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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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短篇小说选-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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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富态似的。
“咱们还是随他们便吧,”叔叔回答说,“人的钱多了,不管用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心情舒畅,不过,最叫人痛快的还是用华丽的服饰打扮自己。”
美丽的夫人对此话表示十分赞同。
他们就这样缓辔徐行,渐渐来到通往市郊的一处空旷的场地,货棚和摊点到此截止,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种用木板搭成的大棚,他们一行人几乎还没来得及瞥上一眼,突然迎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听上去好像是到了该给展览用的野兽喂食的时候了,狮子似乎要让人听听它在沙漠和森林中是怎样发威的,凶猛的吼叫声把马吓得混身颤抖。人们确实不能忽视,在这个文明的世界里,沙漠之王狮子发起威风来是多么可怕。到了大棚近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巨幅广告画,这些图画色彩艳丽,把一只只陌生的动物画得又威武又雄壮,又有些吓人,好让这些爱好和平的国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均想一睹为快才好。这时只见一头狂怒的老虎正扑向一个摩尔人,似乎想要撕咬他,另有一头狮子正威风凛凛地东张西望,那神态就好像在它面前没有发现值得捕捉的猎物似的,其它形形色色的奇特的野兽在这些猛兽旁边就只好是小巫见大巫、不可能得到太多的注意。
“咱们回来时,”侯爵夫人说,“索性下马再仔细瞧瞧这些难得见到的宾客。”
“真是不可思议,”老侯爵说,“人为什么总是爱把恐怖当成一种兴奋剂;在大棚里面,老虎原本是乖乖地躺在笼子里,可是一到了外面,却非得让它狂怒地扑向一个摩尔人①,好叫人们相信,在棚子里面看到的就是类似的表演。世界上的谋杀和凶杀难道还不够?火灾和毁灭难道还不够?说唱艺人还要到每一个角落去反复演唱这些东西,善良的人们也心甘情愿去接受惊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自在地呼吸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赞美颂扬。”

①摩尔人:黑人旧称。
不管那些可怕的画面上令人无比恐惧的形象给他们留下多么可怕的印象,当他们一行人走出城门,来到城郊最令人心旷神怡的野外时,所有这些恐怖形象均一扫而光。他们先沿河岸走,这条河开始很窄,河水只能承载轻便的小舟,但渐渐地变成了一条最大的河流,并以此保住了自己的名字,使周围广阔的土地恢复了生机;接着他们还经过了一座座精心管理的果园和供人休憩的花园;再往高处走,他们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开阔、舒适的居住区,他们一边走一边东瞧瞧西望望,直到一片灌木丛和一片小树林先后接待了他们。优雅的环境挡住了他们的视野,却使他们顿时神清气爽。再往前,一道通往山上的草原山谷友好地迎接他们,不久前刚刚割过第二茬草的草地得到源源不断涌冒出来的泉水的滋润,青草又像绿茸茸的天鹅绒一般铺满了山谷。就这样他们走出了树林,向着一个更高更空旷的观望点前进。经过一番兴高采烈的攀登,他们到达了上面,此刻,在很远的地方,在前面新出现的一片树丛上方,展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岩峰,树梢,还有高高耸立的古代宫殿,他们朝圣的地方。转过身子往回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达这里后而不转身往回看的——透过一棵棵大树偶然形成的缝隙,在他们的左边,他们看到了侯爵府,它被朝阳照射得光彩夺目;在城区美丽的建筑物上空,淡淡的烟雾缭绕上升;再朝右边看去,可以看到城区地势较低的那部份,可以看到弯弯曲曲流过的河流,丛生的树林、草地和磨房,正中是一片辽阔的肥田沃土。
在他们饱览这一切景物后,或者更确切地说,如同我们在登高望远时常常出现的情况那样,总希望登得更高,望得更远,于是他们又继续往上骑,来到一块宽宽的平坦的石头岩上,由此望去,古城堡就宛如一座加了绿顶的山峰,迎面而立。山脚周围环绕着一些年龄还不太长的树木。再往上走,这才发现他们已来到一座最陡峭、最难攀登的山岩一侧。这陡峭的山岩自古以来就矗立在这里,就像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非常坚固,并且越堆集越高。此间,也有巨石跌落下来,摔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或者碎碎的,不规则地堆在那里,好像要以此来阻止最大胆的人向它展开攻势。不过陡峭和险峻正合年轻人的心意,对付它,迅速地爬上去,征服它,对年青的肢体来说是一种享受。侯爵夫人已跃跃欲试,霍诺里欧扶她下马,老侯爵尽管贪图舒服,却也不甘落后,愿意奉陪到底,他不想让人说他年老体衰。所有的马被牵往山脚拴在林子里。他们想爬到高处一块突出来的巨岩上去,那里因为较平坦可以供他们立足,而且可以极目远眺,尽管山下的景物看起来很小,但一幅幅奇丽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尽收眼底。
