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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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一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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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许兰秋明知故问。
“你说呢?”
许兰秋欢笑一声,随在文从义身后复又来到院中,或许是因文从义在镜头前看着自己,许兰秋始终有些不好意思。文从义见许兰秋放不开便将相机搁到地上,攥起一个小雪球向许兰秋扔去,同许兰秋一起玩起雪仗。
许兰秋初见文从义居然用雪球砸自己,只一呆之际生生被砸了个正着,随即反应过来,也捧起雪向文从义扫去,二人一来一去,欢笑声不断,全然没了平日的生疏距离。许兰秋一改平日的温文娇怯,文从义也不似平素那般深沉内敛,二人都只如十多岁的少男少女一般,嬉笑打闹。很快,许兰秋便在欢声笑语中渐渐褪去初始的局促紧张,变得随意洒脱起来。文从义瞧在眼里,跑回拿起相机将许兰秋嫣然含笑的瞬间尽数捕捉,只将许兰秋照得比白雪还要纯净美丽几分。许兰秋也不再拘束,任由文从义拍照。
一直远远观望的文风,奔过近旁:“我给老板和夫人照一个合影吧。”若在平时二人一定会觉得奇怪尴尬,至少是不自然的,但此时或许已经玩得开了,顾不得想了,都自然的走到一起,文风在文从义的教导下早对相机这种洋玩意摆弄的极为熟悉了,很快便捕捉了二人脸上都是灿烂笑容的美好瞬间。
连带许兰秋也来了兴致,夺过文风手中相机,一一给文从义,文风,更将文家小院内的雪景,和文家众人闲走的身影一一影下。最后还有出门到武汉街头影照的念头,终于在一声接一声的喷嚏声中选择放弃。

(八)陡然病发

许兰秋是真的感冒了,文家人再次见识到了她的弱不禁风。自那日雪地一番欢畅之后许兰秋就接连鼻塞流涕了数日,连带食物也分不清咸淡酸甜了。
一九三八年正月的头一周,许兰秋便一直在这样的难受中度过,但她丝毫不觉后悔遗憾,只觉能见到如此雪景,再如何生病也是值得。
更难得的意外收获是,她居然发现文从义原来也有如廖语声般清明爽朗好似大男孩的时刻。只是他的大笑还是如他的微笑一般无声无息,不似廖语声,只要是笑容,无论大小,必定是远近可闻的。
这几日,相片已经都冲洗出来了,每一张都很美,尤其是许兰秋的那几张,只被文从义照得比白雪还要纯净清澈几分,笑容凝固的好似蒂露。文从义的风姿自不必说,尤其是许兰秋和文从义二人的合影,竟然说不出的相配和谐。
难道是因为笑容相似,眼神相近?还是二人的眼睛都是不大不小,但都很明亮的原因?许兰秋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就是觉得和谐。这一点由照片传出的感觉,任谁见了都无法否认,许兰秋不由得笑了。
偶而的天性迸发只是瞬间,这之后,许兰秋和文从义又复归一贯的性子。但二人之间难免的多了许多亲近,许兰秋再见文从义亦不似先前那般无措,更开始能对着文从义的眼睛讲话了,只是还是不敢停留太长的时间。文从义倾听许兰秋的话语和停留在许兰秋身上的时间也变得长了许多。
二人之间的关系算是有了初步的改善。
天公时有的做美往往能令本有嫌隙的人借机交好,这是上天的举手之劳。而真正更能拉近人之间距离让人彼此贴近的,往往并不是美的有些梦幻般的雪景,更多的或许是在患难中的磨合,这一点则是需要人本身的努力。
新年刚过没多久,春天不觉也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初夏时分。
许兰秋不再像刚来时那般脆弱神经了,再看到宰鸡杀鸭之类的事情也不再心生畏惧,偶尔还会主动要求添些荤腥,文家饭桌开始像往常一样无肉不欢。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相处,文家上下与许兰秋也渐渐熟稔起来,虽私底下难免有觉得这位四少奶奶有些古怪,但为人却是极好,便也渐渐很是喜欢。张妈和文从义也都知道了许兰秋睡觉不关灯的习惯,并告诉周围的人,慢慢的也都知道了。
