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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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楼记-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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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说道:“这里又何尝不是呢,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正赶上浙江省长宣告独立,到了冬天,又是江浙战争,不过上海终归还安定些,打仗也只是周边了,但是心里到底不能安生。“
小璃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还是上海好些。这打完了旧军阀,还有新军阀,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曼云说道:“国家承受着外国人带来的耻辱,内部却只顾着中国人打中国人,有什么意思?当年多少心怀天下的好男儿参军,只怕也要被这现实磨光了锐气了。”说着,曼云有些恍惚。
正说着,就见祥妈过来说道:“太太,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现在摆饭吗?”
曼云看了看客厅里的立钟,笑道:“都中午了,罪过罪过,叫客人饿肚子了,快摆饭吧。”说着,就拉着小璃进了餐厅。厅里摆着一张大桌子,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桌布,有一个厨子和祥妈正在摆饭。
曼云拉着小璃坐下,小璃一开始并不敢,推辞了一下,叫曼云拉着坐了。两个人边吃边聊,竟是有说不完的话。吃罢了饭,两个人到曼云房里聊了一会儿,小穗就上了楼来,正看见曼云一脸倦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小穗连忙说道:“太太,您该睡下了,您忍得,孩子可忍不得。”
小璃一愣,继而笑着问道:“怎么?又有了?那还陪着我,真是我的不是了!”
曼云说道:“小穗,你真是不懂规矩,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话。”
小璃连忙说道:“何必把我当客人呢,我原是您的使女呢。”说着,只盯着曼云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又说道:“那小姐快点歇着吧,我可要回去了。”
曼云想想在,知道她新搬来上海,只怕还疲累的很,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找我。”
小璃笑着答应,便走了。
送走了小璃,曼云便回屋里躺下。她原来受邀在金陵女中做督学,因为怀孕刚刚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孕妇总有嗜睡的毛病,曼云迷迷糊糊便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梦了,梦里似乎还有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可是总看不清脸。说是做了梦,却很迷糊,不知道是梦见的,还是胡思乱想想到的。正半躺在床上踟蹰着,就看见舜卿手里拎着皮鞋,轻手轻脚地在门口探出了头。

疏离

曼云不禁失笑,说道:“你怎么这副样子?”
舜卿见她醒着,便所幸把皮鞋放下,走过来坐在床边,说道:“小穗说你睡下了,我怕惊醒你,本来打算看一看就走。谁知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曼云连忙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睡够了。”
舜卿看着曼云,不知不觉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抚摸曼云的脸,曼云连忙偏过头,说道:“刚摸了皮鞋的手!”
舜卿才想起来,笑了笑,说道:“真是糊涂了。”
曼云问道:“你怎么了?”
舜卿忙说道:“没什么,我没怎么样,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说着,就往外走。曼云连忙叫住他,指了指地上的皮鞋,说道:“穿上鞋吧,小心着凉。”
舜卿才想起来,便捡起皮鞋走了。曼云自己笑了一阵,掀开被子起来,看见小穗正拿着报纸过来。
曼云连忙朝小穗挥挥手,接过报纸,走进屋里,坐下来看报纸。看到上海新一届驻军的消息,也不甚留意,随手翻过去之后,却觉得似乎有个熟人的名字在上面,便又翻了回来。那“阮佩东”三个字,赫然印在上面。
那三个字本来是黑色,在曼云的眼睛里渐渐变成了军绿色,慢慢幻化成一个身影。那张脸依旧看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没办法说明白,可是心,终就是被搅乱了。
这么多年,不去问,不去看,谁知道命运还是要叫他们再相遇吗?一个上海滩,说大真是大,芸芸万众,说小又小的很,哪里碰不到面呢?碰到了要怎么办呢?是装作看不见,还是化作陌生人,还是轻轻叫一声表哥呢?
曼云合上手里的报纸,对小穗说道:“今天的报道没意思,你拿走吧。”
小穗看曼云神态有些异样,不由得问道:“太太怎么了?难道报上有不好的事情?”
曼云顾不上说话,只摆了摆手。小穗见状,忙说道:“太太歇息吧,要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曼云只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走近,在自己面前停下。曼云知道,此时再没有别人,定然是舜卿了,便也不说话,只觉得舜卿一俯身,正要把自己抱起来,才睁开了眼睛。
舜卿一愣,继而笑道:“你今天真是奇怪,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
曼云笑道:“我原是在养神,你怎么又来了?”
