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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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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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她把自己缠在莲根里了……用鞭子。”
唐天霄的眼神忽然也像鞭子一样,冷冰冰地向他抽了过去。
他却浑然不觉,紧紧搂着怀里的女子,满脸慌乱地冲入亭中。

几名有经验的老宫女已被从附近的宫殿请过来,此时正手忙脚乱地帮着施救,却是搬了张宽大的长凳过来,铺以软枕,再叠以棉被,将那面色灰白一身淋漓的女子脱去外衣,以干净的薄毯裹了,横置于棉被上,再将其中一只凳脚悬空,缓缓摇晃着,欲将水控去;卓锐也没有放弃,跪坐在她的身畔焦急地查看动静。
但可浅媚只是静静地伏于其上,由着旁人将她怎样摆布,一动也不动。
再隔片刻,太医过来,只一把脉,便已白了脸回道:“这……淑妃娘娘已经没有脉息了!”
香儿等人站在一边已低低的抽泣起来;而老宫女擦着汗,也渐渐退了开去,只敢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没用了……已经没用了……”
唐天霄木然,勉强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便身体一晃,坐倒在冰冷的地面,看着被回地上僵冷仰卧着的女子,竟连伸出手指去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卓锐依然跪坐在可浅媚的身畔怔怔看着,忽转身向唐天霄行礼道:“皇上,微臣有从海外名医那里学来的急救法子,但恐怕要冒犯淑妃,有大不敬之罪。”
唐天霄仿佛连舌尖也麻木了,半天没能说话,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卓锐便自侧面伏下,托起她的下颔,捏住她的鼻翼,深吸了口气,然后……对着她的唇缓缓吹入……
唐天霄眸光蓦地尖锐,冷然在卓锐面庞扫过。
卓锐已顾不得抬头,松开她的鼻翼,却将手压向她的胸部,待其胸廓稳下,再重新捏了鼻翼对着她的唇吹气。
如是反复数十次,唐天霄已忍耐不住,终于哑着嗓子喝出声来:“够……够了!”
卓锐颓然坐倒在地,望着依然无声无息的女子,慢慢握紧拳,呼吸间已有低低的哽咽之声。
唐天霄终于走过去,走近在片刻间还温香软玉抱满怀的女子,轻轻把她揽起。
薄毯滑落,露出因枯瘦而清晰凸出的锁骨,鲜红的胎痣赫然在目。
据说,若有来世,这样的胎痣还会长在原处,作为故人相寻的印记。
难道,真要等来世吗?
她这般地轻,湿淋淋的黑发搭在他手上,又是这般地凉。
可她的身体却还柔软着,柔软得仿佛随时如猫儿般懒懒地舒展了手脚,然后顽皮笑着,勾了他的脖颈便吻上前。
她的笑容总是明媚,如暖暖阳光下的玫瑰乍展。
满蓄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到那胭脂褪尽的苍白面庞。
而她似被那泪水烫着了,淡得发白的唇轻轻动了动,眼角缓缓淌落一滴泪珠。
唐天霄不可置信,颤抖的指尖慢慢拂过她眼角的泪水。
微微的温意正缓缓自指尖散开。
他蓦地大叫道:“浅媚!”
竟分不清到底是如获至宝的狂喜,还是痛彻肺腑的悲伤。