在这样的氛围加上越来越暖的天气的熏陶,许兰秋心情渐渐明朗,心中的阴影也好像慢慢消散开来。只一点,许兰秋和文从义还是没什么太多话说,文从义还是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整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文从义不在意,许兰秋也不好奇。
若不是因为这次突然发病,或许连带许兰秋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完全走出阴影忘记伤痛了。
这一晚,毫无征兆的,打响了夏天的第一际响雷,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百货公司有人打电话来说先前订的货物到了,叫人过去取。恰好这几日有几个人都请假回去夏忙了,文家对下人一向宽松,也不限制时日,不但准家里事情兼顾,还每到夏忙时节准假补助钱银,是以下人都对文家很是忠心,从未出现暗地搜刮的情况。
张妈一时找不到人手便自己去了,估摸着四少奶奶已经快睡了,这几个月也没再出现像初来时候的“不正常”,这灯火通明的该也不会有事。不曾想张妈刚出去没多久变故就发生了……
胡同不知怎么竟忽然停电了,或许是响雷惊扰了线路,或许是某些组织盗用电路。
许兰秋正卧在书房看《雷雨》,外面雷电轰鸣风雨呼啸,心中有些胆怯,好在灯火通明的虽害怕倒还能稳住心神。不想正看到紧要关头,一阵响雷轰隆之际,劈啪一声巨响,屋内灯光刹时全部熄灭,周身顿成漆黑一片。
许兰秋瞬间呆滞,随即屋中爆发一阵比惊雷还响的惊叫声,许兰秋大声喊着:“张妈,张妈……”半天无人答应,也无其他任何人声,心中害怕。慌乱之际,南京城外伏尸江边的黑暗恐惧无比清晰的映于眼前:尸体,鲜血,狰狞的面孔,嗜血的乌鸦,冰冷的江水……
许兰秋只吓得不断掩面惊叫,却在一次一次响雷之际强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使她惊恐的既不敢睁眼亦不敢完全闭上眼睛,濒临崩溃。
情绪转而失控的许兰秋,站起身便往屋外跑,却因用力过猛一下撞在前面的木桌上,鲜血顺着膝盖流了下来,许兰秋借着闪电光亮陡见鲜血淋漓更添恐惧,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的,直道真到了鲜血染红的长江边。
许兰秋慌乱往外奔跑,乒乒乓乓又连撞数处,膝盖,手臂,手指,脚踝,处处撞伤,她也顾不得,只是毫无章法的乱撞乱逃。本想走到房间,却一不留神踩到书房侧面临院的楼梯,直顺着楼梯往下滚出一米多,额头肩头连撞数处,许兰秋又是害怕又是疼痛。这出楼梯直通向院中,雨水打落在许兰秋身上一下子就浇透了全身。许兰秋拼命往上爬,却因雨湿木滑,加上她又太过恐惧,竟然连爬了数次都又滑下楼梯。
许兰秋尖叫着好不容易爬回屋中,不顾一切的往楼梯口跑,口中直喊着张妈等人的名字,惊惶之际又撞到桌角床头,只撞倒在地,疼痛难忍,口中乱叫着:“张妈,幽君,大哥……”却始终无人上来,心下越发的害怕,心思渐渐迷糊:“他们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走了,扔下我了,他们扔下我了!”错乱之际仿佛又回到了南京沦陷前后,文家众人搭车弃自己而去的情形,爬起来只向往外逃,却被一条被单缠住,更是惊恐难耐。
许兰秋越想越惊,拼命往外挣扎,连滚带爬只扑滚到楼梯下面,头上磕出的鲜血涔涔流出。许兰秋伸手摸触,满手血水,一时竟想不出是自己受伤,只道处处都是尸体,回到了南京逃亡的路上。吓得大叫一声,爬起就往外跑,推门却见大雨倾盆,闪电雷鸣交接,更是害怕不敢冲出。
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最后只又缩回到屋前角落,不敢进也不敢出,又哭又叫,不知如何是好……

(九)怜惜

文从义和文风回来的时候,文风在外面看着宅内一片漆黑,道:“老板,怎么漆黑一片,这地方也停电啊。”文从义冷哼了一声,道:“有人在分片停电搜人,自然会停电。”
二人下车走到朱红大门台阶,文风正欲拍门却发现门竟然是从外面锁着的:“老板这门是从外面锁着的。”
文从义道:“带钥匙了吗?”
“带了在车中。”
文风回身取钥匙之际,文从义在雷雨声中隐隐听到一声喊叫,似乎从屋中传出,心下有些不安,以为自己心中作怪。待雷鸣空隙之际再一细听,一阵万分恐惧的喊叫声清晰入耳,依稀便是许兰秋的声音。文从义心中闪过慌乱:“文风,快开门。”文风“唉”的一声奔上台阶。
文从义不等文风将门完全打开,便推门直奔向院中,文风边带着院门边喊道:“老板,伞!”
