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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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泡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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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够可以啊,连暂住证都没有,还跟光华学院的学生抢位置!”保安说着,又用食指敲敲桌面,“什么也别说了,跟我走吧!”
  我冷冷地直视着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来上自习的。我哪儿也不去。”
  “哟,你还反了啊!”保安拉着驴脸把桌子拍得惊天动地,“看你是一女的,要不我早就动手了。”
  我鄙夷地看着他,这帮走狗们!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这样说:“真是的,这些外来者搞得我们都没有了位置,学校早该管管了。”
  “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声。”“爆米花”摇头晃脑、趾高气扬。
  “走!”保安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伸手便要推我。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位女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先生,慢着!”
  我一看,原来是张红。她满脸堆笑,冲着保安甜蜜蜜地说:“先生,我们都是学生,您就算了吧!”
  “算了,你看她这犟样,连暂住证都没有,倒敢来北大捣乱!这哪能算了?”
  “张红,你走开,这儿没你的事!”我冷冷地说。
  “瞧瞧,瞧瞧,就这样的人,我看只能到顺义筛沙子去!”保安说着,又伸手过来扯我。
  张红一把将我推开,站到我面前,拦住保安的手说:“大哥,您干吗跟小妹妹们计较?她不过是想来上上自习,并没有犯什么过错。”说着,她又转向“爆米花”,讨好地央求,“同学,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和您抢位置了。”
  “哼!”“爆米花”冷哼。
  “白青青,你就向人家赔个不是吧!”张红说着,推了推我。
  “要我赔不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绝不可能!”
  “那你就到顺义筛沙子去吧!”保安眯着眼睛威胁,一把将我拖了过去,“我看筛沙子的全是你这号人!”
  “这位同学!”张红跺着脚摇摇“爆米花”的胳膊,“求求您了,我们都是女孩子,没必要这样是不是?”
  这时,围观的学生们也开始惺惺相惜了,“是啊,没必要这样,吓唬吓唬就行了,没必要来真格的。”
  也可能良心发现,也可能想体验一下恩赐的感觉,终于,“爆米花”手下留情道:“算了!”
  黑暗中,我背着书包一路小跑。风呼呼地从我耳边穿过,我的心有种冰冻的痛楚。
  “白青青,白青青!”身后,张红的声音传来。
  我不理,只是一味地跑。跑过图书馆、跑过五四大道、跑过文史楼、跑过博雅塔、直到我跑到未名湖,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石舫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气。
  “白青青,你,你跑,跑什么跑?”张红追过来,按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我顺手拾起一块砖头,冲着黝黑的湖面砸去,“扑通”一声闷响。“TMD!”我咬牙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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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小声点儿!”
  “张红,我现在真想跳下去,殉葬算了。”望着未名湖一动不动的湖水,我拖着哭腔道。
  “哼!殉葬?”黑暗中,张红的讥笑声传来,“估计你还不够格。明天你的尸体浮出湖面,大家还埋怨你污染环境呢!”
  我闭上嘴巴。这时,湖心小岛上有《二泉映月》的二胡声哀怨地传来。
  张红扶着的我肩膀,紧挨我坐下,道:“青青,你来得时间太短,你根本不了解北大的情况。有时,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可我是在学习,又没有搞破坏!”我愤怒地冲她嚷嚷。
  “你学习有什么了不起?”张红大声反驳,“来北大的哪个不是在学习?你看那么多的脑袋,那么多的书本,你连渣子都算不上!”
  “张红,你说话太难听了!”我扭过头不理她。
  “难听?哼哼,难听的还在后面呢!我现在只是把别人说你的话转述给你听,好让你早点儿看到自己在北大是个什么角色!”
  “我是渣子,北大的渣子。可尽管这样,我们还要厚着脸皮往它屁股上贴。”我喃喃自语,“我们干吗要受这种嘲弄?!”
  张红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又像安慰她自个儿:“听我说,你只有先‘被嘲弄’后,才有资格去‘嘲弄’。”
  “我不愿意‘被嘲弄’,也不想‘嘲弄’。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可就这点,也这么困难。”
  “想平淡,为什么不回家去?为什么来北大考研?”
  “我不一定非考上不可,我只是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我急急地表白。
  “呵呵,你是圣人!”她讥笑。
  “那你呢?”
  “我花了五年时间,若像你一样圣人,那我脑袋里肯定积了粪!”
