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
满屋里静的并无任何声音，黛玉慢步进了内室，见贾母微闭着眼睛躺在榻上正歇息着，果然是年纪大了，又是生生的熬了这么一天，她早已是撑不住下去。
见到此情此景，黛玉心下触动，便走上前轻轻的替贾母捏起了腿来，这屋里并无任何人在跟前伺候着，想必贾母是要同她说什么要紧话吧。
“好玉儿。”
贾母那双充满褶皱和血管突起的双手慢慢的捧起了黛玉的脸颊，细细的看了她半晌方才说道：“坐到这来吧。”
或许，这一刻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更加同外祖母这个角色靠近着，心里这样想着，黛玉慢慢的坐到了贾母榻前的脚踏上。
“从我十几岁嫁到这个家来，我慢慢的从孙媳妇到了今天都有了重孙子的时刻，这些年来我看惯了风风雨雨，只是，心里要承受的也越来越多。”
贾母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黛玉的目光也越发的柔和起来：“我这些儿女，所疼者唯有你母，只是那一年她却与我生了嫌隙，如今看到你，又像是当年的我，故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玉儿，我们祖孙两个或许就是这天注定的缘分。”
见黛玉低着头不肯说话，贾母心里一叹故而又继续说道：“你这孩子是个难得的，我却是真心喜欢你，只是若有一天你身后也有这么一大家子人，玉儿，你便可明了我此时的心情了。”
不知道说什么，黛玉只好继续替贾母捏腿，在这个老狐狸面前她也算摸到了些规律，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我对你母亲是亏欠了许多，只是我若不亏欠你母亲，我对不起的就是天上的老太爷，玉丫头，你也瞧见了，今日是何等的阵仗，只是这表面上的风光，是需要后边多少的助力去推动它的啊。”
贾母轻轻的咳嗽了起来，黛玉忙上前替她顺气，其实她此刻是真的不知要说些什么，要是真计较起来，这一切也本就与她无关，你可以说她无情无义，可她本就姓林，这姓贾家的事，就算是她外祖母家又能如何？何况她不过是个穿过来顶替了真正绛珠仙子的违黛玉罢了。
“外祖母，玉儿性子执拗，爹爹在来之前就曾嘱咐我叫我不可惹外祖母生气，只是玉儿母亲走的早，如今也实在是惶恐不安。”
这话一出，贾母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叹：“你若是性子不执拗些，我又怎会如此疼爱你。”说着拍拍黛玉的手背，贾母微微笑了笑便道：“好孩子，宝玉虽然顽劣却是个真心实意的好孩子，我知道他有些地方不合规矩，他也是被我宠坏了，玉儿，你是个懂规矩又知道分寸的好孩子，又有苏嬷嬷这样的老人在旁提点着，外祖母便放心了。”
黛玉点点头，总算弄明白了叫她于此的含义，左不过还是个贾宝玉罢了。
“若是宝玉有什么冲撞了你的地方，外祖母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同他计较，一家子兄弟姐妹，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和气二字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成日家的只知道装狐媚子······”
刚巧走到门口的黛玉听到这话便皱紧了眉头，吓得一旁的紫鹃忙上前提了嗓门喊道：“袭人姐姐在吗？林姑娘来了。”
一听这声，刚才还絮絮叨叨的李嬷嬷立刻住了嘴，晴雯瞪了她一眼便赶忙迎了出去，麝月等人也跟着的跟着，收拾的收拾，李嬷嬷便悄悄的从侧门溜了出去。
“林姑娘来了。”
见是晴雯，黛玉还未开口紫鹃便说道：“袭人不在家吗？宝二爷在吗？”
晴雯还未答话，黛玉便已向屋内走到，一旁早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麝月见人都进去了就忙训着几个守门的道：“眼睛都长什么地方去了，林姑娘来也不通报一声。”
“哟，我来的还真是不巧了。”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媚晴雯，黛玉前世便十分喜爱她，何况自古人们便将她同黛玉联系在一起，故而黛玉一直十分关注晴雯，今日倒也巧，这满屋里贾宝玉和袭人都不在。
“姑娘若是喜欢，常来我们屋里做客就是了。”晴雯笑着端了杯茶过来：“我倒是一直心心念念着姑娘的小院，只是也不好意思过去。”
黛玉知道晴雯指的是贾宝玉去十次自己放让他进一回屋还做不到五分钟便赶着出来的事情，便笑着接过茶抿了一口，说起来，王夫人早为这事气了个倒仰，可唯独贾宝玉不死心，黛玉越是赶他他越是来的勤勉，薛宝钗对他越是千依百顺他越是反感。说起来也好笑，黛玉心知自己无论怎么做都讨不到王夫人的喜欢，同贾宝玉亲近了就叫狐媚子，疏远了又是装清高。
喝了口茶，不过是因着那日贾母的话，回去细想想无非便是自己对贾宝玉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罢了，既是如此，黛玉便带了紫鹃过来打个照面，偏巧贾宝玉和袭人还都不在。