文从义头也不回,一个健步向屋内飞奔,却听到大门旁边一处有人喊叫,闪电照耀之际看到那人浑身湿透,鲜血污面,双手直在空中乱抓一阵,又缩回抱住双臂,异常凄厉,赫然便是许兰秋。
文从义冲上前扶住许兰秋肩头:“你这是怎么了?”随后赶到的文风看到许兰秋这番景象,也禁不住胆颤心惊。
许兰秋神志不清一时辨不清来人,只使劲拍打:“走开!走开……!”只和刚来时那一晚上的情形如出一辙。
文从义伸手去看许兰秋额上伤口,却被许兰秋死死抓住,张口便咬在了文从义手上。文风一阵惊呼便想上来阻止,文从义却摆了摆手叫他不要插手。文从义手背流出鲜血只忍住不出声,向许兰秋道:“别害怕,看看我是谁,啊?”许兰秋陡见鲜血,害怕的将文从义手臂甩开,缩在墙角只不让他靠近。
文从义又上前扶住许兰秋道:“兰秋,看看我是谁,兰儿,坏人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捉坏人。”许兰秋听文从义这么说便不把他当坏人,只怯怯指着屋中道:“尸体,血,好多好多!数不清……好多……”嘴唇颤抖,竟是说不明白。
文从义心中一颤,怜念大起,将许兰秋抱起,温和道:“兰儿别怕,坏人都跑了,什么都没有了。”
许兰秋正视文从义渐渐认出,眼泪直流了下来,轻轻道:“大哥,是大哥。”
文从义缓缓点头:“对,是我。”
许兰秋神志一清,心力反散,心神交瘁之际直晕了过去。
文从义一面吩咐文风去叫医生一面将许兰秋抱到房中,黑暗之中隐约看到四处桌椅翻倒的情景,便可想到此前许兰秋是经过怎样一番挣扎的。文风不知道怎么弄了下,屋内电灯就都亮了起来。文从义给许兰秋换衣的时候见到许兰秋身上处处都是撞伤,额头更是血流不止,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文从义先将许兰秋身上擦拭干净,更止住了流血,从书房中拿出药箱,不多久便按部就班将许兰秋包裹妥当,很是熟练,随后又简单处理了自己手上被许兰秋咬伤的伤口。原来文从义原本就在日本修习过医学,虽未读完,这些外伤对他并非难事。但他还是要文风打电话叫了汉口颇有名气的郭医生,因他清醒意识到许兰秋在触目惊醒的外伤之外,更多是心中难清的阴影未除。
昏迷中的许兰秋若能醒来看看文从义此时的神情,或许就能知道,对于她,文从义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事实上,初次看到许兰秋,文从义多多少少是有动容的,可是许兰秋当时憔悴瘦弱的样子,也不可能给予文从义除了恻隐之心以外的东西。亟待后来发现许兰秋近乎神经质的敏感,他才猛然想起许兰秋是从南京逃出来的,他虽不知道个中细节,但从许兰秋看到荤菜时候难忍的呕吐和见到血迹时候的恐惧,不难猜出她是经历过不一般磨难的。
记得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回到文宅,无意间瞥到站在院中台阶轻轻颤抖的许兰秋,文从义看不清许兰秋的表情,但从她不断抖动的肩头,显然是极度害怕。直到不知情的张力扬起手,拿着奄奄一息的,刚被宰杀的鸡在许兰秋面前晃动的时候,许兰秋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了双耳尖叫。那一刻文从义明白许兰秋对于血,带血的刀,或是肉类,都有本能的害怕和排斥。此后,文从义便宣布了一道指令,凡是许兰秋的饭桌一律只吃素食,荤菜不可过许兰秋的眼,就是杀鱼宰鸡也必须到许兰秋看不到的地方进行。大家对文从义的指示私底下议论几次后便也渐渐习惯了。
文从义知道,对此,许兰秋是很感激他的,也大概是从这件事情开始,她知道文从义是向着她的无论是内心还是表面为之,她都已经很满意了,进而对文从义生出些信任来。只是许兰秋并不知道,文从义之所以发布禁荤令,最直接的原因,是一次驱车途中看到她在街边吃热干面的情景。
文从义顺着文风的手指看到落坐街边小摊中的许兰秋,一袭浅色裙装,弱不禁风,很仔细的吃着热干面,这样的情景接连发生了三次。文风只道这位夫人喜欢上武汉的特色小吃,文从义却从种种迹象看出,许兰秋是因为在文家吃不饱专门跑到街边充饥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挑食,仅仅是因为她吃不下任何一点荤腥,而文家的餐桌向来是无肉不欢的,她却不肯说或者是不敢说。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文从义心中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是什么自己说不清楚。于是便有禁荤的决定。文从义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对于随着许兰秋天天吃素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后来见许兰秋日渐开朗,只道她终于走出阴影,尤其是那次雪地的开怀,更一度令文从义以为,她已无事无碍。不想此次的突然爆发,竟是如此猛烈,文从义有些始料不及,没想到南京的经历会给许兰秋留下这么难以磨灭的记忆。他并不清楚许兰秋此前的样子,刚来的时候只道她天生孤僻,而他又忙于上海纺织厂转地的事情和武汉生意的交接,很少顾及她,也难怪她会如此没有安全感。想到这里,文从义心中隐隐有一丝愧疚,但仅是一丝,而且逗留时间不长。毕竟对于许兰秋,他还是没有太多深刻印象和好感的,虽然自一开始,哪怕许兰秋那般尖叫排斥,他也未曾讨厌过许兰秋,甚至骨子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怜惜,但若说就喜欢许兰秋,只怕还完全搭不上边,言之尚早。
郭医生冒雨和文风来到文宅。
在郭医生来之前,张妈也已经回到文宅,文从义看到张妈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四少奶奶怕黑你们不知道吗?大晚上的一个个都死哪去了。”文从义从没对任何一个下人如此责备过,更别说平日敬重有加的张妈了,张妈心中颇觉委屈,但想着四少奶奶受伤生病终究是自己失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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