一阵作呕,勉强用帕子拭去了污迹,抬头看去。那鹦鹉已经静静地站住了,鹦鹉架子也不再摇晃,于是房遗直很清楚地看见了和浦的脸。
和浦是房遗直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喜欢浓妆艳抹的皇室女子,她素着一张小小的脸庞,眉峰乌黑而纤秀,唇上是淡淡的粉红色,唯一的装饰就是额上金粉描就的那朵莲萼,金粉与胎记原有的嫣红相互交织,说不出的诡异,房遗直一下子就呆站在那里,无力挪动步伐。
和浦在房遗直抬头的瞬间也看清楚了这个受害者,她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手指间拈着的一颗葡萄转眼间变成了她裙摆上的涓涓细流。
还是房遗直首先清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和浦才发现自己信步走到了公主的撷芳园中,这里是房府诸人的禁区,没有召唤,是不可以随便入内的,就算是驸马房遗爱以及和浦从宫中带出来的侍婢与嬷嬷们,也不可以随便进来,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驸马刚刚纳的侧室桃姬,她奉了公主特旨,可以随意进入。
看着头顶上面的撷芳园三个字,房遗直感到一阵阵凉意慢慢地涌了上来,刚刚还是汗水淋漓的身体马上变得冰凉。他不敢抬头看合浦,立刻跪倒在地,向和浦请罪。
和浦看着房遗直在她的脚下恭恭敬敬地请罪,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楚,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贵介公子,受了礼教束缚,最后还是要向自己磕头请罪,多么绝妙的讽刺。
她没有让房遗直站起身来,只是绕着他缓缓地踱步,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来一样。
房遗直不知道和浦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听不见她叫自己平身,便只能这样跪着,鹅卵石小路上面浑圆的隆起在他的膝盖上面顶出细密的红点,暗暗的灼痛。
直到房遗直的额头上面冒出一串串的汗珠,和浦的嘴角边才露出一丝笑容,她闲闲地含一颗葡萄,淡淡地说道:“大哥请起,一家人不用拘礼。”
房遗直如释重负,挣扎着站起身来,却不料膝盖上面一片刺痛,不由得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和浦见房遗直洁净的白袍子上面沾上了干燥的尘土,几缕头发也偷偷地散落在了脸颊旁边,心中忽然就有一阵疼痛。
她记忆中的房遗直从来就是一副凡事成竹在胸的样子,折扇在手,指点江山,哪里会有像现在这般的落魄。然而他这样子的落魄却有别样的风姿,一瞬间再次抓住了和浦的心。
这鸟语花香的撷芳园中看似平静,却隐隐波浪滔天,和浦不由自主地拿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只觉得一阵阵热浪源源不断地透过薄薄的纱衣涌出,烧着了她的脸,烧着了天边的云彩。
房遗直一直站在那里,不敢动弹,和浦既没有与他说话,又没有叫他退下,让他进退不得。
这样炎热而难耐的不安气氛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缠绕地花枝款摆。忽然和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看见在花架的旁边露出了一角白色的裙摆,她在这里,他也在这里,注定了混乱。
房遗直异常惊异地看着和浦脸上带着妩媚而羞涩的笑容,缓缓地向他走过来,脸上残留着红。
和浦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眼睛却低低地看着地下,那大敞着的衣领掩盖不住细瘦的颈,巨大的蟠龙髻将她的头颅压得愈加低垂。
房遗直忽然发现在和浦耳垂之下依稀有一颗朱红的痣,妖异地引诱着他的眼,不由自主,房遗直脸上发烫,晕红了眼底。
直到和浦蛇般的手臂围上房遗直的脸,他才猛然惊醒,只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定睛看时,和浦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连忙伸手挡住了和浦的侵袭,说道:“请公主自重,遗直告退。”
和浦缩回了手,脸上恢复了方才的淡素,她看着房遗直的眼睛,声音浑浊:“当初我一直以为父皇为我选的驸马是你。”
虽然房遗直早就从弟弟遗爱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亲耳听见和浦说出真相,他的心中还是觉得一阵颤抖。
和浦声音里面的哀伤与疼痛是他无法想象的,像她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所有的伤痛都是为了他,一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男子。房遗直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见夕阳在和浦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显得愈发惨淡,那张与桃夭相像的脸在这暗淡之中带给他的诱惑是无法抵抗的。