二人匆匆被送回怡清宫。
唐天霄不过落水受惊,等换了衣物,喝了驱寒的汤药,再休息片刻,便已复原得差不多。
可浅媚虽然苏醒,却已元气大伤。
屋中已燃起暖炉,那副渐渐回过温的躯体因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温暖,正缩在衾被中瑟瑟地发抖。
唐天霄望向侍奉的宫人。
香儿忙上前悄声回道:“已经换了衣裳,不过煎来的药没能喝进去,全吐了。还有……嗓子好像呛坏了,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呛水再呛得怎样,也不至于呛成哑巴。不说话和不愿意说话,是两回事。
唐天霄走过去,将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拉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庞。
如风过荼蘼,冷雨侵透,满目的苍凉零落。
骤然被屋中的灯光打到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张开。
黑黑的眼眸转动着,幽深幽深的目光从他的面庞滑过,有些微的辉芒一闪而过,很快归于沉寂。
唐天霄凝望着她,低声道:“告诉我原因。”
可浅媚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霎了霎眼,神情极疲惫。
唐天霄愈发柔和了声音:“我待你怎样,你自然明白。若我有不到之处,不是之处,你好歹也该告诉我。我们夫妻一场,彼此也算恩爱和睦,就是你想我死,也需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对不对?”
可浅媚哑哑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说话,像扯碎被泡开的宣纸,钝钝的,沉闷而压抑。
她道:“李明瑗和卡那提都曾告诉我,我是南楚人,我的父母亲人都惨死在你的手中。你还下令屠了那个城池。我不信。你为顾全自己,保住大周江山,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总不致滥杀无辜百姓。”
想起可浅媚那次私逃前后对他的态度转变,唐天霄掌心发凉,立刻道:“你既然深知我,自是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更不该屡屡受他们利用。”
可浅媚轻轻一笑,却似比哭还难受。
她惋叹道:“我不信。我也不想信。我常做那样的噩梦,只盼着那些噩梦永远只是梦,永远不要想起来。”
她失神地望着帐顶的承尘上重新换上的蝙蝠石榴刺绣图案,惨淡地笑道:“可你偏要逼得我想起来,逼得我想起来……我不是可烛部的公主,我是南楚晋州守备张友崇的女儿。晋州内无粮草,外无驰援,苦守八个月,一朝大周皇帝陛下御驾亲至,终于攻破城池,下令屠城三日……”
“张……张友崇?”
唐天霄刚有些恢复的气色蓦地褪去,甚至连身体也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可浅媚。
“你记得?”
可浅媚呼吸急促,漆黑的眼底忽然间泛了红,似窜烧着来自地狱的森森火焰,灼心,噬骨。
唐天霄站在床边,鲜明的杏黄锦衣把他的面庞衬得愈发雪白,凤眸里云蔚雾绕,一个字一个字都似冷了:“你……居然是张友崇的女儿?”
可浅媚见他神情,愈发灰心,却笑道:“是呀,你该记得的!屠城三日……这样的圣旨,你也该只下过一次吧?我父亲的头颅被你砍下,挂在城头风干成了黑黑的骷髅;我的叔伯们也被杀光了,他们的头颅跟在我父亲的头颅后面一字排开……”
“我好怕,我觉得我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我回头找逃出城的母亲和姐姐,结果发现……一大群的大周莽汉在糟践她们,那样的糟践……活活糟践到死!我母亲是晋州城里最美丽的女人,我姐姐才十三四岁,清洁聪慧,小仙女一样……我想救她们啊,我们只想好好守着我们的家!男人们的战争,与我们何干?我们早就说定了,一家人会在一起过年,看着我养的玉玲珑在阳光下开花……可花还没开呢……”
可浅媚的泪水终于落下,一颗一颗,却映不出她想像中的玉玲珑花开盈盈的模样。
“我疯了一样砍着那些周人,砍倒一个又一个,可这些畜生还高兴得很……他们发现我是个女孩,虽然小了点……我娘却真的疯了呀,她要赶我走,她不要我救她……她把刀刺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可我只是想一家人看着花儿盛开啊……我不想一个人,又黑,又冷,四处是火,豺狼一样的男人抓着我,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我哭着唤我的爹娘,可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尸体像狗一样被人踏在脚下,踩成了肉饼……他们的心脏辗成了肉酱……我哭着喊老天,可老天也听不到……”
她浑身哆嗦着盯向唐天霄,黑黢黢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森冷火焰映得怪异的红,怪异的亮,“如果老天听得到……应该让我那时便死去……我为何还要活着?为何还要活着?活着丢人现眼!活着把我自己奉给仇人取乐享受,还为自己的仇人魂牵梦萦不惜做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蠢事!我为何还要活着!”
她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脸,纤瘦雪白的手指指入披散的头发里,一把一把地使劲揪着,“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唐天霄,我恨你!你该死!你早该死!死一千回,死一万回!晋州城里无数的冤魂,在地下等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她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呜咽的咒骂含混不清,低哑的尾音拖曳着逼近万丈深渊的灰暗和绝望。
唐天霄猛地拖开她蒙在头上的衾被,像一把揭去了蜗牛最后藉以藏身的硬壳,迫使它将所有的柔软和无助暴露出亮光之下。
她正努力蜷紧身体,缩作小小的一团,双臂挡住了大半的面颊,却没挡住满脸的湿润。大把大把的头发被她揪起,黑鸦鸦地散落在枕间。
可她的脖颈上,仍然挂着那枚荷包,带着湖水的湿意。

釜底抽薪,求断落花恨
唐天霄的眼圈便红了。
“你的确有理由杀我。”
他慢慢道,“但若我现在给你机会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你下得了手吗?”
手中的衾被落下,依然像厚厚的壳,跌落到她的身上。
“你就继续恨着我吧,可你依然是我的淑妃。至于你能不能取到我的性命,就看你的手段了!”
蜷在衾被中的那团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作出反应,门口已传来中年妇人厉声怒喝:“皇帝,你这都在说什么话?”

