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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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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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美人眸中浮起一层轻薄的雾气:“天长地久……”

李崇讯握住她的手,恳切道:“那天不会太远的,你信我……”

顾美人抱紧了他:“我信你,一直都信。”

两人相拥,一室旖旎。

不知何时,那只被惊走的小鸟收拢翅膀,轻巧的落在窗棂上,好奇的向内张望。窗台里,两具年轻的躯体再度交缠,起起落落的呼吸声里混杂着恋人间的低语呢喃……

日暮时分,李崇讯才与顾美人分别,返回东宫少阳院。一入内便见太子妃萧氏在宫人们簇拥下,神色凝重的走上前来,急切道:“殿下这半日哪里去了?”

李崇讯方与顾美人幽会归来,见萧氏露出这样的神色,以为妻子有所察觉,不免心中慌乱,支吾道:“与教坊乐工讨教琴曲……”

萧氏鼻间隐约闻到他身上一股淡香,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不过她此时也顾不上追问了,急向身后宫女吩咐:“服侍殿下更衣!”

“这,这是何故?”李崇讯吃了一惊。

萧氏转向李崇讯,双手拢于袖中,肃容道:“会宁殿传讯,太后病危。”

78母丧

虽然太后并非皇帝生母,但皇帝一直对太后孝敬有加,也绝不许子女们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数。太子既为长孙,又是储君,于情于理都应为孝义之表率,更该第一时间赶去。皇帝已命人来催过数次,宫中却遍寻不着太子踪影。少阳院上下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崇讯自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随婢女入内更衣,然后与太子妃一起急匆匆向太后寝殿赶去。

到了殿前,李崇讯发现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到场,就连最小的瑶光也由乳母抱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免有些惭愧。

皇帝正在偏殿听太医署的人细说太后病情,并未看见太子到来。绮素立于皇帝身后,先注意到了太子夫妇。她见二人在外面徘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她侧头看皇帝,见他正专心听医正说话,便悄然退至外间,向他二人摆了摆手,然后一指长寿旁边的位置。

李崇讯得她提点,登时醒悟,向她礼貌的一笑,默默跪坐在长寿身旁。太子妃则和后宫女眷呆在一处。

长寿原本垂着头,见李崇讯忽的到了自己身旁,不免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崇讯素知太后与长寿感情深厚,见他眼圈红红的,便对他温和一笑。

长寿原本和李崇讯很亲近,但这两年他和康王关系恶劣,渐渐也不大跟其他兄弟往来。见太子对自己笑,长寿咧了咧嘴,勉强回了长兄一个笑容后就接着想心事了。

绮素见几兄弟都很平静,放下心来,走回皇帝身旁。

太后已卧病多年,这两年更是江河日下,如今已近油尽灯枯。太医署的医官们都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绮素返回时正听见医官下此判语。她心里虽早有准备,却仍止不住的悲痛一阵阵袭来。入宫数十年,太后一直对她极为爱护,说是亲如母女也不为过。如今连这个慈爱的老人也要离开自己了……

皇帝听了医官们的话,也是眉头深锁,又听见背后低低一声抽泣,回过头来,果然见绮素背着他抹眼泪。皇帝深知绮素与太后的感情,叹了口气,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转眸间皇帝瞥见外面跪着的太子,眉头皱得更紧,呵斥他道:“祖母有疾,你不曾侍奉在侧也就罢了。如今太后病危,竟也姗姗来迟,像什么样?”

李崇讯一向畏惧父亲威严,此时心内羞愧,更不敢分辩,只是唯唯诺诺的应着。

皇帝见状,愈发厌烦。如此怯弱的性子,将来怎堪为君?倒是绮素忙擦干眼泪替李崇讯解围:“太子已经来了好一会了,见至尊和医官们说话,才没进来打扰。至尊别错怪了他。”

李崇讯暗暗向绮素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皇帝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绮素替太子遮掩,他也不好戳穿,且眼前又有众人在场,让太子颜面扫地总归不是好事。故皇帝虽仍严厉的盯着太子,却很快放缓了口气:“既然贤妃这么说,朕就不追究了。不过身为太子,一言一行皆受人关注。太子也该好好想想,如何为天下孝义典范。”

李崇讯连忙答应了。

皇帝再不看他,转向绮素道:“朕还得去紫宸殿与几位宰辅商议国事……”

“国事要紧。妾守在这里,陛下放心去吧。”绮素体贴的回答。

皇帝温和的看着她:“你这几天衣不解带的照顾太后,想必也累了。凡事不要亲历亲为,差人做就是。”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太子及他身后的太子妃一眼,淡淡吩咐:“太子和太子妃留下,听候贤妃差遣。”

跪坐在下的康王听见皇帝的命令,向贤妃投去愤怒的目光。她不过是一嫔妃,竟让太子随她差遣?她何德何能?然皇帝在场,他不敢当面质疑父亲的决定,只是低头哼了一声。别人倒还罢了,偏长寿听见他这一声,回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太子夫妇倒都不觉有异,恭声应了。皇帝才又对绮素道:“若有什么变化,只管让内官到紫宸殿传讯,朕即刻赶回来。”

绮素点头,与众人一起恭送皇帝离开。

虽然皇帝发了话,绮素却不敢真的指使太子做事。她仅向太子点了下头,便欲往内室探视太后。李崇讯在她身后一揖:“多谢贤妃解围。”