厄，都不在。
忽然觉得这可能不是凑巧，黛玉又瞅见了一旁的茜雪，便笑道：“这是什么茶？我喝着倒是味淡些。”
“姑娘可真是厉害，今儿早起宝二爷沏了壶枫露茶，又巴巴的说那东西要三四次才出色，我才刚弄好偏李奶奶又来了，吵着要吃我便给她了，如此看来倒是不如给姑娘留着了。”
听了这话，晴雯便冷笑道：“才刚吃了留给袭人的酥烙，这会子又喝了他那什么枫露茶，等会回来可不是要闹一场了，我倒是又有好戏要看了。”
一时茜雪低了头，黛玉便笑道：“一杯茶可是值什么呢，茜雪便说是我喝了就是了。对了，才刚说话的那可是李嬷嬷吗？我瞧她老人家最近火气可是不小。”
“叫林姑娘看笑话了，不过这也是我们屋里的老生常谈了。”晴雯撇了撇嘴又笑道：“还有更让人笑话的呢，林姑娘别见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那位爷办不到的。”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黛玉怕自己失态略坐了坐也便借故回了自己的小院。
懒懒的躺在床上，其实贾母的话她细细的想了好几天，若不是因着她这几句哈，说不定自己依旧是关着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父亲和哥哥总有信件捎给自己，最近这几日，连小林煦歪歪扭扭的大字也夹杂在林熙的信中一同捎来，黛玉不想掩饰自己对于家的思念和向往之情，只是这里的日子实在无趣的紧，有时候黛玉很是迷茫，就这么冷眼旁观着，又有何意义？
贾母的话却是提醒了她，自己只一味的依照当初读书时的喜好来行事，譬如贾宝玉，譬如史湘云，却也往往忽略了这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从来都不是局外人，无论她是否是真正的黛玉还是个赝品绛珠仙子，如今名叫林黛玉住在贾府的巡盐御史之女就是眼前的这个她。
尽管这个她目前只在意着自己的名声，只在意着她在书里读到的细节，却从不在意其他任何无关的一切。
轻轻的推开自己的镜匣，看着里面庄子澈着他家在京中的伙计传送进来的首饰和那一堆的乱七八糟，黛玉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怎样逃避都也避免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她的视而不见并不能阻止什么，就像今天，李嬷嬷依旧吃了袭人的酥烙喝了贾宝玉的茶，那么恐怕过两日茜雪依旧会被赶出去。
“玉妹妹，我和林熙在这里等着你。”
是庄子澈温暖而有力的声音，黛玉不知为何脑海中会浮现出他的面孔，只是当阳光透过窗纱暖暖的照了进来，这一刻，温馨至极。
第二日宝钗来寻黛玉，说是闲着无事来说说话，黛玉听了心下便暗笑，我这屋子你一百年也不愿意来一回，昨儿我才去了贾宝玉的降云轩，今日你杀了过来，还真是闲着无事啊。
“妹妹在家都做什么呢？”
宝钗看着黛玉一日比一日娇艳，一日比一日越发的有气度，心内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忽的又想起自己来，不觉便握紧了手帕，只是脸上依旧笑着。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呢，便听有小丫头进来回到：“两位姑娘不好了，听说宝玉那边李奶奶同袭人吵闹了起来，这会子已经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了。”
第二十三章：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作死的小娼妇，你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姑娘，使不得，容老奴先进去瞧瞧，清兰，快陪着姑娘外头逛逛再来。”
听了贾宝玉房内传来的话，苏嬷嬷忙拦住黛玉的脚步，自己则是一脸大义凌然的进去劝架了，黛玉笑笑，看着微微有些诧异的宝钗轻声道：“宝姐姐也一同来吧。”
“苏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这些混账话本就不是主子听的，何况我们姑娘是何等的尊贵，如此身份怎能去让那老婆子肮脏了。”
与其说身后的寒梅是在给疑惑苏嬷嬷行为的莺儿解释，倒不如说她是在要气死宝钗了，黛玉心里不由的偷笑，还未及答话迎面便撞上了急忙赶来的贾母王夫人一众。
“玉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清兰慢步上前低头给贾母行了礼便道：“回老太君的话，我们姑娘跟前的苏嬷嬷已经进去劝和了，因着吵的实在厉害，苏嬷嬷怕冲撞了两位姑娘，便叫我们陪着在外头等等。”
宝钗并未答话，黛玉却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上一道寒光射来，想必自己是又惹了王夫人的不爽。
贾母点点头：“到底是有经验的老人家，不像我们家里的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玉儿，叫你看笑话了。”
