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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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楼记-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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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看着仲秋,他转身的时候动作确实缓慢些,但是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残疾或伤病。曼云笑道:“算了,人家的腿脚怎么样,也不与我们相干。”
她们聊了一会儿,曼云就去陪别的客人,到了晚上七点半左右,大厅里摆好了筵席。今天请的人虽然不算太多,可是也有三四十人,大厅里满满坐了三桌。伯荪怕年轻人因为他拘着,也没有出现,只有曼云曼珺和世番张罗。曼珺几乎不管事,只管和唐仲秋兄妹聊天,多是世番和曼云出面。何家的少奶奶和小姐们作为上宾,安排在曼云一桌,佩卿就坐在曼云旁边,席间她少不得提起自己哥哥。
“曼云姐姐今晚要发财了。”佩卿笑道。
曼云知道她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打趣人,因笑道:“你又要说什么?”
佩卿煞有介事地说道:“今天曼云姐姐过生日,大家少不得送你礼物,可不是发财了?就我知道的,我四哥哥为了曼云姐姐的礼物,可是费尽了心思呢!”
曼云低头微笑,没有说话,曼珺不由得搭话说:“什么意思?何先生费什么心思呢?”
佩卿说道:“我四哥哥送礼不肯跟人雷同的,所以煞费苦心。特特的寻来了伦敦拍卖行拍出的宝贝,为了把这宝贝弄到手,他可是三天两夜没休息,累都累死了!曼云姐姐就等着看吧!”
曼珺没有多想,只是惊叹:“何先生真是大手笔,那是什么宝物?”
佩卿说道:“我自己都没见过呢!所以想沾曼云姐姐的光请我看看啊!”
曼云只是微笑,还是不肯多说话。
这餐饭对曼云来说,极为煎熬,她心里记挂着康夫人的安危,又一直有人敬酒,筵席快结束时,她两腮绯红,已经有些醉了。
撤了酒席,大家聚在大厅等着曼云拆礼物。寿礼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拆着拆着,众人都失去了兴趣,直到舜卿把礼物送到曼云手里,曼珺想起佩卿的话,很是期待,睁大了眼睛看着。
“这是件极常用的东西,曼云小姐喜欢写毛笔字,恐怕每天都能用到。”舜卿说着,晶亮的眼睛看着曼云。
曼云一看,是个极为精致的匣子,打开一看,是一只玉笔洗。
“真漂亮!”曼珺站的最近,不由得感叹道:“做工很精巧,也没有雕琢的痕迹,颜色还这么漂亮,好玉加上好做工,真是上品!”
曼云抬起头,对舜卿笑道:“谢谢。”
舜卿为她的态度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我知道曼云小姐平时喜欢练字,如果用这只笔洗,就算是物尽其用了!”
舜卿想着,她用着这只笔洗,会不想起自己?以后她每天练完字,都会想起自己,也是很好的事情。
曼云笑道:“这么名贵的东西,我怕舍不得呢。”说着便把笔洗收进匣子里放在一边,继续拆看别人的礼物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曼云正拆着一件礼物,就听见佩东的声音,她顿时停住了动作,抬起头往门口看。佩东身上的黑色大氅还没脱,却也衬得他高大魁梧,硬挺俊朗。他一脸的歉然,说道:“在下有事在身,来晚了。”
一时间,不少年轻小姐都红了脸,曼云惦记佩东已经很久,立刻跑到佩东跟前,看着佩东。佩东冲曼云点点头,曼云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可是他们这个举动在别人眼里,竟有些深情款款的意思了。舜卿看着被曼云放置在一边的匣子,又抬起头看看这边深情对望的曼云和佩东,只觉得心像是掉进了海里,还在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一开始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现在自己的一番情意被这个女人无视,这就是报应么?
佩卿明白舜卿的心思,看他一脸落魄,实在心疼,这个时候安慰他又怕他更加难受,因此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了舜卿身边。
“佩东哥哥,你的礼物呢?”曼珺问道。
曼云知道佩东这两天的事情,能够来已经十分不易,定然没有精力为自己准备礼物,便悄悄拦住曼珺。
佩东对着曼云微笑道:“我有带。”说着,右手从大氅里伸出来,手上握着一只细长的天鹅绒盒子,说道:“微微薄礼,不成敬意。”
曼云有些诧异,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只极为华贵精致的钢笔,曼珺不由得惊叹道:“万宝龙!这支钢笔在画报上见过的,中国也有吗?”