天边有雨丝慢慢地洒落,湿透了无语的两个人,房遗直低头看见和浦湿透的一缕头发曲曲折折伸向黑色抹胸的里面,忽然之间感到喉头干涩,唇上仿佛有火在烧,烧红了他的眼,烧光了他的理智。
和浦看着房遗直终于向她伸出了双手,当她的脸如愿以偿地贴在了房遗直火热的脸颊上的时候,和浦仿佛听见了自己心中有花开的声音,这么久的煎熬,隔岸窥视的苦楚,到了现在,终于遂了她的愿。
这个时候的撷芳园之中本来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存在,如此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妙场景入不了凡人的眼,可是花蔓掩映之下,只见一双端着错金漆盘的手微微发抖,事实上它的主人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这反常的举动。
桃夭看着房遗直的手掌从和浦微红的脸颊之上缓缓地滑落,心里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痛楚,她只是看着两个人在树影交杂的夏日傍晚在漫天云霞之下,狂热地扭曲着自己的躯体,在阴凉的石子路上描画下纠缠的图形,晃花了人的眼。
桃夭伸出手来挡住了这让她感到昏眩的图像,良久,直到有清脆的杯盘落地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她才移开手掌,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青石子路上面还残留着方才逼仄的欢爱气息,和浦的那件艳红色的纱制外衣已经如蝉蜕般堆积在她的脚边,在她玉白的脚背上划出一条条绚丽的伤痕。
和浦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红晕,只是在那红晕之下已经开始蔓延着粉砌不出的惨白。她没有看房遗直狼狈而出的背影,只是低着头沉默,方才明明已经快要接近他的唇角了。
和浦缓缓地坐倒在地上,怀着一丝甜蜜回想方才的美好,她看见房遗直细长的凤目中此时此刻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脸庞,那样窄小的空间之中分明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影,到了如今,终于是她了。
可是,分明,她又看见了房遗直眼底忽然出现的说不出的厌恶,他的眼睛里面,她,不见了。
和浦不由自主地轻轻舔噬干燥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一滴青绿色的葡萄汁液,酸涩而激越。
房遗直经过桃夭身边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他的脸像过去一样清澈,丝毫也看不见方才的那种迷乱,眼神笼罩的地方,远在天涯,隔着缠绕的枝蔓蜿蜒向前。
桃夭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那一片云彩的后面依稀藏着绚烂的明朗色彩,堪堪灼伤了她的眼。
直到天色慢慢变黑,和浦才从那一堆锦绣羁绊当中挣扎起身,她好像感觉不到夜风的凉意,没有披上外衣,就走到了桃夭藏身的那一片花木之中。
当桃夭意外地发现和浦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和浦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只是她不说,她故意在她的面前引诱房遗直,她是故意的。
令人奇怪的是,回到房间里面,和浦却好像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微笑着看向桃夭,说道:“这段日子驸马对你好吗?应该是很好的,我见他一个月里倒有二十九天是宿在你的房间里面的。”
桃夭看着这个从小便在一起生活的女子,心中暗暗说道:“义父,我们都将他的女儿想象得太简单了。”
在萧楝的描述之中,桃夭知道的皇室公主都是那种单纯女子,即便娇纵,亦是没有大脑,然而,现在她才明白,义父心中一直将她的母亲当作公主们的典型,而事实上,她的母亲才是异数。
和浦可不知道桃夭这个时候在想着什么,她只是希望以房遗爱来造成桃夭心中的痛苦,以此来洗刷自己方才所受到的耻辱。可是等待着她的却是桃夭那依然平静安详的声音:“公主,伺候驸马是奴婢分内的事情,驸马能够对奴婢好也是公主赐奴婢的福气。”
听到这里,和浦不由得被这些很恭敬但是又觉得刺耳的话给激怒了,她涨红了脸,随手拿一个双耳瓷瓶扔出了窗外,只听见“哐啷”一声,清清脆脆,在黑夜里面听起来却有着凄凉的寒意。
整个房间里面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两个弱质纤纤的女人之间一触即发,桃夭只是低着头,恭敬地站着,然而整个身体姿势却流露出胜利的姿态。
和浦的气在摔完了几件东西之后得到了平复,她缓了缓声调,对着窗外叫道:“来人,去把驸马叫过来。”
跟着小丫头进来的房遗爱有一点畏缩,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和浦房间的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恐惧。
行完礼之后,他垂头站在了和浦的面前,一副恭领教训的样子,眼角却偷偷瞄向了在一边同样垂头不语的桃夭,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女子不会要拿他作伐子吧?