一席话说得王夫人和一旁的李纨都低了头，黛玉见状便笑着上前搂住贾母的胳膊笑道：“一家子骨肉至亲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看是外祖母在笑话我罢了。”
陪着贾母进了降云轩，里面的吵闹声早已消失殆尽，众人只见袭人散着头发站在一旁抹着眼泪，李嬷嬷拄着拐杖坐在一旁，麝月在跟前劝和着，唯独苏嬷嬷，好似贾母的气势一般是把众人给降服的愣愣的。
黛玉见了便想笑，因贾母在一旁便忍住了，只见贾母叹了口气，头一件事自然是要安慰她那要紧的假宝玉了。
黛玉对此并不感兴趣，何况宝钗早已忙忙的跟了过去，自己便走到苏嬷嬷跟前笑着点点头，贾宝玉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了生气。
只是此事出人意料的结果竟然是贾母撵了袭人，又叫她跟回了自己身边，做回了二等丫鬟的例罢了，令又派了琥珀去贾宝玉身边做大丫鬟，因着晴雯等一干人并未惹事，故而虽是都挨了几句说，实质上却各个都长了一番脸面。
黛玉不想这事竟是如此下场，李嬷嬷是早已撵回家去了，贾母嗔着她年老多事，只因奶过贾宝玉，便叫她自己告老出去了，本欲将她儿子李贵也调离贾宝玉身旁，无奈贾宝玉自己执意不肯，这才作罢。
如此一番折腾，一时间各处奶母丫鬟人人自危，头一遭担心的自然是迎春的奶母，她较之李嬷嬷不知嚣张了多少去，这时候自然是担心的屁滚尿流。
黛玉不去理会，苏嬷嬷倒是经过这一事又在贾府立了不少的威信，便是赖大家的见了她气势都低了三分，苏嬷嬷却全然不理会，只安心服侍黛玉便罢。
“林姐姐我来了。”
刚陪着贾母说话，因着贾母又与那几个老管家婆子斗气了牌，黛玉便去了旁边同鸳鸯说着前几日的变故，两人各自一番感叹，谁承想背后忽的就是一阵大笑声传来，倒把两人吓得不轻。
嗔怪的看着突然冒出来还分外兴高采烈的史湘云，黛玉笑着摇摇头：“你倒是会吓唬我，这几日不见，又是胖了些吧。”
说着拉住湘云的手叫她坐到自己身旁，又细细的瞧了瞧她的气色，黛玉笑道：“精神虽好，只是脸色差了些，前些日子听外祖母说你着了风寒，也不知好了没有。”
惊讶于黛玉同自己的亲近，湘云略微有些受宠若惊，自己来了这些次，她一向都是淡淡，今日这么热情倒还是头一遭。
“早好了。”湘云本就想同黛玉亲近，便笑道：“难为林姐姐还惦记我。”
“林姑娘可不是惦记着云姑娘呢，刚才还问我老太太什么时候接你过来呢。”鸳鸯
道：“云姑娘可是见过老太太了？”
史湘云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疑惑道：“咦，怎么林姐姐在这里却不见二哥哥呢？”
微微一笑，黛玉笑着指了指门口：“宝姐姐又不在，二表哥怎么会在。”
听她这么说，湘云便不吭声了，她也知黛玉不喜宝玉，又不想惹得黛玉不高兴，便笑道：“林姐姐若是真疼我，就赏我几口你小厨房里的好菜吧，我来了这么些回，拢共也没吃着几口，又不好意思开口管你要，可是馋死我了要。”
“鸳鸯你听听，她来这除了骗吃骗喝还能做什么？这会子又惦记上我了。”
彼时三人正闹着，忽的一阵风贾宝玉便掀了帘子冲了进来，见到湘云还来不及喘气便笑道：“云妹妹，你可来了。”
话音才落，宝钗也跟着进来了，黛玉便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鸳鸯见了也不搭话只冲黛玉挤挤眉毛，这边史湘云却疑惑的看看贾宝玉：“你怕是有事要求我吧，不然怎么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众人都知贾宝玉怕是想要求湘云替袭人说情，这些日子他也没少因为此事而烦着黛玉，只是黛玉却不搭理他，宝钗也不管，他一开口求王熙凤便是挨了好一顿骂，李纨又诸事不管，其三的三春更是指望不上，迎春老实惜春小，探春又插不上话，如今正值贾宝玉走投无路之际，还好来了个史湘云。
“老太太怕是打完了牌，你们出去不出去？我可是要出去看看了。”鸳鸯怕牵连自己，便忙忙的出了屋子，黛玉微微一笑也跟着走了，只不知剩下的三人在屋里又商量什么呢？她也懒得去操心，只出去吩咐跟着湘云的翠缕叫她把行李都送到自己的碧幽堂去，这几日湘云跟着她住。
傍晚黛玉便回了贾母自己今日没胃口不吃饭了，又悄悄嘱咐了湘云叫她少吃些晚饭，自己小厨房已备下了吃食给她留着呢，喜得湘云只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贾母还疑惑她是怎么了？湘云却只笑着摇头不语。
一时众人散了便飞也似的跑回碧幽堂依偎在黛玉身边笑道：“林姐姐，好姐姐，你儿可真是我亲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开席啊。”
黛玉失笑，这丫头分明就是个吃货么，不过也难为她了，在她舅舅家吃不好穿不好的还要做活计，到了贾府各种吃食都是油腻腻的难以开胃，难保湘云爱吃，自己这里都是各色精致的江南特色，加之檀冰常常为黛玉调制的各种药膳，那次湘云来刚好碰见黛玉在喝汤，叫她尝了几口便从此念念不忘，只因黛玉为人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