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钵-美人诛心(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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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钵-美人诛心(出版)-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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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带了些许调侃的意味,只是强弩之末的他,有气无力说出这些话来,却是让人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良木,什么绊脚石?这是他的真心话吗?
不,不,他这么说是想让我心存愧疚吧?他想在他死后,还让我心底不痛快!我才不会不痛快呢,他的生死与我何干?我并不亏欠他什么。他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然而,我别过脸去,心底却生出一股绝望的感觉,我望向宇文护,眼睛里头已经带了一丝祈求,“大冢宰……”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作为宇文毓口中的“国之豺狼”,他又能施以什么援手?此时的我显然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
此时的宇文护正漠然地凝视着下边骚动的人群,那一般众臣在听了宇文毓的遗诏后,多少都有些激动,这其中有不少老臣是跟随宇文泰打天下的,宇文泰的子嗣一个接一个的暴毙,多少还是触动了他们内心柔软的一面。
于是有些良心未泯的老臣终于挺身而出,“快救陛下!”
“陛下,吾等愿护大周天下!”
“太祖誓愿未敢忘,陛下请放心!”
一霎时,响应者众,满朝的官员,尽有半数都有些情绪激动。
太医已经走上前来,想要给宇文毓诊治,还没有靠近,就被宇文护冷声喝止,竟不让他医治。宇文护此举,顿时激怒了台下一老臣,他上前一步,立在中央,指着宇文护道:“宇文护,你豺狼成性!众目睽睽之下,要弑君夺嫡不成!” 
宇文护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弑君的人是谁?难道是我吗?”他的声音犹如一道出鞘利剑,顿时就让喧闹归于寂静。
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让御医上前,是因为皇上根本就没有中毒,又何须御医检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就连雁贵嫔也停止了哭泣,转而望向宇文毓,但她旋即又摇了摇头。她亲手下的毒,她亲眼见到宇文毓把毒酒喝下,为什么宇文护要睁着眼说瞎话?
宇文护淡淡地指了指我座位后站着的太监,“毒酒早就被置换了。皇上根本就没喝。”
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杯毒酒一直都在我手上,若说置换,那除非是雁贵嫔在给我倒酒的那一瞬间,才有机会调换。
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身后的这个小太监,竟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速度调换酒杯,足见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我只当宇文护今日根本就无暇顾及我,却不曾想,原来他在我的身边放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虽是不合时宜,我的心里头还是再度涌起一股暖流。

只是,宇文护无暇顾及我,他淡淡地再度扫视了一遍全场,转而看向宇文毓,毕恭毕敬地朝他作了一揖,“皇上有上天庇佑,自然不会有事。皇上定然能看到我大周黎庶丰足,九州统一的一天。是了,方才皇上说国有豺狼?不知这豺狼是谁?”
宇文毓一怔,他本抱着慷慨赴死之心,刚才那一番说话,何等激昂,可原来自己并没有中毒,那么刚才他那样一番遗诏说出来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宇文护冷哼了一声,又看向中央刚才面叱他的老臣,“刚才是你说我豺狼成性吗?在座诸位,也是这般想法么?”
他的声音在午夜空空的徘徊,刚才还有些群情激昂的众人,在得知宇文毓没有中毒后,都有些懵了。以至于宇文护问出这一句话来,所有人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于是,压抑的气氛瞬间压倒了他们的慷慨,阴霾继续笼罩上空,那惴惴不安的情绪重新来袭。
宇文护故意按捺着不说,任由宇文毓说出遗诏,便是要看看他说些什么,看看底下的那些大臣们都会给怎样的反应。
不幸中的万幸,宇文毓为了大局并没有点出宇文护的姓名,亦没有说传位于谁,否则宇文护势必要再生出一阵血雨腥风来。
只是,刚才那个强出头的老臣,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宇文护眼中的冷芒落在他的身上,他款款说道:“李弼,我素来以为你是一个复性沉雄,有深识之人,只当你能善始善终。看来,我看错人了。”
他朗声道:“襄平李弼,乃是逆贼赵贵旧党,皇上念及旧情,多加隐恤,奈何李弼狂妄无状,散布谣言于朝堂之上,惑乱朝堂,实在是大逆不道,按律当斩,其子女皆远配边疆,永世不可放免。”
其他所有人听了此言无不噤声,宇文护照例以他的强硬高压一下子就让所有人再度沦陷,只有立在中央的老将军李弼,知道自己的死无可避免,不由放声狂笑起来,“好,好,我终不得善终,宇文护,且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我听他的笑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身旁宇文毓的瞳孔则蓦地收紧,他恶狠狠地瞪向宇文护,“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他的控诉是多么地苍白无力,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我不由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宇文毓要救元胡摩而不得,和宇文护翻脸的情景,那时的宇文护眼眸里头满是杀意,就和现在一样,是一头嗜血的狮子。
这样的宇文护好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杀戮的味道,明明没有任何流血事件发生,我却只觉得胃部翻腾,有一种强烈的血腥气填满我的胸,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 忽然,雁贵嫔的身子像蒲柳一样,飘荡落地,宇文毓伸手去扶她,他蓦地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看向我之前座位前的桌案,声音已经有些颤抖,“那换下的酒杯呢?”