和浦看着房遗爱的样子,心中十分鄙夷,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他有着相似五官的男子房遗直,想到房遗直,和浦都没有办法分辨自己的心里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心情,爱恨绞缠,也许都没有办法形容透彻。
隔了好一阵子,房遗爱的脖子由于下垂的时间太久,隐隐发酸,却又不敢造次,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和浦早就看见了,心中冷笑,脸上却是热情洋溢的样子,连连道歉:“哎呀,我光想着自己的事情出神了,也没有看见驸马在这里。来人,快给驸马看座,对了,还有桃姬也一样。”
坐在椅子上面如释重负的房遗爱看着与平时冷若冰霜的样子判若两人的合浦,心中不由得浮上了一层疑云,这个合浦,葫芦里又在卖着什么药?
和浦瞥了一眼桃夭,转头笑着对房遗爱说道:“驸马,我这次请你过来,一是为了让你过来把桃姬领回去,要不然,你该怪我老是霸着她了。”
房遗爱一听,冷汗直流,连忙站起身来回道:“公主说的哪里话,桃姬本来就应该来伺候公主的,遗爱怎么敢僭越。”
和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是什么话,我既然把桃夭给了你,他就是你的人了。这次是我身子不爽,才叫她过来伺候两天,我现在身子也大好了,自然要把她还给你了。不然,就算你心里不说我,公公婆婆那里也不好交代了,说都是我霸着她,难怪到了现在肚子还没有动静呢。”
桃夭的脸不可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合浦,见到她眼中的恶毒光芒,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和浦要做什么。
桃夭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发冷,但是还是希望这么多年的共处能够让和浦有一点顾念,然而,最终她还是失望了。
和浦没有看她那双蕴含着一点伤情的眼睛,只是微笑着看自己抹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翻来覆去,在夕阳之下变幻出炫目的光芒。
(2)
第二天,和浦出现在了久违的房家大厅之中,站在门前的小丫鬟汀芷远远地看见了款款行来的合浦,一件红色薄纱外衣里面穿着金色的抹胸,艳光照人。
她一时之间呆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身跑过去向老爷夫人禀报。
房玄龄正在喝着茶,听见丫环禀报,也吃了一惊,和对面而坐的夫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马上站起身来出门迎接。
站在门口看着和浦缓缓行来的身影,房玄龄的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惆怅。这个媳妇虽然进门快要两年多了,但是出现在他们二老面前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整天都呆在她的撷芳园中,没有出来的意思。听说她和遗爱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个人并不常在一起,反倒是那个桃姬,遗爱常常宿在她的房中。
但是让这两个老人家烦恼的是,桃姬却从来没有传出过什么喜信,这正是让人伤神。
还有一件事情更是让他们担心,那就是大儿子遗直,快二十多岁的人了,提亲的人也已经踏破门槛了,可是这个儿子就是不满意,左推右推,就是不肯成亲,脸上还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漠不关心,这两个孩子真是让人担心。
房玄龄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没有注意到和浦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笑容可掬。直到和浦向他请安问好,他才反应过来,马上把和浦扶了起来,连连说道:“公主折杀下官了。”
旁边的房夫人也是一脸紧张的神色,生恐和浦也向她行礼,那可就真得让她不知所措了。大幸的是,和浦只是向她微微颔首,就走进了大厅。
三个人在厅上坐下,小丫鬟送上了茶水,三个人都是大家出身,自然知道食不语的道理。
大厅上面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平淡,三个人没有什么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和浦慢慢地放下了茶杯,说道:“父亲,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够答应。”
房玄龄正在思量着怎么开口,听见和浦这样说,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