曼云抬起头看看佩东,佩东说道:“我不懂得这些。”
曼云也不想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里,便笑着说:“再看看其他的礼物。”说着就把众人往原来的地方引,又开始拆礼物。拆完了礼物,开始放音乐,曼云和世番跳了一曲,刚停下来,舜卿连忙迎过去,伸出手说道:“曼云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曼云笑道:“我有些累了,况且何先生是绝对少不了舞伴的,我失陪了。”说着曼云便悄悄离开了大厅。舜卿看着自己伸在外面的手,胸腔里一阵阵苦涩的滋味涌上来,手渐渐变成拳,久久不能展开。

夜话

花厅里,只有曼云和佩东。
“康夫人已经在天津登船了,安全不成问题。”佩东说道,声音里有些疲惫。
曼云悬在心口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说道:“这就好。”说着,竟有些哽咽。
佩东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难过,看见你哭,我很难受。”
曼云一怔,抬起头看着佩东,外面的电灯光投在他脸上,不知为什么,曼云反而更加不能平静,垂着头,眼泪不停地滚下来。
佩东看着曼云,她的眼睛红红的,眼里的泪水反射着光,显得楚楚动人。这眼光牵动了佩东内心的温柔,他只想静静地看着曼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掏出手绢子给曼云擦脸。曼云浑身一震,还是乖乖由着他擦,轻轻说道:“康爷爷待我很好,他那样忧国忧民,却在花甲之年还要亡命天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是白疼了我了。”
佩东说道:“康先生不过是避难而已,但凡做大事的人,总要有这样的经历。再说,先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又有他的抱负,我们何必用世俗人的看法替他担忧呢?”
曼云擦擦眼泪,说道:“是我糊涂了。就是康奶奶,跟着先生流亡半世,恐怕她也不曾后悔,心里也是安定的。”想了一想,曼云叹息道:“有的人漂泊无依,还是安定;有的人即使坐在家里,也终日惶惶。”
佩东轻声问道:“你也是终日惶惶的人么?”
曼云抬起头,看着佩东,她不是傻子,对一个男子,这样的依恋,面对他时,这样的脆弱,这算不算是喜欢上了他。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男子,可以让她不知不觉倾吐心事的男子,曼云想,她许是真的喜欢上了佩东吧。
许久,曼云说道:“我很不安……我害怕。”曼云也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好端端的,怕什么呢?她自己有钱,有地位,有父亲,有两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普通人家的小姐未必有她这些东西,尚且活得开开心心,她为什么不安呢?
可是,钱,地位,父亲,对她来说,都是不确定的,别人也要有她们的生活,最后剩下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
佩东心里一阵紧缩,他明白这种终日惶惶的感觉,在那段父亲去世,自己还是孩子的岁月,那种不安也时时萦绕着他。前途的未卜,现状的惨淡,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都看见了。他不想让曼云也经历这些,他愿意护着她,让她少走一些艰辛的路。
想着想着,佩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将曼云拦在怀里,说道:“以后……不要再怕了。”
佩东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不会说些温柔动听的话,可是这句话,却叫曼云安定了下来,她能够感受到那宽阔的胸怀里传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坚强有力。陌生男子的气息,她第一次感受,她觉得脸上滚烫,心如鹿撞,可是又不愿意离开这怀抱。宁愿自己成为一个无赖,就赖在这里,再不离开了。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意味着坐着,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曼云一惊,刚要挣脱佩东,却被佩东护在怀里。
“里面的音乐声噪得耳朵都快聋了,在这里清净一下,倒是很好的。”是曼珺的声音。
“是吗?可是汪小姐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吗?”曼云虽然听得不多,还是认出这是唐仲秋的声音。
“你是觉得我很活泼,所以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吗?其实我也谈不上喜欢的。倒是唐先生,好像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舞会。”
“我是……应付不来。”
“唐先生这话就奇怪了,您纵横商界,为人处世的事情怕是最拿手的,怎么会连这种小舞会都应付不来呢?而且,既然应付不来,又何必过来呢?”
那边一阵沉默,一会儿,才听仲秋说道:“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曼珺有些急躁:“唐先生,你何必躲我呢?”
仲秋呼吸一滞,说道:“没有的事情,汪小姐多虑了。”
曼珺说道:“我虽然不聪明,也决不至于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唐先生虽然躲着我,我还是觉得……觉得……”
叫她怎么说呢?一个女孩子,真的要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他么?求他多看自己两眼?曼珺做不到,可是她的心里,又是认定唐先生待自己是不同的。为什么他不说出来呢?还是自己猜错了?她表现得这样明显,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就算对自己没有情意,也不至于这样含糊其辞伤了她的心。
曼珺低着头,下唇咬得发白,她再活泼豁达,终究是个女孩子,他竟然叫她这样尴尬!想了想,曼珺说道:“外面有点冷,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仲秋叹了口气,在房檐下站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曼云叹息一声,说道:“这算怎么回事呢?”
