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睡城-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晚上,潘凤梅又拾掇了一桌酒席,仍是在那雅间,红是红绿是绿,摆得满满的。老龚坐在阮大可旁边,好像有些自卑的样子,低个头也不大说什么,净听潘凤梅和阮大可神聊了,阮大可朝老龚打着哈哈说:“表弟呀,喝酒的时候还跟自个儿那两个算账呀,不就那点毛病嘛,也不算个什么,大丈夫何患——”刚想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又觉得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便打住话头,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大可有点喝多了。他没料到,淡酒也醉人吶。            
  阮大可就一天三遍地去潘凤梅家,针灸,拔罐,刮痧,配合着乾坤混沌汤,尽心尽意地给老龚治阳痿。手上忙着,嘴里头或者和老龚神神叨叨地讲解《赤水玄珠》,或者和潘凤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儿,有时,或者高兴了还哼两句《王二姐思夫》、《杨八姐游春》之类的老戏歌,也是荒腔野调的。总归是高兴。 
  日子过得很快。看看就是半个月了。这天阮大可悄悄问老龚:“咋样了?”老龚咧咧嘴:“我说,她表哥,咱歇了算了。”阮大可一愣:“你是说,不管用?”老龚吭吭哧哧的,半天才说:“咳,老病根儿了,就是神医怕也没辙。” 
  阮大可趁老龚不在跟前的时候又问潘凤梅:“表弟最近可有起色?”潘凤梅气哼哼地说:“别提了,赖狗扶不上墙。”接着便说老龚如何的依旧萎靡不振,任凭怎样哄弄也无济于事,说得眼泪汪汪的,怪可怜,教阮大可冷丁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那句古诗。阮大可看着潘凤梅脸上的泪痕,心里忽悠两下,也陪着叹息几声,然后说:“我看咱就告一段落吧。”潘凤梅拿眼睛看他,意犹未尽似的:“真的没救了?”阮大可沉吟着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老龚这路病,操之过急是不行的,非得慢慢来不可。我看这样,我这乾坤混沌汤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你和表弟要有恒心的话,以后呢,经常喝它,久而久之必见奇效。” 
  事已至此,潘凤梅还能说什么呢。她一双眼睛看着阮大可,嗓音略有些沙哑:“那以后,你要常来——给他看着点啊。”说这话时,一双凤眼竟迷茫起来,看上去水汪汪,无限留恋似的。阮大可安慰潘凤梅:“老龚的情况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只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停一停,又嘿嘿一笑,“治他这病还需要你配合啊。”潘凤梅瞪着两眼,不解地说:“我?”阮大可点点头:“不错。我那药再好,也离不了你这味活药引,只是要把握好分寸,悠着些。”潘凤梅听懂了,顿时满脸通红。 
  诊费是少不了的,多少的阮大可也不推辞。除此之外,潘凤梅依然是备了一桌酒席,带有送别的意思。阮大可自然更不推辞。酒席上仍只他们三人。阮大可依旧和潘凤梅海阔天空地神聊,老龚依旧在一旁低着头和自己那两个算账。看得出来,潘凤梅是精心地选了一身衣裤,不似平日凸凸凹凹的那么惹眼,头面也拾掇得雅致了些。话语腔调却格外的有趣,撩人。席间,潘凤梅问阮大可:“你真的去过暖春阁?”阮大可说:“真的去过。”潘凤梅又问:“那暖春阁里——那帮人传扬的事都是真的?”阮大可又点点头:“一点不假。”潘凤梅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对那里的小女子真的没动心?”阮大可啜了一口苦艾味的伊人酒,笑笑:“当时我想起了我那病老婆子。”潘凤梅盯着阮大可:“要是放在现在呢?现在表嫂可是不在了。”阮大可低着头,好半天才慢悠悠地说:“现在——现在不是还有个沈秋草么?”潘凤梅不吭声了,一仰头,把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阮大可二话没说,也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这时,两人才发现,老龚已歪在那张椅子上打起了鼾声。 
  潘凤梅的眼神就异样地迷离起来,那情味是任何男人也抵挡不了的。 
  阮大可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他逃也似的出了红梅饭店,一路趔趔趄趄地奔回家。到了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他醉意朦胧的,就觉着自己仿佛失去了些什么,又仿佛守住了些什么。失也好,守也罢,都教他惆怅不已。 
  潘凤梅这一阵子心里特别失落,行为上也就有些破罐子破摔。这其中的缘故大半要归结到阮大可身上。那天阮大可从红梅饭店逃出来,教潘凤梅好不懊恼。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心里一阵一阵往外冒着无名火,很想找个匪样的男人将自己着实地蹂躏一番。恰在此时,一个机会来到她眼前。 
  红梅饭店的三年租赁期就要到了,有消息说,镇房管科长的小舅哥要接手下一轮承租。还有消息说,下一轮承租要用竞拍的方式,谁出的承包费多这饭店就是谁的。可是,平头百姓哪个竞得过那科长的小舅哥呢?即便有那不知深浅的主儿硬要和人家叫板,回头还不是教人家给揍个臭死?谁还敢去你那饭店吃喝?情况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潘凤梅心里也明镜似的,科长那飞扬跋扈的小舅哥她是很了解的,就是阮红兵有时也让他三分,那小痞货到现在还欠着红梅饭店三千多酒饭钱呢。她掂量一下眼前的形势,没正路好走,逼上梁山,只有亮出她的杀手锏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招的厉害,错非不出手,一出手即可致敌于死命。——试问,小城那班有权有势的鸟男人,哪个能抵得她这致命的一击? 
