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若现。
这模样虽则迷人，看在我眼里，却是十分欠扁。
“你一直在这里偷听？”
他又笑了半日，方住了声息。眼角朝我瞥来，斜风细雨。“公子何出此言，是你们搅了我的好眠。”懒懒摇下脑袋，“不过有这样一场戏看，也不算坏。”
他是医生，那日摸到我的脉，知道了我的女子身份。我倒没为此担忧过。总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不爱多事。但是现在——
我保持微笑，朝他走去。“好看么？谢医正可有买票？”
谢清流两手搭在榻沿，满眼的兴味。“何公子最好想想，这假凤虚凰的戏，要怎么演下去？”
“不牢你费心。”我唰一下打开折扇，站在他面前。
谢清流面色一正。“赵公子，不是你不好，实在是我喜欢男人，只能叹今—生—无—缘。”
我去，从刚才就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没处发泄，你居然还敢来撩拨？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他那张讨嫌又迷人的小脸。“没错，我就是喜欢男人。谢清流，不如让姐姐香一口。”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我俯低身子，亲住了他的唇。
嗯，清软绵甜，滋味着实不错。他先是一愣，继而倒配合起来，舌尖轻点我的唇瓣。眼前勾魂细目春波荡漾，倒让我一时恍惚。
“不要自称姐姐，我比你年纪大。”他一面舐吻，一面低声细语。
高手啊。
“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我身子一僵，回头，就看到门口呆站着的赵柯，一脸的骇然。
“我姐姐呢？”
哼。我几步走过去抓住他后领。“你还好意思说！”直接拎出了水榭。
即使没有回头，背上清凉缱绻的目光，就跟唇间遗留的旖旎况味一样，徜徉半日不散。
走出几步，我将赵柯重重一扔。“很好，我平日待你如何，今日居然给我设套？”
他有些愧疚地低头。“我只是拗不过姐姐，她对你一片真心，我也想与先生做家人——”
偷看到我冰冷的眼色，小脸苍白。“刚才，”他咬着嘴唇，“先生，你，你当真喜欢男人么？”
“滚！”我懒得解释，也懒得再听。这事搞成这样，我是没脑子应付了。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出风林馆，在李三和小四诧异的目光里，上了马车。
“今日这么早？”李三问了一句，小四给他个眼色，就住了嘴。
另一个默默进来坐在我身边不远处。
我脸色肯定不好看。听着“得得”马蹄声，思绪混乱。
或者，索性回家收拾细软跑路算数？管他什么凤起齐来，什么何太华何其正，统统不关我事了。天下那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小四。”
他抬头看我一眼。
“如果我离开相府，你跟我走么？”我貌似随意地问一句，口气也很平淡。
小四盯了我好一会。“公子要离开么？”
我心里叹口气，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回府见到何太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笑话，我一不擅文，二不会武，不晓路途不知风土，哪里逃得出何大人的手心？而且从头再来，一样需要身份地位。不如留下来解决问题，反正麻烦么，迟早总会出现。
“母亲今日下朝倒早。”我上前行礼。
何太华淡淡瞥我一眼。“我是在等你。”
“哦，孩儿尚未想好理由。”既然她直白，我也不绕圈子。
何太华点头。“听说你书教得不错。”
诶？我诧异地抬下头。突然岔开话题，什么意思？
何太华大人咪咪笑。“小轩，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我挑起眉头，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然后走入书房，写了一张小笺。
“小四，”我将笺折好递与身边人，“帮我跑个腿。”
才吃过晚饭，管家就来报，说九王爷到访。
来得挺快。
何太华看了我一眼。我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她面上水波不兴，眼里却有褒奖之意。“去吧，好好招待。”
我得了令，去前厅领了姬少陌，一路拖进我住的别院。
“啊哈哈哈。”姬少陌这死人，听完这一出的来龙去脉，只是笑得打跌。
我冷眼看着，双手握紧。“小九妹，笑够了没有？”
“啊哈哈，”姬少陌擦擦眼角的泪水，看到我的神气，又忍不住笑了半日，才断断续续道，“估不到，你也有今日！倒被赵无极吃了豆腐！”