太阳几乎正当头,放射出最强烈的光芒,侯爵府连同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正殿、侧翼和塔楼,看起来都极为雄伟壮丽,再看高城区部份,完全铺开在眼前,一览无余;就是地势低的那部分城区,也能毫不费力地看到里面,是的,通过望远镜甚至连集市上一个个店铺摊点也历历在目,霍诺里欧一向习惯随身携带着这个有助于观察的工具;他们把那条河流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看个够,河这边是被隔断成一块一块的梯形高地,河那边的土地肥沃、平坦、呈上升趋势,并多丘陵;还有许许多多的居住点,到底从这山上能看到多少个居住点,对于这个数字历来争论不休。
辽阔无垠的大地上空万籁无声,令人心旷神怡,正如中午惯常的情况一样;据老辈人讲,这会儿潘神①正在睡觉,因此自然界中万物皆屏住了呼吸,生怕把他吵醒。①潘神:希腊神话中主宰森林畜牧之神。在古希腊人的观念里,潘是快乐的神,他习惯中午休息,在这时不喜欢别人打搅他,否则他会使那些扰乱他清静的人感到“丧魂落魄”的恐惧。
“这已不是头一次了,”侯爵夫人说,“每当我站在这能展望四周的高山,骋目于广大的空间时,我就会想,这明朗的自然界看上去是多么纯静和谐,以至让人产生这样一种印象,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令人厌恶不快的事情,可是,当人们又返回自己的居所时,不管这房子是高还是矮,也不管它是宽还是窄,总有一些事情使人与人之间斗来斗去,争吵不休,总需要不断地有人调解和疏通。”
霍诺里欧此刻正通过望远镜往城市那边看,突然他叫喊起来:
“看那儿!你们快往那边看!集市上起火了!”
他们都朝那边望去,只看到淡淡的一缕青烟,白天光线太强,使大火不很显眼。
“火势越来越大了!”他又喊道,并仍然举着望远镜继续观察。
侯爵夫人视力极好,这时她凭着肉眼也看清了这场灾难。人们时不时地能看到冲起一股通红的火柱,火舌四窜,浓烟直冲云霄。侯爵的叔叔说:
“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看情况不妙,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再第二次经历这样的灾祸。”
他们一伙人下了山,朝着拴马的林子走去。侯爵夫人对老侯爵说:
“请您先骑马回城,越快越好,不过您不能没有伕,您只需把霍诺里欧留给我,我们俩随后就来。”
叔叔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是的,必须得这么办。于是他跨上马,快马加鞭,尽可能迅速地奔驰下了乱石坡。
侯爵夫人骑上马时,霍诺里欧提醒她说:
“殿下,我请求您骑慢一点!城里和府上的消防设施都非常正常,再说人们大概还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吓昏了头,而此处,在这山上,地面高低不平,净是碎石和低矮的杂草,很不好走,您骑快了不安全,反正等我们赶回城里说不定火已经扑灭了。”
侯爵夫人不相信他的话。她远远望见烟雾还在继续升腾和扩散。她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大火,耳中听到了一声巨响,叔叔反复讲述过的那场火灾的种种可怕景象,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里,并似一幅幅图画在她的想象中闪过,唉,具有传奇色彩的叔叔在年集上亲身经历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场面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那一场火灾确实极为可怕,发生的如此突然,来势如此迅猛,使人们一辈子都心有余悸,他们总有一种预感,总想象这样的灾难会再次卷土重来。就在那天夜里,在店铺和摊点栉比鳞次的集市区,一场猝然燃起的大火扑向了一个又一个的店铺,此时,简易店棚内外熟睡的人们尚未从酣梦中被撼醒。老侯爵身为异乡客经过长途旅行已累得筋疲力竭,他刚刚入睡便被惊醒,立即跃到窗前,惊恐地发现,外面的大火已把一切照得通明。火焰追逐着火焰,左跳右窜地朝着他这个方向卷来。集市广场上所有的房屋被映得通红一片,似乎随时随刻都会燃烧起来,并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烈火在不停地到处蔓延;各种木板、木条被烧得不时发出噼噼啪啪喀喀嚓嚓的响声;篷布飞上了天,它那被熏得黑呼呼的大大小小的碎片尾部被烧得犬牙交错,拖着红红的火苗在空中游来荡去,就像是一个个改头换面的恶魔,得意忘形之际放浪不羁地狂欢乱舞,待体力消耗尽后再从这里或那里的余火中重新显露原形。紧接着每个人都开始抢救手边的财物,尖叫声、嚎啕声乱成一片;随从和仆人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奋不顾身地拖走一包包一捆捆受到大火危及的货物,并拼命想从正在燃烧的货架上再抢下些什么塞进大木箱里,到头来连他们的箱子也在劫难逃,让迅猛扑来的大火夺去;有些人只不过是片刻犹豫,他们想寻找对策使滚滚而来的火龙能停止前进,结果连人带全部财产都被大火吞没;整座城市一边已经是一片火海,夜空被映得通红,另一边却是一片漆黑,夜幕沉沉。性情顽强的人、意志坚定的人,都在顽强地与凶猛的大火搏斗,他们不顾一切地想多抢救一些东西,他们的头发被烧了,眉毛被烧了,但都在所不惜。不幸的是,眼下,在侯爵夫人这位美神的面前,这种令人厌恶的混乱嘈杂的场面又再一次重演。于是,晨间还是那么明丽的大自然似乎已被雾霭所笼罩,她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而变得暗淡起来,森林、草地仿佛都不可思议地让人不寒而栗。
下了山他们驱马进入一道宁静的山谷,却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凉爽;附近流动着一条小溪,离小溪的源头几乎没有几步路了,突然,侯爵夫人发现,在下面的矮树丛中有一个庞然大物,她立即认出是一头老虎,与她早上在广告画上看到的一样,老虎正一跃一跃地对着他们走来,对比刚才她头脑里闪现的那些可怕的场面,这幅情景给她留下的印象极为奇特。
“快躲开,夫人!”霍诺里欧大声呼喊,“快逃!”