  潘凤梅太明白这一点了。与其说这是她自豪之所在,倒不如说这是她悲哀之所在,或者说,是她深感耻辱之所在。表面上她风情万种,似乎人尽可夫,实则她常常暗夜扪心,有时甚至抛洒下几滴清泪。这在小城人看来是绝对不可理解的事。她?潘凤梅?也为自己的情色掬一捧怜惜之泪?是的,在内心深处,她不想借自己那份色相在小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要说,她还残存着一丝丝未泯的羞耻之心,她的埋藏很深的良知还不时地在痛苦挣扎。可现实中她又很无奈。一方面她须生存,她要虚荣,她喜欢热热闹闹地活;另一方面,她不由自主,她生活中更多的是沿着一条惯性的路朝前走,她无法止住自己的脚步。没有了男人们热辣辣目光的搜刮与映照,她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更何况阮大可撩起的那股邪火还在她心里残存着,她老想找个由头好好儿作践一回自己。 
  她去了主管经济的副镇长家。她没跟这个人打过交道,但事先打听好了的。她把这人的软肋摸得准准的。 


  那个副镇长表面上似乎见不得女人,很脆弱的样子,可一上手却教潘凤梅惊讶不已。这位年近六旬的衣冠楚楚的老者,对她竟了如指掌,言谈之间还拿出一大沓她的各种照片。坐的,站的,歪的。笑的,怒的,嗔的。背景大都在红梅饭店里。在潘凤梅的印象中,副镇长似乎从未去过红梅饭店。潘凤梅问是谁拍的?什么时候拍的?拍这要做什么?那副镇长眯缝着眼笑而不答。在床上,潘凤梅更是惊讶。她不知道,这么一把年纪的人竟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况且那情趣之古怪,手法之繁复,言语之裸露,行状之淫猥,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副镇长教她尝到了渴望中的那种匪味。那一时刻,她神志恍惚,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身边的赤裸男子究系何人。            
  副镇长毕竟是副镇长,他的诺言如铁一般的坚硬。第二天,有关部门便来饭店与潘凤梅续签了租赁合同。红梅饭店依旧红红火火地开着,潘凤梅的生活依旧秩序井然地向前延伸。只是她常想起阮大可,想起的时候眼神便很迷茫。 
  阮大可的面老也见不到,几个平素觊觎她的男人却整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说是来饭店吃喝,也不过一碟花生米,一碗乱炖,几两二锅头,解干渴、耗时日罢了。这一班人里面,就有一个是阮红兵。 
  这天傍晚,阮红兵领着丢丢来到红梅饭店。 
  潘凤梅有个女儿在省城念书,平时想得很,看谁的女孩都可亲,这会儿见了丢丢就一通亲热。阮红兵因有前车之鉴,总记得那一头臭泔水,所以不敢太造次,只朝潘凤梅抱抱拳:“恭喜呀,老板娘。”潘凤梅乜斜他一眼:“你这是恭的哪门子喜?”“咦?不是刚续了合同吗?接着发财呀。”潘凤梅不理他,仍和丢丢说话。阮红兵又赔着笑脸说:“还是你神通广大呀,说说吧,用的什么独门绝技?教咱土老鳖也开开眼。”潘凤梅知道阮红兵在拿她开涮,柳眉一竖刚要开骂,阮红兵赶紧抱拳作揖:“息怒息怒。我不跟你瞎逗了,说正经的吧。我呀,给你寻了一条财路。”潘凤梅骂道:“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你还有那份良心?”阮红兵起誓发愿地说:“我要是骗你今后你别教我进这个大门。跟你说了吧,这条财路几乎是桩没本的买卖,包你赚得流油。”潘凤梅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再骂了,等他的下文。 
  阮红兵拉她到角落的一张桌上,坐下来,刚要说,忽然笑道:“弄点酒菜嘛,干说怎么行?”就从一只皮夹子里面拈出两张钞票来拍在桌上。潘凤梅唤来个女孩,吩咐几样小菜,阮红兵才慢悠悠地说:“我打算给你这饭店请一位占卜大师。”潘凤梅有些泄气地说:“我请算命先生干什么?我压根儿不信那个。”阮红兵乐呵呵地接过女孩送来的现成下酒菜,摆放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女人啊,就是比男人少根肠子。你想啊,现在好多人都信这个,听说你这里有个大师,能不来么?这回你该明白了吧?”潘凤梅还是疑惑:“谁知道我这有个大师呢?我总不能当幌子整天把他摆在大门口吧?没人来,我不是白养个闲人吗?”