舜卿指指窗外,阳光有些发红,竟已是黄昏时分。
曼云失笑,说道:“我真是的,愣了这么久。”
舜卿说道:“你若是困,就到床上睡会儿,若是不困了,晚间我载你到公园走走,正是纳凉的时候。”
曼云摇摇头,说道:“我已经睡了一天,再睡就要懵了。”犹豫了一下,曼云说道:“我想去找月出姐姐聊会儿天,她不是快要来上海吗?”
舜卿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算了,许教授的母亲正病重,她只怕顾不上跟你说话。再说,她现在吸上了鸦片,是越发的颓废,你去了,闻见鸦片烟怎么办?”
曼云说道:“我去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抽的……”顿了顿,想到这究竟不大合适,便说道:“那算了。”
舜卿看着曼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怎么了,有心事?”
曼云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工作了,在家里挺闷的。”
舜卿点点头,说道:“可惜我们来上海,也没有亲戚,要是在北京,你大可以天天和三姐五妹一起畅谈。你现在却也只能闷着了,要不然我多在家陪你,你看好不好?”
曼云连忙说道:“我这是第二胎,又是这么早的时候,巴巴的叫你陪着,人家不会看笑话吗?”
舜卿很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什么,难道我的家事,还要别人管吗?你呀,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曼云想了一想,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的女教员,大着肚子还能上课,我为什么不能去工作呢?怀着笙箫的时候,我不是还公开讲演过吗?我倒觉得不妨事的。”
舜卿眼神有些闪烁,说道:“到底不大方便,还是我来陪你吧。”
曼云看着舜卿,两个人只互相注视着不说话,曼云多少猜到他的顾忌。他恐怕知道佩东来沪,所以刚回家时才心事重重。这叫曼云多多少少心情复杂,只下定了决心要反对舜卿,便拉着脸说道:“我是社会的一部分,你不能干涉我。我既做出了这个决定,自然是有信心能够做得周全,我保证觉不出事情就是了。”
这次,便是舜卿看着曼云,看了一会儿,才笑道:“何必这么认真呢,既下定了决心,那就随你。”
说着,舜卿站起来走了出去。曼云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出他的不快,自己心里也有些堵。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曼云先是吓了一跳,才拿起话筒,那边却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月出的声音:“曼云,你还好吧。”
曼云连忙笑道:“我很好啊……”才出口,就想起人家的婆婆正是病危中,便收敛了笑意,说道:“你呢,那么忙,还抽空给我挂电话?伯母病情怎么样了?”
月出叹了口气,说道:“早上的时候去世了。”
曼云一听,说道:“那实在太不好了,伯母病中我们也没有去探望,这次葬礼就叫舜卿过去,也算一番慰问,我恐怕不能亲自去了。”
月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与我先生又不相熟,我又是不被承认的儿媳妇,你们以什么身份来呢?就是我也要受他们的屈辱,你们来,难道要自寻羞辱吗?你可千万不要来。”
曼云知道月出与新先生的家庭似乎矛盾重重,今天看她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了,不由得问道:“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就是以社会人士的身份吊唁,又有什么不妥呢?”
月出说道:“我是不想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人家在浙江办丧事,公公只叫我暂留上海,这算什么事情?他们不把我当许家人,我又何必作践自己?”
曼云听着月出说话,她知道她最近两年疾病缠身,公婆关系又紧张,再加上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再温和恬静的人,性格也要变坏。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她还愿不愿意突破一切地在一起呢?曼云想着想着,只觉得感慨,却忘了接月出的话。月出见这边沉默这么久,问道:“怎么,你心烦了?”
曼云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倒没有。”
月出说道:“我也真是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曼云听出她的误会,连忙说道:“我并没有烦心,只是在想你现在的处境,该怎么做才好。”
月出说道:“我能怎么做呢?人家不要我送葬,我跑去受羞辱吗?我就留在上海,闭门不出,他也拿不到我的把柄。”
曼云叹了口气,说道:“伯父做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月出说道:“何止是不近人情,他们还跑去北京,认了以前的儿媳妇做干女儿。她都有送葬的资格,我……”说着,那边只是喘气,曼云连忙说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动气。要不然我派人接你过来,你一个人住在饭店可怎么好?”