我瞬间也领悟过来,斜了那小太监一眼,他的脸上挂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宇文护也淡漠地说了一声,“这天下最毒的毒药,可不是只有施毒之人亲自体会才有说服力么?”
原来,所谓的调换,是把我的酒杯和雁贵嫔的酒杯调换了一下。宇文毓没有喝下毒酒,下毒的雁贵嫔却将这无药可解的毒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雁归!”宇文毓伸手去揽她,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在面前死去更残忍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鸦雀无声,只余下雁贵嫔一个人低低地抽泣声中夹着笑,“毓郎,你没事就好!”
她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灰尘粘在了她的裙褶上,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伸手摩挲了一下宇文毓的脸庞,“毓郎,别为我难过,原本……我做这些事,就是活不了的。我只是有些……有些遗憾……”
她虽没有明说,我却也知道她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杀了我。
“别说了,雁归,让御医看看你。”宇文毓不忍去瞧雁贵嫔的表情,正要传唤御医,雁贵嫔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必了!自我开始钻研毒药起,我就知道这是种什么毒。毓郎,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自从,自从你进了宫,当了天王,我们就再没有这样在一起,你再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宇文毓不禁潸然泪下。
雁贵嫔忽然笑了,“毓郎,我为你跳支舞吧。这……应该是雁归最后一次为你跳舞了。”她旁若无人地松开了束发的簪子,乌黑的长发滑落下来,她勉力支撑着自己站直了身体,长发环腰,头上的珠儿玉坠叮咚作响,宛若铃声。

第八十八章 西洲曲
 “毓郎还记得那首《西洲曲》吗?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雁贵嫔轻轻地哼唱着,舞袖翩跹,只转了个圈儿,比起平时更加孱弱无力,犹如柳絮一般,“是有一次我说想念长安的石榴,你就带我偷偷回京,住在绿芜院时你教我唱的。毓郎,你能再为我唱一次么?”
宇文毓哽咽着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哽咽着唱了起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雁贵嫔在他的哼唱下翩翩起舞,就像是一只在冰上滑行的蝴蝶,翅膀已经冻僵了,却还是优雅地拍打着。

绿芜院,我忽然间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这不正是宇文毓上次带我出宫,安置我的那个小院子么?怪不得荒废已久,却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雁贵嫔只跳了一会儿,脚踝一崴,险些就要跌倒,宇文毓的哼唱声戛然而止,他伸出手去拉扯雁贵嫔,雁贵嫔却执拗地往后一退,双臂向上,仰脖间如嫦娥捧月。“毓郎,从前我夜夜在月下跳舞,你总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可是,自入宫来,我白天跳,晚上也跳,只盼着有一日你能来瞧上一眼,可是你一次也没有。你可知道,我学会了好多舞,我好想把它们一个个都跳给你看。”
虽是个看客,但还是免不了令人辛酸,我不由多嘴道:“你可能不知道,他不去看你,其实是想保护你。”
“我知道。”雁贵嫔不由分说就抢白,倒是让我一愣,她知道?她知道为何还要抱怨?