阮红兵看潘凤梅傻乎乎的样子,吱溜一声喝口酒,说:“这些问题有何难哉。这世界上不是还有个阮红兵么!”潘凤梅哼了一声:“你替我张罗这个?那么,你费劲巴拉的图什么呢?”阮红兵说:“哎,你别心疑。我不图色——论色,我家陈露也不比你差,我图的是财。当然,你赚大头,我赚小头,用时下的新词儿说,这叫双赢。”潘凤梅不大明白:“你怎个发财法儿?”阮红兵这才跟她揭了底:“我给你拉顾客,每拉一个咱仨人儿三一三十一。”潘凤梅恍然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偏要往我饭店里领人?直接领大师家不就结了?挣了钱也好二一添作五,省得三一三十一呀。”阮红兵笑了:“这正是我阮红兵的过人之处。刚才我正要跟你说呢。那客人在你饭店必得有消费,你想,来请教大师,能不吃酒席么?吃酒席就有利润,不过这利润你也别独吞,你,我,还有大师,咱还是三一三十一,怎么样?”潘凤梅不吭声了,她想,这个阮红兵真的不简单,挣钱的招数一套一套的。她盘算一阵,就说:“那好,你去物色大师吧。”阮红兵哈哈大笑:“这个现成,就是王天佑他老人家。”潘凤梅不解地问:“王绝户不是在省城一家公司发财吗?”阮红兵笑得更厉害了:“他现在不发财了,正坐在家里发昏呢。”就边吃喝边讲了王绝户新近的故事。 
  原来,王绝户在省城那家信息咨询公司惹上了麻烦。 
  自王绝户走马上任,原本干得好好儿的,仗着那一身命理绝学,又兼一副深不可测的貌相,求测者见了他那通红油亮的秃顶,先就诚惶诚恐,待听完他“青龙”、“白虎”、“大运”、“流年”地排解着,没有不死心塌地信服的。人气一时旺得很。可这老头子脾气太倔,竟立下“三不测”:黑心钱财不测,淫邪之事不测,为官不正不测。这三条清规戒律,挡住了公司大半财路。你想,这三种人事都离不开一个“贪”字,而大凡贪欲之徒,又都幻想借助预测达到目的。正人君子大道直行,有几个将自己的行事寄托在命运之上的? 
  公司经理又气又恼,却不敢强制王绝户,他深知这老头子虽家境穷困,但骨头很硬,不能强攻,只可智取。然而,面对这尊堪称是刀枪不入的石佛,你如何智取他?他穷困不假,可对来路不明的钱财态度却极其鲜明,面对公司送的“额外津贴”,只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便再不睬那凭空飞来的一大摞阿堵物。在经理眼中,当今世上除金钱外还剩下什么呢,惟有女人了。可是——看看年逾七旬的高僧般孤傲的王绝户,经理实在没有信心。无奈之中,死马当作活马医,只好祭出女人这一招了。 
  公司公关部部长自告奋勇,发誓要拿下这个老顽固。她请来省城有名的风尘女子满天星,许以重金,任务只一个——拿下老头子。只要老头子趟进浑水,不怕他不听摆布。满天星一口应承下来。这娘们儿名声大,据说她全身大大小小二十八颗黑痣,光那见不得人处就有八颗,人就说那二十八颗黑痣应了天上二十八星宿,就叫了个满天星。其实,满天星的真正含义只有熟悉内情的人才知道,那是指和她来往的男人太多了,像满天的星星一样数不清。她在公司的公开身份是王绝户的助手,整天不离老头子左右。 
  常言道,久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那王绝户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回一次家见了黄脸婆也是少情没趣的。有时老头子也象征性地点点卯,不过仅是走走形式,尽尽夫妻之道,并无多少实质性内容。其实王绝户多少年来清心寡欲,身体还很好,只是一向对男欢女爱不感兴趣,加之自己那黄脸婆实在无味,就早早地心如止水了。但不能因此说,春风徐来之际,这汪死水就一定起不了微澜。谁能透彻地认识一个人?王绝户自己也曾说过,这世间惟“人”字最难解。又何况,他断续地喝着阮大可那汤,恐慢慢也煨得熟了,所谓火到猪头烂,所谓火大没湿柴。 
  满天星果然名不虚传,以水滴石穿的韧劲,她的种种手段一天天地在起着作用。王绝户的脸上时不时现出些笑意,与满天星也偶尔有简短的对话。别看那对话简短得只一两个字,可久历风尘的满天星知道那一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她眼里,王绝户对她吐出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微笑都价值千金! 
  有一阵子,大约十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