佩东问道:“你叹气做什么呢?难道为他们着急,要做红娘吗?”
曼云说道:“我哪有闲情管他们的事情?曼珺虽是我姐姐,也是太太的人,我要管,只怕最后落不到好名声,反惹得一身的骚。可是,我是觉得这位唐先生似乎有什么苦衷,可能苦了曼珺了。”
佩东站在曼云对面,说道:“你看你,说不管人家的事情,还要跟着担心。”
曼云低着头不说话,她微微抬一抬眼皮,就能看见佩东胸前的扣子,这个时候,连呼吸也变得小心。曼云觉得自己实在好笑,便定了定神,说道:“你刚从天津回来?”
佩东点点头,说道:“把康夫人送上船就赶回来了。”
曼云说道:“几天没有合眼了,这个舞会不过是招待一些外人,又没有什么意思,何必非要来呢。”
佩东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夫人的安危,所以必定要来跟你说一声。”
曼云心里一暖,继续低着头不说话。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动不动就低头。低下了头,遮掩她的害羞,可是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动作,情绪。这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动作。
“你平时写字是用毛笔还是钢笔?”曼云问道。
“用钢笔多一些,你是问那件礼物?”佩东说道:“那是司令送我的,是一个德国人送的,我觉得只有你用才好。”
曼云脸一红,说道:“我平时不大写钢笔字,写的不好,怕糟蹋了你的东西。”
佩东忙说:“这怎么会?我倒是担心,你不喜欢用钢笔呢,只要你肯用,什么笔用不好呢?”
曼云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佩东,说道:“那我就天天用你送的笔写字,现在还是钢笔更流行一些。用毛笔,又要笔,又要墨,还要烟台笔洗,多麻烦。”
佩东听她这样说,很满足,这个人,她喜欢钢笔,完全是因为喜欢自己,因着自己,喜欢起自己送她的东西,这样多好!
曼云见佩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也显得手足无措,便突然说道:“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说着,就推开花厅的门,外面的冷风袭面而来,曼云也不嫌冷,只管往前走,心里却是无尽的快活,仿佛连日来的压抑,都只为了今天一口气倾泻出去一般。
佩东看着曼云的身影穿过月亮门,不见了,还是微笑地看着,许久,才合上花厅的门走了出来。
回去的时候,大厅正热闹,人们只顾着和自己的舞伴跳舞,一时间也没有多少人问起曼云。曼云状若无事地走进大厅,刚坐下,就看见舜卿过来,一时皱了皱眉头。
“曼云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舜卿说道。
曼云抬起头,微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何先生是我的客人嘛!”
舜卿坐下来,看着曼云。曼云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是歪着头看正在跳舞的人们。舜卿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阵阵疼痛。一开始她虽然微笑,可是那笑意终究没有扩散到眼里,现在即使她不笑,眼睛里也是甜蜜的光。舜卿当然明白这光彩不是因为自己而绽放,那种错过的感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心上。此时,他就算有千万句话要说,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她也不会听。
舜卿想到这里,越发的心烦意乱,终于坐不住,说道:“曼云小姐,我有事先走了。”
曼云也没放在心上,面上却要挽留一番:“何先生有什么急事要这个时候处理呢?你毕竟是我的客人,这样我就有些招待不周了。”
舜卿看着曼云,许久才说道:“何必客气。”说罢,就往外走。
曼云觉得他那句“何必客气”说得实在是奇怪,她也记得舜卿曾对她说过的话。综上种种,曼云觉得他对自己,也许真的有一分情意。可是他这份捉摸不定的情意对曼云来说,并不是好东西,曼云宁可不要。
虽然是这样想,曼云还是有些担心,说道:“何先生,你的大衣!”
舜卿想来是没有听到,只管朝前走。走出了大厅,走出了大院,走出了胡同,才想起自己的车和自己的大衣。他又折了回来,却不愿意再进汪家,只是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不急着发动,只是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曼云见舜卿走了,只好找到佩卿,叫她把舜卿的大衣带回去。佩卿听说舜卿提前离开,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拿了大衣追出来。在门口看见舜卿的汽车里一只红色的亮点,时隐时现。不禁心疼,却不敢走上去,只好抱着衣服又回来。
这次的舞会也没有另设牌局,也没有听戏,因此大家跳到十一点钟就散了大半。等到所有客人都走了,还不到十二点钟。曼云吩咐下人收拾大厅,看着世番曼珺回了自己院子,才回去睡觉,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才起床。起来时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鼻子酸酸的。
坐到妆台边上,一边梳着头,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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