  经过这次占位风波,我乖了许多,再也不乐陶陶地认为自己与北大人无异。“边缘人”说得再好听也是“边缘”,名不正言不顺,就跟大家族的妻妾成群似的,妾再美好、再受宠她也是妾,天生便是艳羡别人登堂入室的命。
  还有,我懂得了“夹着尾巴做人”。
  我再也不明目张胆地占教室前几排的座位,无论授课的教授多么令我痴迷、钦佩。因为我知道,我是来“偷”的。在礼堂听讲座时,即便有空位置,不到响铃声拉起,我是绝对不敢坐的。我害怕再有一群北大学生满腹牢骚地说:“看啊,这些外来者把我们的地盘都抢尽了。”
  以前,我还和一些光华学院的学生交了朋友,可现在我对他们全部敬而远之。我知道他们矜持和气的笑容底下蕴含着什么,我也知道哪怕我掏心掏肺、哪怕我们亲若“兄弟姐妹”,在我没有拿到那张巴掌大的学生证前,对他们而言我永远是异类。我之于他们,只是一种怜悯或是不一样的空气。当然,在我没有把他们忘了之前,他们便先把我给忘了。
  张红总是去北大文史楼上自习,我开始成了她不折不扣的“跟屁虫”。
  钱钟书曾经在《围城》中写道:现在的大学当中,数理系的瞧不起化学系的;化学系的瞧不起社会系的;社会系的瞧不起中文系的;中文系的瞧不起哲学系的;哲学系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瞧不起,只好自己瞧不起自己。
  私下里,我认为,倡导“自由、平等”的北大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光华学院的教学楼、宿舍楼是北大最新潮、最明亮、最舒适的,光华学院的学生也显得格外趾高气扬一些,其次是北大法学院。随着那幢崭新、别致的逸夫楼的建成,法学院师生们的笑容似乎也灿烂了许多(当然,随着近年理工楼等新教学楼的兴起,这些风光已经不再)。
  据说,北大教授俸禄的差距也大相径庭,具体情况我不得而知,但看着光华学院以及法学院门前泊着的豪华私车以及文史楼前破破烂烂的自习车便可见一斑。还有,光华学院的教授们总是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十足养尊处优状,但我在文史楼见到的教授们却大多是不修边幅、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状。甚至有一次我还看到一位矮小的老教授,歪戴着一个皱巴巴的鸭舌帽,身着一件文革时代的蓝布大褂,胳膊上挎着一个我父母辈时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佝偻着腰从办公室里走出。若不是他鼻梁上那架断了腿又用白棉线绑起的塑料眼镜,我还真以为是乡里的穷支书进了城。(事实上,可以说连穷支书都不如,简直就是时光倒流!)
  有时想想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北大中文、历史均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文史的翘楚啊!看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即使残酷却是真理。
  言归正传。
  文史楼在未名湖畔,由梁思成设计,古色古香,但毕竟上了年纪,里面冬冷夏热,光线昏暗。桌椅也有许多破破烂烂、缺胳膊断腿的,搞不好,真的就像“大学自习室”的FLASH那样:幸好哥儿们我还练过,要不还不怎的肛瘘?!
  真正的北大学生不爱来这里,于是这里便成了“北大边缘人”们的乐园。他们面带菜色、蓬头垢面、脸上挂着一种做梦的神情、肩上背着硕大无比的书包在堆满了考研书、试卷、磁带、录音机、大号水杯、搪瓷饭盒的桌椅中悄无声息地穿行,有的状如骷髅,表情十分吓人。
  张红固定上自习的教室在二楼,是一间小教室,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地坐了七八个人,加上我似乎就有点儿超载。但张红却不管不问地不知从哪儿拖来一把椅子,放在最靠角落的一张歪歪斜斜的小桌子边,说:“你坐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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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话地坐下,脚一蹬,蹬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编织袋,里面软软的东西估计是被子。看来,哪位兄弟一定是把家都搬来了。
  以前,我总以为方卓是个学习的机器。可现在看来,方卓在他们面前还仅仅是小儿科,至于我,简直就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
  这帮人,不,真真就是机器,简直太可怕了。
  他们伏在桌上,脸都恨不得贴在书本里,做出“吃书”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们“吃”完一本,头都不抬一下,伸手从面前高高一沓书中再抽出一本,继续“吃”。人们说“秀色可餐”,可他们则是“书本可餐”。事实上,他们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四处转悠、甚至不抬起头活动活动颈骨,就像雕塑那样,摆出一个那么酷的“POSE”,便不再动弹,唯有笔端的“沙沙”声,像春蚕一样吞噬桑叶、吞噬“知识”。
  我目瞪口呆地看,这么酷的地方我闻所未闻,我真想走上前对他们说:“同学,当心痔疮!”