她勒转马头,朝着她刚刚下来的峻峭的山坡冲去。年轻人却面对着这头猛兽拔出手枪,在他认为距离已够近时开了一枪,可惜,没有击中,老虎猛地往旁边一跳,马吓得惊住了,于是发了狂的老虎追寻着马的踪迹紧紧跟住侯爵夫人,侯爵夫人拼命朝那段碎石路上奔,几乎顾不上担心那匹倍受她宠爱的生灵是否经受得住,要知道它可从来不习惯这般劳苦;处于险境的女骑手不断地驱马前进,那马已疲于奔命,却仍然硬撑着,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山上行,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山坡的碎石上,尽管奋力挣扎,终于心力交瘁,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美丽的夫人果断敏捷,倏地跳到地上,随后马又挣扎地站立起来,这时老虎已经逼近,虽说它追赶的速度并不十分迅速,山地坡陡,又布满尖利的石头,似乎使它无法发动猛烈的攻势。霍诺里欧骑在马上先是穷追不舍,迅疾如飞,接着,他赶上了老虎,与它并列前行,霍诺里欧的行动仿佛刺激了老虎,逼迫它又重新振奋起精神猛跑起来。霍诺里欧与老虎同时冲到立在马旁边的侯爵夫人站立之处。年轻的勇士立即弯下身子朝老虎开枪,第二枪正打中这只巨兽的脑袋。老虎当即倒在地上,当高大的虎身完全伸展开后,才真正让人看清楚,它是多么威武可怕,尽管躺在地上还仅仅是遗留下来的一具躯体。霍诺里欧纵身下马,立即扑跪到老虎身上,右手握着出鞘的猎刀,不让那畜牲作最后的挣扎。这个年轻人真英俊,他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的样子侯爵夫人很熟悉;过去,当他手持长枪比武时,或者参加跑马跳圈竞技赛时,侯爵夫人常常见到他那矫健的身影,他的英姿也常常出现在驯马场上,当他驰骋在驯马场上举枪向木桩上的土耳其人头射击时,那子弹不歪不斜,正巧打在缠头下击中前额;同样,当他手执明晃晃的宝剑,坐在疾驰的马背上一闪而过时,刹那间就把地上的摩尔人头挑了起来。他精通所有这些本领,他动作敏捷、技艺娴熟,眼下在这里,这两样都刚好派上了用场。
“再给它一枪,干掉它,”侯爵夫人说,“我怕它会用爪子伤着你。”
“请原谅,”年轻人说,“它已经完全死了,再说我也不愿意把它的皮弄坏,等冬天来了时好让这张虎皮给您的雪橇增辉添彩。”
“别亵渎了神灵!”侯爵夫人说。此时此刻,蕴藏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所有虔诚又都展现了出来。
“我也这样想,”霍诺里欧高声说,“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虔诚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那最令人高兴的情景,我只想看到这张虎皮怎样陪伴您,给您带来欢乐。”
“我看它只会永远使我回忆起这个可怕的时刻,”侯爵夫人说。
“比起那些抬到胜利者面前展览的被杀的敌人的武器来说,它可是一个没有被玷辱的胜利的标志。”霍诺里欧红着脸反驳说。
“看到这张皮子我当然也会想起你的勇敢和机智,然而我不能添枝加叶地说,你终生都可以指望得到我的感谢和侯爵大人的恩宠。站起来吧,老虎已经魂归西天了,咱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先站起来!”
“既然现在我已经在跪着,”年轻人回答说,“既然我已经处在这样一种姿势,一种我平时无论如何不可以采用的姿势,那么就让我这样请求您,请您在此刻答应给予我恩惠和仁慈。我曾经向您高贵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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