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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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谱-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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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枪,就调动了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抗日积极性。全国革命的高潮就要到来。可是……”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又说:“我们不和工人结合,不和农民结合,孤军作战,这样的暴露了力量,对革命是不是会有损害?”
说着,紧跟上老夏,攥住他的手一同踱着。老夏听了江涛的谈话,脸庞立时沉下来,说:“你问题提得很尖锐!”他的眼珠凝视着,一点也不转动。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是的,也许有些机会主义……”话到嘴头又停住。在目前来说,这好比是一面鼓,怕一经戳破就敲不响了。对他饶有兴趣的,已经做过去的那种过失,在他心上引起阵阵灼痛,形成了内疚。他们对敌人的残酷估计不足,他们还不转移阵地,反而集中起来等待事态发展。对于这个思想的实质,还不肯说明。他说:“目前要防止我们队伍中的右倾情绪,勇敢的坚持下去!一经摇动,就会招致侵害。一离开这座墙圈,立刻会有人逮捕你。”他说着,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涛。
当前,敌人在南方正准备集中力量进攻苏区,在北方积极镇压抗日运动,逮捕抗日青年。第二师范护校运动,坚持了十天,校外的同学在天津北京招待了新闻记者,争取社会同情,当局并没有表示解决的诚意。在谈话中间,江涛不断回过头来看老夏,说到要紧的关节,就伸出手拍老夏的肩膀。
老夏认为多少年来,就是这样坚持过来的。学生运动就是罢课、游行、请愿和扩大宣传。统治者为了要面子,就会主动地来谈判,可是今天的统治阶级变了。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怎样突围出去,研究过吗?敌人是正规部队,要是打出去,我们手无寸铁,没有外援,就等于冒险。”
江涛说:“依我看,冲比等待强,等待只有死亡。”
老夏说:“等待,是机会主义。冲,是冒险主义。”停了一刻又说:“你要是同意这个逻辑,那就是说:等待是死,冲也是死。那就没有希望了!”说着,他又幽默地笑了笑,拉起江涛走下楼梯,到了屋里,两个人携起手来,站在地图的前面。
在这个年代里,革命的人们成了老习惯,一谈到革命问题,就会把地图上红军占领的地方,勾上红线。把放弃的地方,勾上蓝线。从井冈山到瑞金,到中央苏区,豫鄂皖、湘鄂赣……红色的线条,画了又画,画得殷红殷红的。有些地方,红线条和蓝线条相互交错,星星点点,曲曲弯弯。红色的线条,画了又画,点了又点,蓝色的线条,画上又擦了,擦了又画上。最后又擦了。再看北方:沈阳、哈尔滨、长春相继失去,都画上了蓝线,蓝线画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长城沿线。去年“一·二八”敌人又在上海登陆,也画上了蓝线。
江涛向老夏瞧了一眼,心上生出异常矛盾的心情。江涛对老夏的为人,一向是尊重的。他是井陉人,父亲和哥哥都是矿工,是共产党员。老夏自小受着朴素的阶级教育,入党以后,才考上第二师范读书。这人成天价不言不语,净爱考虑问题。一年到头穿着母亲亲手做成的家做鞋、家做袜子。穿着一件退了色的老毛蓝粗布大褂子。他为人朴素、热情,对党负责。第二师范几次学潮斗争的胜利,是和他的领导分不开的。由于他掌握了灵活的策略,第二次学潮从开始到结束,只三天时间,教育厅调走了腐败的校长,得到空前的胜利。到了目前,蒋介石反动派在策略上有了新的变化,可是他还是停留在旧的观念上,不能望前跃进一步,使斗争走到目前的困境!江涛想到这里,不愿再想下去,说:“我要上岗去。”就走出来。
老夏站在门口,看着江涛的影子,完全隐没在黑暗里,才走回来,坐在床板上休息。他眨起黑眼睛考虑问题,一想到要离开学校,把学校交给敌人,他想,群众不同意,他也不忍这样做。
他正在呆着,岗上的同学送了信来,外边把信拴在石头上,隔墙投过来。老夏拆开信一看,倒退几步,靠在墙上。拿着信的手,索索地抖着。他用手掌捂上眼睛停了一刻,才开始看下去。
学联决定:“在河北平原上,在滹沱河与潴龙河两岸,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不能死守学校。决定抽调二师主力转入乡村,去开辟广大乡村的抗日活动。”老夏是个性子强的人,是个好党员,他吐了一口长气下定决心说:“执行决议!”