  但是我没法对他们说。这里的“机器”们谨遵“沉默是金”的原则,面容冷淡、神情倨傲得如拒人以千里之外。好像每个人都在严密地监守自己的“精神花园”,并且挂上“谢绝来访”的招牌。
  我讪讪地咽了咽口水。在这个静得听得到针落地声响的教室,空气中似乎隐匿着刀光剑影。
  中午下课铃响了,外面喧哗起来。这堆“机器”特别省事,几乎连油都不需要加。有的直接从饭盒里拿出两个冷馒头,就着饭盒里的榨菜一边看书,一边啃馒头;有的把自己所有的家当压在凳子和桌子上,然后向周围同学小声叮嘱一番,才敢捧着饭盒离去。
  张红也是不出去吃午饭的。她啃着两个大馒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我轻轻地走过去,问:“你不回去午休吗?”
  “午休?!”她瞪着我,嘴里含着一大块馒头,好像我是天外来客。
  “就是睡午觉啊,起这么早,你不困?”我小声解释。
  “都这时候了,谁还午睡?”她啼笑皆非。
  我不懂,这时候?这时候正好是午睡时间啊。
  “我没有时间午睡。若你想午睡,我帮你看着位置吧!”她说着,又把头埋在书中。
  文史楼外,阳光正好。熙熙攘攘的北大学生正骑着彩色的自行车开开心心地去食堂买饭。他们多么年轻、多么无忧无虑、多么前程远大啊!我又羡又妒地看着看着,终于,握起拳头在空中重重砸去——
  “靠!”我竟然骂了一句粗话。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又背着书包,折回文史楼。
  我也发奋学习了。
  不,这话不对,好像我以前是好吃懒做的。准确地说,我更加发奋了。
  我大刀阔斧地砍掉睡觉、发愣时间,坚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考研圣经,两眼通红、步履蹒跚、衣衫褴褛地混迹于那群可怕的考研一族中,成为越来越具潜力的绩优股之一股也。
  我有很多优势:年轻,所以经受得起失败;不知天高地厚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出校门所以基础好,大部分科目还历历在目;最重要的是,我个性简单,这让我“轻装上任”。
  我进步很快,大部头书看似可怕,但当你把它囫囵吞枣吃下后,再进行“反刍”也就好消化多了。“北京大学光华学院”的噱头听似可怕,但当我做了几套真题、“吃”掉几本光华学院参考书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在北大,我挺看不惯有些光华学院的学生们,觉得他们尤其一叶障目、盲目自大。但尽管这样,我却“头悬梁、锥刺骨”地要与他们“为伍”,期待着他们伸出和平、友谊的双手把我接纳。所以,这样说来,我心中最瞧不起的还是自个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北大边缘人”的共同心态:只瞧得起自个儿,同时,也最瞧不起自个儿。
  刮了几场沙尘暴后,北京又飘起了满城又恼人、又撩人、又逗人的飞絮。
  听一位农科院的朋友说,目前农科院的一些国宝级老教授们正在苦心研究一种基因,用于抑制春天杨柳飞絮的生长。
  我吓了一大跳。如果自然可以任由人类这样随意改造,那么,这个世界将多么无趣!
  五月底,我报了几个考研辅导班。虽说我对自己非常有信心,而且发自内心地认为没有必要往这些吹嘘得神乎其神的辅导班里砸银子,但看到面黄肌瘦的考生们恭恭敬敬地排着队,讨好地往别人手中塞用自己啃冷馒头、喝白开水省下的厚厚一沓百元大钞,还满脸幸福状时,我便再也走不动了。
  考研辅导班设在北航。
  当我捏着薄薄的一张听课证,站在北大西门的公共汽车站时,这才发现,两个多月以来,我竟然没有好好在北京城转转。(当然,刚到北京那次不算。)
  那时,四环还没有开通,去北航可不是件容易事。记得头次去我至少倒了三趟车,其中一趟还坐反了,白白扔给售票员一枚大洋,令我一路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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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想而知,当我瞎子摸象似的找到北航大礼堂,当时的场景是何等的壮观。
  相信许多参加过考研辅导班的同学应当对此记忆犹新。那场面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人头攒动、蔚为壮观。
  人头,数不尽的人头,密密麻麻,一个挨一个。别说座位了,就连地板的缝都看不到。许多同学紧贴墙壁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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