月出连忙说道:“我就住在这里好了,虽然他们不认我,还是瞪着眼睛找我的错缝呢。我可不能落下把柄。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你。”
曼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说道:“我真是疏忽了,还是月出姐姐想得周到。”
月出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也是个疏忽的人,只被他们逼出来了。”说着,月出想起曼云也是有喜的人,不好听她说这些,便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怔忪了一会儿,曼云掏出电话簿子,给妇女共进会打了电话,又给一家国立女校校长挂了电话,谈了谈自己关于支持女学,为贫困女学生筹办基金的愿望。校长和共进会的会长都很支持,也很感谢。于是,曼云便牵头开始筹办此事。这件事情在曼云脑海里已经筹划了很久,不知为何总是不能落实到行动中去,今天曼云似乎有了十倍的干劲儿,誓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一样,从规划到行动,都参与了进来。
她一日日的出去奔忙,倒让舜卿觉得不安起来。这突然的改变难免会让人疑心,更何况是这个时候。舜卿自然要对曼云赋予足够的信任,可是他终究不能完全安心,他的心里,还是有根刺。
这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舜卿突然想起,上午就是曼云的基金正式启动的仪式了,作为发动者的丈夫,他总不能拖曼云的后腿,便叫来秘书。
舜卿的秘书进来,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叫金景华,剪了短发,穿一件西式的裙装,很是精神。她一进来,便笑道:“何先生有什么吩咐?”
舜卿掏出支票簿,签了两张支票,说道:“今天慕德女校有一场募捐活动,你去代表公司和我,把这个送过去。”
景华抬起头,一脸的惊喜,说道:“先生也是这么支持女权的吗?真是看不出来。”
舜卿一听,一阵苦笑,说道:“难道我平时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吗?”
舜卿性格很温和,对待下属很少摆出严厉的辞色,尤其对女性,更是谦和有礼,景华又是新出校门的女孩子,所以很敢跟他开玩笑。见舜卿苦笑,便说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商人毕竟重利,何先生捐出这笔钱,也不会有什么回报,但还是肯拿出来,可见是真心支持慈善的。我就代表那些女学生谢谢您了。”
舜卿见她恭恭敬敬对自己鞠了一躬,足有九十度,便连忙笑道:“何至于呢,看来金秘书也是很热心慈善的人啊。”
景华叹息一声,说道:“我是有心无力,我也是受人家资助完成了学业,否则我高中时候就要辍学嫁人了,又怎么有这个工作机会呢。”
舜卿一听,觉得这话已经到了她个人的隐私,他不好引着人家继续说,便笑道:“可见天无绝人之路,你这就去,办完了这事就回公司,不要声张。”
景华见他没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心里有一丝失落,还是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军政府里有一位年轻的太太,也准备要去慕德女校参加仪式,正在发愁穿什么衣服去才好,在镜子面前比来比去。
旁边的使女说道:“我的太太,您穿什么去都是好的,这一件一件挑起来,要到什么时候呢?”
这位年轻的太太正是钱傲梅,她已经如愿以偿做了阮太太,因为得来不易,所以倍加珍惜这个头衔。在她看来,她去,是代表了自己的丈夫,自然要谨慎,不能在社交场上的官太太们面前失了面子。因此在衣着上就很下了一番功夫,最后穿着一件湖水色镜面锻旗袍,因为初秋稍嫌冷,便批了件长长的云霞色披肩,在穿衣镜前找了好一阵,才拿着皮包走了出去。

结识

上午十点钟,仪式开始。在慕德女校的广场上,摆放了七八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每张桌子旁都坐了十来个人。曼云坐在最前面的圆桌边,在校长致辞结束后,受邀上台讲演。
阮太太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曼云,说道:“这位何太太是什么人呢?”
旁边一位太太说道:“你不认得她,你来沪的时候她正深居简出呢。这位是前外交总长何篆钦的四儿媳妇,华丰银行的老板娘,也是一位督学。”
傲梅虽然久居塞北,也晓得这位何总长,不由得点了点头。曼云的容貌自是不必说,看她的谈吐和成就,也知道是受了良好教育的人。加之身份显赫,与她这样的人结交,一来面子上很有光彩,二来也能尽快适应上海的高级社交圈子。打定了主意,傲梅越发觉得台上的曼云十分可爱。活泼的人中,有很多是不喜欢比自己活泼的人,偏是温柔稳重的人能得他们的喜爱。傲梅对于曼云,也是这种感觉。
曼云致辞结束后,就是一些代表上台发言,大家各自对女性教育表达了支持,并且捐上了款项。之后便是一个一个上台来,把装了钱的信封投进募捐箱子。之后便开始端上来汽水,点心等物,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气氛倒是很融洽。
曼云作为负责人,自然不能闲着,她走到后台,询问统计的结果。
慕德女校的庶务主任笑道:“还是曼云面子大,这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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