自从江涛和老夏谈话以后,还在考虑:这是不是右倾思想?是不是动摇?又进一步分析这种思想的根源和前途,才把这个念头否定了。看到学联的决定以后,立刻肯定说:“一点不错,是正确的。”他紧皱的眉泉,骤然间舒展开来,脸上开朗了。江涛拿着这封信走上北楼,去找张嘉庆。张嘉庆正在睡着,他笑微微地把这封信放在他的手上。
不等张嘉庆看完,江涛说:“我十分拥护学联这个措施!”他眼瞳上闪着光亮,一面踱着步,说:“学校事小,抗日事大。被困在学校的墙圈里,就不如到广阔的乡村去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张嘉庆看完学联的决定,听说要放弃护校斗争回到乡村去,腾地从床板上坐起来,瞅了江涛一眼说:“要防止为失败情绪走私吧!坚决保卫抗日堡垒,保护青年学生的利益……”他又伸起手掌,一劈一劈地说:“反动派要想饿死我们?只要我们剩下一个人,也要去冲公安局!”他气呼呼地说着,急躁得眼里流出泪来。
江涛看见嘉庆激愤的样子,他明白他的思想情况。可是,这种革命的热情多么可贵呀,却在这里浪费了!他说:“我们应该从大处着眼,操场上长不出粮食来。”
张嘉庆一听到相反意见暴跳起来,拍着床板说:“脑袋都挂在腰里了,慢说是饥饿!没饭吃跟我张飞说!”他大言不惭,把裤角向大腿上一捋,两只手拍得胸膛和大腿呱呱响。他不愿离开学校,把学校比做母亲,婴儿离开母亲就会死亡!
江涛听张嘉庆谈话带着气愤,悄悄走到窗下,呆呆地站了一刻。窗外的柳树,翠绿的、荫暗的影子映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在窗玻璃上敲出铜鼓的音律。这种节奏,表示一种复杂的心情。他想不出,用一种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把这种心情说出来,才能打动张嘉庆的心。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为了远大的抗日图景,为了保存革命的种籽,积蓄力量,我认为革命有进攻也有退守,有迂回也有曲折,一头碰南墙只有失败。敌人从表面上看,也许认为我们是退却了,失败了,可是这把种籽,即便撒在干土上,一经春雨的浇淋,就会滋生出千百棵幼芽。开花结籽,经过风吹日晒,就会收获到胜利的粮食。相反,我们要是失去这把种籽……”他反复说明保存抗日力量,保存革命种籽的重要。
不等江涛说完,张嘉庆从床板上站起来,撇起嘴说:“我那天爷!又是迂回,又是曲折,那我们为什么不照直走呢?怕流血吗?怕死?我什么都不怕,更不怕黑暗势力给我一具枷锁!”说着,他又想:“你这么走,他说那么对,你那么走,他又说这么对。不是‘左’倾就是右倾,革命好难呀!”
江涛又意味深长地说:“斗争是为了加深革命的基础,并不需要廉价大甩卖,不能压孤丁!”说完,他又退了几步坐下来,说:“你豁出来去冲公安局,豁出来去坐监,那只能使抗日的队伍里缺少了一个同志!”随后,他又对这种盲动思想做了深刻的批判。
江涛看和张嘉庆交换意见没有结果,他们只有等待在会议上进行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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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55节

大会上经过剧烈的辩论,大家都拥护江涛的意见,他们不愿再为那种盲动思想去做无谓的行动。最后决定了执行学联的决议:全体同学冲出市区,到乡村去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开完了会,人们散完了,江涛兴冲冲回到寝室里。天气还是热着,蚊群在窗外柳树上嗡嗡地叫。远看城堡上垛口的影子,在呆呆地出神,小河在静静低语,青蛙在城郊的田野上兴奋地叫唤。
哥哥的影子又现在他的眼前,铁栏里那一双深陷的眼睛,黄瘦的脸……运涛长时期在监狱里,年老的母亲在想念着他,青年朋友们在想念着他……
他一想起运涛,身上的血就沸腾起来,再也歇不下去。抬起腿走下楼梯去找老夏,说:“时间要紧,我们应该及早派人出去,和学联研究怎样向外转移的问题。”
老夏闪着安谧的眼睛,眨巴了一刻,舌尖舔着嘴唇说:“还得有一批粮食,养养身体,才能跑路。不然一出门就叫敌人捉住。”又问:“你看谁能出去?”
江涛说:“我去。”
老夏摇摇头说:“你离不开队伍!”
江涛说:“张嘉庆去。”
老夏说:“他冒冒失失的,有点莽撞。”说到这里,他又停住,深思了一刻又说:“那……还是你去好。”
江涛说:“那就我去。”两个人做了简短的谈话,江涛又回到北楼,坐在床扳上,左右盘算。他在绞尽脑汁考虑一条妥善的道路,使自己安全地出去,再安全地回来。
晚间天上下了一阵瓢泼大雨,又蒙蒙地下起牛毛细雨来,天气闷热还是不减。等雨稍停了,江涛走到指挥部里,在护校委员会上,研究了第二次购粮的计划,研究了怎样跟学联研究转移的问题。
开完会,看人们都走出去,张嘉庆腾地站起来,拍拍江涛说:“这件工作,本来应该我张飞去,为了照顾你,我张飞就不跟你争了。”
江涛两只黑眼睛盯着张嘉庆,拍着胸脯,笑眯眯地说:“好!张飞,你歇一下,看咱红脸的到单刀会上走一趟!”