自唐天霄开始追问可浅媚,随侍宫人早已回避得远远的,只余了靳七在门外守着,却是一个人也不敢放入,料得唐天霄退让惯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打叠起千般小心万样温柔,定会和好如初。
——只是这淑妃看着聪明机灵,做事也太过蹊跷,几番把自己或唐天霄置于险地,他都在疑心这两人是不是八字相刻,五行相冲了。
等隐隐听到可浅媚身世,连他也忍不住想退得远远的,别去听那些牵扯得太深的是非了。
可他阻得了别人,阻不了宣太后;他退得远了,宣太后却靠得近了。
唐天霄委曲求全的话语,听在臣下耳中不过是有失威严,听宣太后耳中却已万分刺心。
她含辛茹苦教养出来并深以为傲的大周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不仅把自己的尊严踩到脚底,还预备把自己的性命压上去作为这段荒谬爱情的赌注吗?
她推开门,扫了一眼唐天霄,已喝命道:“来人,把这个意图弑君的贱婢拖出去,即刻处死!”
唐天霄忙站起身,勉强笑道:“母后,并没什么事,不知哪个大胆的奴才多嘴多舌惊动了母后?那才该死!”
宣太后在外已听得久了,早已满怀惊怒,闻言立时呵斥道:“你住口!我只说你也是好容易破开血路艰难走到如今的英明帝王,方才事事由着你自己做主,我也乐得清闲。哪怕这小贱婢几次生出事端,再三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我都看在你面上睁只眼闭着眼,以为你懂事,晓得怎么拿捏分寸。谁知你的分寸,就是色迷心窍,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这贱婢手里!”
唐天霄急道:“母后息怒!儿臣与她只是有些误会而已!”
“误会?”
宣太后气极反笑,声音却是哽咽,“她是张友崇的女儿,这不假吧?自你父皇驾崩,我们孤儿寡母,多少次给那些权臣欺负,多少次险死还生,又多少次隐忍委屈受尽屈辱!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张友崇所赐!你不是对他恨得入骨,又怎会隐忍十年后不但灭了张友崇满门,还牵连了晋州城的百姓?这些恩怨,你敢说是误会?”
她抬眼,见随身带来的宫人还在迟疑,已喝道:“还不动手!”
话音落下,海姑姑和另一个宫女上前,已一把拖开衾被,揪住可浅媚的头发,将她掷下床来。
可浅媚体虚脱力,给那般重重一掷,头部磕于冰冷坚硬的地面,只闻“咚”地闷响声后,她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便没了声息。
她的黑发离披散乱,苍白的面庞贴于地面,裹着素白单衣的身体瘦削之极,只有胸腹间的起伏还可见得她一息尚存,并未死去。
眼见得海姑姑等又去拖她,唐天霄已忍耐不住,喝道:“住手!”
海姑姑等人便愕然,只望向宣太后。
唐天霄已上前,一拂衣袂,已双膝跪下,恳求道:“求母后手下留情,留她一条性命!”
宣太后气怒道:“你还真糊涂了?她想取你性命,你难道看不出?你有杀父之仇,她那里却是灭族亡国之恨,这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以为还能解得开来?天霄,这天底下的美人儿多的是,你要谁也不难,这个祸害万万不能留着。听母后一句话,斩草除根才是王道!”
唐天霄闭上眼眸,慢慢叩下首去,涩然道:“母后若要斩她,不如把儿臣一并斩了,免得儿臣没了她,比死了苦楚!”
“天霄,你……你敢威胁你母亲?”
“儿臣不敢!只求母后留她一命,儿臣把她囚入冷宫,从此……从此再不去看她一眼!”
他似有些跪不住,低低地埋着头,按着地面的指甲已是惨白。
一滴两滴的水珠,慢慢在团花毡毯上洇染开去。
宣太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已阵阵心酸,许久才伤感道:“你懂得我苦心便好。既然你不肯断,总得有个人来做恶人,帮你来做个了断。你可听好了,若你真的再和她纠缠不清,我绝不饶她!”
“儿臣遵命!”
唐天霄应了,才站起身来,垂头再看一眼那晕倒在地的女子,低声道:“把她关入静宜院吧!”
屋里并无怡清宫的侍女,只有宣太后的几名心腹宫人在,闻言即刻上前,将可浅媚拖起。
纤纤瘦瘦的身躯被人一把拽起,拖过门槛,“扑”地一声跌到槛外,然后拉出殿去,磕磕绊绊地拎下台阶。
四处的宫灯正在冷风里飘摆如扇,黯淡的光线照不亮辉煌殿宇和高大老榕投下的重重阴影。
单薄的素色小衣和散乱的乌黑长发逶迤于地面,一路扫过深秋的落叶,留下了长长的印迹。
她像一具被人拆碎了的布偶,无情地扔入沉沉的暗夜中,彻底从唐天霄的眼前消失。黄叶漫天,簌簌飘零如雨,很快连她留下的印记也吹得不见踪影。
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无声无息。
只余了满屋依然亮热艳丽的帷幔陈设,在高烧的红烛下微微地拂动,似听得到少女清脆无忧的咯咯笑声,没完没了地荡涤在耳边。

这晚唐天霄独卧于怡清宫内。
煎心的痛楚里,挨到天色泛白的时辰,他居然也能睡着了片刻。
梦里,依然是可浅媚藏在鲜艳美丽的帷幔后吃吃而笑,他向前走了一步,拉开了帷幔,甚至看到她如凤凰扬起尾羽骄傲明媚,娇憨地投到他的怀中,说道:“天霄,我喜欢你,喜欢极了……”
他欢喜抱她,却搂了个空,猛地惊醒过来。
天色已明,不知哪里的窗纸破了,冷风吹了进来,嘶嘶地响,像毒蛇游动时吞吐着蛇信。
而他心里破开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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