雁贵嫔眼眶瞬时又红了,她定定地看着宇文毓,每一眼都是诀别,“我知道毓郎不理我,故意冷落我是为了我好,可是,倘若只是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在宫里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毓郎,你不知道,我宁愿一直被你捧在手心里,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愿意。”
宇文毓听了好不心伤,“你一直在我心里。一直都在啊。”
“不,不在了。”雁贵嫔扭动着杨柳腰,踌躇间如凤凰晾翅,曼妙的身姿想那后世的杨玉环也比不上,“毓郎,你的心,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这么说,你定然不肯承认,是因为你心里头也在犹豫,在矛盾,明知道她是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可你还是就这样爱上她了。”
宇文毓的眼眸里头闪过一丝悸动,他正要辩解,雁贵嫔又抢先说道:“毓郎,我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同样的,你心里想什么,要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你被她害成这样,可你还是舍不得我杀她。甚至,甚至你到最后,想要喝交杯酒的人也是她。毓郎,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已经不知不觉变心了,你的心被这个妖女给夺去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她一直在说宇文毓变心,直到此刻我才确认她口口声声所指的那个“她”原来就是我。
我在宫里头枉耽了多少“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虚名,我一直懒得辩解,可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雁贵嫔走得安心,毕竟平心而论,雁贵嫔并不是一个善妒和无理取闹的女子,她对我的仇恨只是缘于她对宇文毓的爱护之心。
我于是说,“你这次倒是真的错看了皇上,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爱上他的仇家呢?”
“是呵。如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当然不会。”雁贵嫔嫣然一笑,那笑容是何等的哀伤绝望,“可若毓郎不爱你,你焉能活到现在?他若不爱你,焉能纵容你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他若不爱你,明知道今日家破人亡都是你这个妖女所做的,为何还是不肯让我杀你?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子,明明知道自己傻,明明知道一腔血都洒在沟渠里,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也是,你这种人哪里懂得爱?”
她的一席话倒是一下子让我反驳不了。我很想辩解说,宇文毓之所以这样对我,是碍于宇文护,可是,现在想来,这样的理由似乎有些苍白。
“够了,雁归。你别说了。”宇文毓的脸色很差很差,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让这么些人看闹剧一样地盯着他,“你别跳了,让御医好好看看,或许……或许……”
听着他的哽咽,我头一次觉得心虚起来,我别过脸去却突然间忍不住大叫起来,“快!快拿牛奶,豆乳,蛋清,统统拿来!”我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够中和一部分毒物,可是其实我心里头清楚,雁贵嫔身上的这些剧毒,哪里能是这些蛋白中和得了的?
但是我若不做些什么,那种心虚的感觉便会立马蔓延到我全身各处。
我扭转头时,正对上宇文护那张阴鸷的面孔,他的双目有一股隐忍不发的愠意,我一时间也懒得理会,只是去扯旁边的小太监,“你快去拿来啊,救人要紧!”
话还没说完,雁贵嫔就声色俱厉地打断我,“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也受不起。”她傲然冷笑,留下我一个人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站在原地。
宇文护冷哼一声,“大智慧,你想发善心,别人也不会领情的。”他或许也看得厌烦了,抬手示意两个侍卫把独舞的雁贵嫔拖走。
我心里一急,不假思索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我望向宇文护,几乎是带着一种祈求的眼光,“让她……让她跳完吧。”
我心里明白,要雁贵嫔不恨我是不可能了,要救活她也是不可能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在宇文毓面前跳完最后一支舞。
雁贵嫔淡淡地往这边瞟了一眼,并不理会,索性将束腰的玉带也松开,她转了个圈,外袍如艳丽的蝴蝶般扑打着粉翅,她边唱边跳,人眼花缭乱时,只觉得面前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极盛时,何其艳丽,美得不可方物,然而,也就是在最美的瞬间,那开屏的孔雀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起来了。
宇文毓紧紧地抱着她,她好想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可是她再也抬不起手臂。她剧烈的舞蹈,加剧了全身骨骼的爆裂,我似乎还能听到从她的身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雁归,疼不疼……”宇文毓揪心地问,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雁贵嫔想要摇头,最终只是眨了眨眼,她美丽的双眸望向了我,始终有一种恨意绵延不绝地向我袭来,她的声音不再似之前那样急撞,带着最后的悲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明知道你心里头想着别人,明知道你坏事做尽,毓郎还是会这样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何你能如此狠心对待夫君,他为了你……为了你……”
“不要说了。”宇文毓揽着雁贵嫔,想将她拦腰抱起,然而手触碰到她的腰,刚刚使力,就听到雁贵嫔的嘴里发出“格格”战栗的声音,她大力地抽着气,原本娇艳的面容此时若是瞥上一眼只会令人觉得惊恐。
宇文毓不敢再动,他的手就这样搁在她的身下,他害怕每一分挪动都会加剧她骨碎的速度。
雁贵嫔从宇文毓的表情里头读出了什么,明明已经痛得无法说话,她却还是用微弱的声音说,“要是我们一直留在岐州该多好,如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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