“还不是拜你所赐！”我气得牙痒。“说不得还要靠你转圜。”
“说罢，”姬少陌终于直起腰，“叫我怎么帮你？”
我右手扇子敲左手。“何其正不想嫁赵无极，只有三条路。第一，他做了和尚，此路显然不通；第二，他喜欢男人，这话我说过了，奈何赵无极不信。”
姬少陌好不容易站直的身子又开始抖个不停。
我恨的用扇子给了她一下。“笑个P！”
“第三，就是他已与别人有了婚约。”
姬少陌忍笑。“你说前两条路不通，那就只有这条了。”
我点点头。“没错。”
姬少陌：“但是仓促间哪里去找个未婚妻给他？”
我用扇子点点她。“你说呢？”
姬少陌眉头一轩。“你不会是说我吧？”
“没错，就是你。”我说，“只有你知道我是谁，不用怕穿帮；只有你可以说服皇上下旨定亲，便是赵右君再有意见，也不能反对。”
姬少陌沉吟一下。“这倒也是，没问题，我这就进宫晋见皇姐，她一直对我的婚事大为头疼，现在我主动求亲，定会欣然许之。只不过……”她看着我，“我名声不大好，何其正不怕么？”
我笑。“你倒有自知之明。先把亲定了，鬼知道何其正能不能回来。若能回来，你愿意的话，就勉为其难收了他，不愿意，就随便找个理由跟你皇姐撒撒娇，赖了这门亲好了。”
至于何其正的名声，我还管得了这个？只求先过了眼下这一关。
姬少陌失笑。“看来你早就打好我的主意了，也罢，只能先这样了。”说完拱手，“事不宜迟，我先撤了，你等我消息。”大步走了。
此女为人爽利，虽则好玩风流，却很值得一交。何其轩，你眼光还不错。
翌日授课，我一直魂不守舍。胡来两个眼总滴溜溜在我身上扫来射去，孩儿们则窃窃私语。赵柯偶尔视线对上我，不是小脸发红，就是小脸泛白，如果不是有心事，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这调色板功能。
一下堂，即刻嘱李三快马回府。果然远远就见姬少陌一袭金色朝袍站在厅里，玉立长身，显是刚从宫里回来，都不及换衫。
“小九。”
她抬过头，面上神色似喜似忧。我看那神情，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低声问道：“如何？”
“其轩，”她眼里藏着几分困惑。“皇姐不许。”
第六章
“不许？”我愣了一下，“怎么会？”
“是因为何其正身份不配？还是你皇姐早给你挑好了正夫人选？”
姬少陌不解摇头。“右相之子，哪里配不起我。至于正夫人选，”她苦笑一下，“其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哪个好人家儿郎想嫁来与我做正夫的？”
“为什么不？”我有些好奇，权势和恩宠摆在那里。“你不是皇上最疼的九王爷么？”
姬少陌脸上闪过一丝讥诮。“其轩，若我不是这般风流不成器，只怕皇上也不会最疼我，你看看姬姓子弟，有几个过得安生？”
我深深看她一眼。小九，装拙装到底。漂亮的表面下，总有见不得人的内在。人何苦为难自己？上前揽住她肩膀。“小九，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累的苦的都有她来做，你只管享受现成，还不用惭愧没有作为。吃喝玩乐有人买单，惹祸也不怕吃官司，神仙都求不来的日子，何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姬少陌握了我手，笑出一口白牙，杏仁眼盈然若晶。“其轩，到底你知道我的心。”低头沉吟一会。“我只是有些奇怪，皇姐为何一听我说这个事，脸色都变了。”
其实不只是脸变了，一贯温和沉稳的姬长陵当场掀了桌子。
姬少陌很诧异，有多久没见姬长陵如此失态？这脾气不知针对谁而发。
“她生气？”我真觉得莫名其妙，“她生什么气？又没人偷她汉子？”
说到这里一丝念头忽闪而过。
“谁生气？”有人重复了一句，站在我们身后。
“母亲！”我吓一跳，何大人的脚步几时变得这般悄无声息。
“见过右相大人。”姬少陌行礼。
“九王爷莫要多礼。”何太华还一个，“此次援手，感铭五内。”
“大人言重了，我与其轩这多年好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我站一边看热闹，却有些惊疑。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
“你方才说，你为小儿请婚，皇上大怒？”何太华面色凝重，又问了一遍。
“呃，大怒谈不上，有些不高兴吧。”姬少陌面上尴尬，到底是皇家是非，不好多嘴。“或者是恼我不自量力，行径荒唐，坏了太傅家的清名。”
这话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姬长陵两年前才登基，之前一直都活在何太华的谆谆善诱之下，而登基后，对老何更是倚仗多多。要说姬长陵最敬重的，就是何太华了。
“何家的清名？”何太华脸上突现一丝笑容，眼角余光向我扫来。
别看别看。我最怕的何大人这不阴不阳的笑了，下面准没好话等着我。