张嘉庆叫了厨子头老王来,叫他扫扫木槽,实实惠惠地给江涛做了顿饭吃,送江涛走到北操场。江涛趴着墙头拍了三下巴掌。冯大狗悄悄地走过来问:“是那里来的?”江涛说:“是从锁井来的。”冯大狗走到跟前,一看是江涛,他说:“还得等一会换岗的才来呢!”
江涛拉着张嘉庆的手,走到平台底下避着雨,两人一块蹲下去,划根火柴抽着烟。江涛说:“我出去了,你凡事压住性儿。路得一步一步地走,正在紧急的时刻,不要闹出事来。”
张嘉庆嘻溜着嘴唇说:“唔!是的!过去我净是火性子脾气,想一嘴吞下个馒头。”
江涛说:“那不行,吃馒头也得细嚼烂咽!”他抬起头看了看黑暗的天空,想:“要离开了!”一想到要离开这抗日的学校,离开这抗日的队伍,心上就热烘烘起来。他下定决心:
完不成任务,决不甘休!
两人吐嗤吐嗤地说着话,听得墙角上拍了三下巴掌。江涛走过去问:“你是那里来的?”
冯大狗说:“是锁井来的。”
张嘉庆蹲在墙角下,让江涛把脚蹬在他肩膀上。江涛说:“这多不好意思,要蹬一身泥哩!”张嘉庆说:“命都不要了,泥怕什么?你上吧!”江涛蹬着嘉庆的肩膀跳过墙,钻在冯大狗的雨衣里。冯大狗说:“兄弟!你还得屈尊一下。”江涛说:“自己人,没说的。”等了一会,换岗的还不来,天又下起一个点的雨来。江涛在雨衣里,听得楼檐下雨滴淅沥响着。抽根烟的工夫,冯大狗见离远来了一个人,他喊:“干什么的?”
那个人说:“老冯吗?等麻烦了吧?劳你多站一会,道儿实在难走,满街筒子净是泥水!”水哗哗响着,有人走过来。
不等对方走到跟前,冯大狗带着江涛离开岗位。说:“对不起,那我就走了。”两人向东一拐,走到河边,踏着河岸向北走去。不留心,跐蹓地一下子,两人同时滑下岸去,刚刚滑到水边,又一跤跌倒。江涛两手紧扒,差一点没滑到水里去。天黑得很,不能说话,不能喊叫,好容易才爬上岸来,沾了满身污泥。冯大狗还在河里挣扎,挣扎了半天也爬不上来。江涛解下腰带,想拉他上来,天道黑,对面不见人影,那条皮带拉上来又扔下去,反复了多少次,才把他拽上来。两人踏着泥泞,走到小木桥上。这时街上静静的,只听得下雨的声音。
冯大狗问:“怎么办?你上那儿去?”他抬起头看看乌黑的天,替江涛发愁。
江涛迟疑说:“黑夜里,上那儿去呢?”
冯大狗心里着急说:“真难死人了。”
江涛说:“你回去吧,人家要找你呢。”
冯大狗回头看了看,说:“咳!看起来革命也不是容易。”
就走开了。
江涛站在桥头上呆住,天上还下着雨,脚下的雨水哗哗流着。时间快到半夜,走到城墙下,城门关着,上那里去呢?猛地一声汽笛叫,他灵机一动,冒着雨向车站走去。车站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人在长椅上坐着。他在阴影里走进候车室,偷偷地睡在长椅上。身上潮湿,肚里饥饿,心上凄惶不安,一夜里满耳朵机车响。挨到天刚薄明,墙角里还黑着,站房里来了一屋子人,挤挤攘攘,等候上车。他一个人懵懵懂懂地走到公园,爬城过去。到严萍家门前,走上阶台敲着门环。他想:“也许她还没有起床。”想着,门声吱呀地开了,严萍露出脸来。见有人在门外站着,睁圆了眼睛,大吃一惊。她站在那里楞了老半天,这时,她怀疑是在梦里,当她辨清确实不是在梦里,看清是江涛回来的时候,她“呵呀”的惊呀了一声,冷不丁地跑下阶台,把江涛的手搂在怀里,又拿到自己脸上,亲热地吻着,才几天不见面,就好象离别了三年。
说:“你可回来了!”
江涛笑了说:“我回来了。”
严萍把江涛拉到自己的小屋子里,江涛上下看了看浑身泥水还没有干,不愿坐在严萍的小床上。严萍说:“坐下吧!
怕什么?”
江涛坐在椅子上说:“我以为你还没有起床。”严萍说:“那里,自从你们被围,外头也紧了。三天两头,黑更半夜里抽查。每天不到天明,我就起来,站在院里听动静。”说着,打了水来,叫江涛洗脸。又踮起脚尖跑到父亲房里,说:“爸爸!爸爸!江涛回来了!”
严知孝听说江涛回来,翻身起床,问:“他回来了?”又仰起头长叹一声,说:“天呀!天可怜见我父女!”
严萍看妈妈起来,连忙跑到厨房里,说:“妈妈!妈妈!江涛回来了!先拢着火,沏壶茶!”见妈妈顾不得理她,又踮着脚跑回来。今天江涛回来,小院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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