“何家有其轩坐镇，何来清名之扰？”果然……
姬少陌陪着干笑两声，突然福如心志。“大人，这几日其轩也着实辛苦了，少陌斗胆，想求大人许她一日假期；”回头看到我突然精光乱射的双目，笑得更欢畅，“不知道大人给不给小九这份薄面？”
何太华看看我，又看看姬少陌，笑了。“九王爷客气，既如此，明日我跟胡来告个假，就由得她疯一日。”
我只恨不能欢呼，冲姬少陌扔个赞许的媚眼。
何太华走近我，淡淡嘱咐：“上次出门给我惹这么大个麻烦，这次不晓得又有什么？”
我低头鞠礼。“还请母亲大人拭目以待。”
何太华看着我，眼里居然蕴有笑意。奇怪奇怪，这事黄了，她不应该着急么？
算了，皇帝不急我太监操什么心？天塌下来，自有她先顶着。
翌日。
长衫是最简洁的样式，自下而上澄明的蓝色渐次减淡直到若有似无。
穿在身上，舒服慰贴，整个人仿似一朵出岫轻云。我虽不爱打扮，也不得不赞叹这一身从料子到剪裁尺寸都恰到好处。
这衣裳是姬少陌一大早巴巴送来的行头。明明放风的是我，她倒似比我更兴奋。据说这匹雨过天青是物宝国来的稀罕织物，她好不容易得了一匹，一半自己裁了一半给我做了这件长衫。
再看她身上，同样的布料做成了内衬，外罩宝蓝云纹掐边收身套衫。若说这袍子在我身上是素淡，在她身上却是雍容里带着几分倜傥。
凤起国男子出门不得散发，正装时更要戴一方头巾。今日好不容易做回何其轩，我终于可以不用梳头，只拿一条青色丝带松松束在脑后。
姬少陌笑吟吟打量我半日。“其轩，你这一出去，要抢去我不少风头啊。”
我嗤了一声。“九千岁怕的话就别站我身边。”
她哈哈一笑，拉起我手。“走，这就去会会流云阁新来的美人。”
流云阁。美人。
不用说，听着就知道是风月场所。
“现在不过午时，去那里不嫌早点么？”我有些不情愿。
姬少陌挑起柳眉。“何其轩，你几时改了脾气，以前你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温柔乡，如今这是怎么了？”
我淡淡一笑。“什么事都会厌。”
她看我半晌，嗤笑一声。“这附近又没有你娘的耳目，少给我装蒜！”
我嘴角抽搐。这其实是我的一个无聊心结。我这人虽说从不关注男女平等，但叫我去嫖男人，总觉得是花钱找人来非礼自己，十分不爽。
不知道那些穿越女为何对青楼情有独钟，这地方我真一点好感都没有。
场面再精致漂亮，终归是皮肉生意。卖的可怜，买的无趣。
不过是强颜欢笑，逢场作戏。我即不想尝试，也无意解救谁于风尘。
但这一番话，却不能与姬少陌说。
“这两日使惯了何其正的扇子，”我摊平右手来看，“不如先陪我去买把上好折扇。”
姬少陌倒也不再坚持，欣然应允，带我进了一间名为“玲珑阁”的杂货铺。
饶有兴趣地翻检一圈，最后挑了一把青竹为柄的。材料看着普通，其实那竹子莹然碧透，而且扇面润如温玉，白得一点不死板。我很是喜欢，把玩半日。
“何公子有阵子没来，一来就挑上小店里的尖头货。这扇名‘竹里幽篁’，十分难得，配上公子今日这一身，当真整个人都像一杆春日修竹。”
玲珑阁的掌柜虽是生意人，倒是吐属文雅。【作者：夸你就是吐属文雅……】
我一高兴，就多给了些赏银。
“这扇子我要了。”
“公子可要题字作画？”
“暂时不用。”我想了想，总觉得随便写了什么，倒糟蹋了它，留着看吧。
“扇子买到了，去得流云阁了？”姬少陌早有些不耐烦。
我白她一眼。这人脑子里就不想点别的。“小九，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急切得多呀？”
姬少陌两个杏眼笑成了露露。“实在是有些日子没去了，你不在，我也没大兴味。”看看我，略带疑问，“你不想去流云阁，莫非还惦记着揽月楼的朱沉香？”
“猪沉箱？”我愣一下，真好名字。
姬少陌摇头。“你这拗脾气真要不得。人家都拒绝你多少回了。”有些生气地瞥我一眼，“既然你不愿去流云阁，就先到小重山喝两杯吧。”
喝酒？好呀，总比去青楼强，我含笑点头。
小重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走的是阳春白雪路线。
厅里不设座椅，只有一角表演台，此时正有两个俊俏少年在吹笙，古乐悠扬。
楼高三层，分成一个个半包围的小隔间，即独立清净，又不失热闹。
人一到，立刻就有掌柜领上二楼一个位置极好的雅座，抬头看，入口处写着“白苹洲”。
姬少陌一看就是熟客，几句吩咐，便有小二摆上鲜果冷盘。没一会，上了几个清爽的热菜。
这里的老板也真是个雅人。虾仁炒鸡蛋取名花好月圆，鹅掌炖白蘑菇偏叫雪泥鸿爪，另有一味七孔明珠，原来是莲藕里酿了珍珠米。
比起菜，酒更骚包，名唤梦里浮生。入口寡淡，咽下时却有一道冰凉火线，自胸腹深处烧起。
玉楼朱阁，绿酒金杯。果然浮生若斯。
姬少陌倚着隔间栏杆，手持酒杯，一对杏花眼，随风飘荡。
“其轩你看，右上‘麒麟阁’那两个小哥很不错。”
我循她指示看去，不由眉头轻皱。人是不错，就不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