绮素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举手之劳,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何况太后垂危,我也不愿有人在她病榻前横生枝节。”

康王闻言忍不住一声冷笑。绮素分明听见,却并无心情与他计较。守在门口的宫女打起珠帘,绮素脚步不停,径向内室走去。

室中纱帐卷起,宽大卧榻上躺着一名年迈老妇。

绮素忆起自己甫入宫时,还是中宫的太后坐于榻上,亲切与她执手相问。那份雍容气度,至今无人可及。谁想她如今竟被病痛硬生生磨去了当年的风华。太后已昏迷好几天,连绮素都怀疑她的灵魂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衰老干枯的躯体?她坐在床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枯瘦的妇人与当年那个珠圆玉润的妇人联系起来。

已有宫女从铜盆中绞了丝帕。绮素接了,温柔的擦拭太后的手脸,一边擦眼泪一边忍不住的掉。在她轻柔触碰下,太后竟有了些许知觉,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绮素听见,面露喜色,急切的伏在她身边轻唤:“母亲?”

不闻太后回答,她立刻转头向侍立一旁的染香道:“请医官们过来,快。”

染香听命去了,很快医官们鱼贯进入,依次上前诊视太后。完了又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会,才由其中一人向绮素道:“禀贤妃,太后应是回光返照……”

即使绮素早有准备,真听到这话还是止不住脚下一软。幸亏染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不至失仪。绮素定了定神,说了声“知道了”,便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医官们小心退了出去,倒是适才向她禀报那人经过她身旁时忽然停了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向绮素道:“太后尚未交代遗言,这药能让她精神些。”

绮素点点头,接过了纸包:“多谢。”

那医官低头道声“不敢”,尾随众医而去。

绮素泪如泉涌,坐在床边低声哭泣。忽然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面容。绮素一惊,却见本已昏迷的太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对她微笑。

“绮……素……”太后已多日不曾说话,发音甚是艰难,但绮素仍听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握住太后的手,热烈的回应:“我在,母亲,我在这里。”

“杜……杜……”

绮素不解其意,试探着问:“母亲可是想要什么?”

“杜……”

一旁的染香插话:“太后可是想见杜宫正?”

太后缓慢的点了一下头。绮素急道:“快让人去请。”

染香答应,匆忙差人去请杜宫正。

“母亲,”绮素柔声道,“杜宫正就快来了,你再等等。”

太后听懂了她的话,缓慢的点了点头。绮素见她想开口说话的样子,便将那包药粉交与染香,让她用温水冲开,喂太后服下。

太后慢慢服了半盏,又歇了一会,果然眼神渐渐明亮,口齿竟也清楚了起来:“绮素。”

绮素柔声答:“我在。”

“我的孩子……”太后爱怜的看着她。

绮素握着她的手,努力微笑:“母亲,我在这里。”

太后仔细的看她,初入宫时的怯弱孩童,如今已是成稳妇人,面容也可看出风霜侵染的痕迹。她眼中泛起泪光,吃力的说:“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母亲别这样说。”绮素柔声道,“我并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太后轻轻抚摸她的面容,“我这辈子最后悔两件事。第一件是顺先帝的意,让你入了宫;第二件……”

见太后呼吸沉重,绮素不忍的打断:“母亲,别说了……”

“不,让我说完,”太后却冲她摆了摆手,“这第二件……是让你嫁了元沛……”

绮素失声道:“母亲……”

太后的目光温柔而又伤感:“你这一生原不必这样辛苦。都是……因为我……”

绮素拼命摇头:“不是这样。嫁给元沛是我自愿的,我并不后悔。”

“那……皇帝呢?”太后颤声问她。

绮素语塞,她该怎么描述她对皇帝的感情?她恨他,却又无法恨他。她怕他对她露出温柔的神色,却又逃不开他的柔情。她有时也疑惑,当年的初衷,她还能坚持多久?

见她如此表情,太后眼中有了然,也有些许伤感。她轻声道:“放下吧,绮素,别再自苦……”

绮素沉默,良久才说:“我做不到,母亲。我做不到像对元沛一样对他……”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珠帘声动。杜宫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绮素欲起身迎她,太后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绮素只得微微向杜宫正欠身,算是见礼。

杜宫正向绮素行了礼,在榻边跪下:“太后见我,可是还有吩咐?”

太后向她伸出手。杜宫正向绮素看见,见绮素点头,于是伸手握住。太后将绮素和杜宫正的手叠放在一处,殷切的看着她。虽然太后一字未说,杜宫正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太后请放心,妾会尽最大努力保护贤妃……”

“宫师……”绮素睁大了眼睛,难得的露出了惊讶之色。

她知道杜宫正一向独善其身,这些年杜宫正对她的指点和帮助明显已超出了两人的师生之谊。她曾为此疑惑不已,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杜宫正看出了绮素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太后至尊至贵,那年却放下所有身段,苦苦哀求她,只求她能助绮素一臂之力。正是太后这份真心,让她改变从不涉入纷争的立场,对绮素倾力相助。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让绮素知道。为太后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也算是自己对她的敬意吧。

杜宫正虽然不曾明言,但绮素又岂会猜不到其中关节?她百感交集,轻唤了一声:“母亲……”

太后却并没有回答。绮素与杜宫正微微诧异,齐齐转头,却见太后唇边犹带微笑,却已溘然而逝……

79事端

室内是长久的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宫正才轻轻一叹:“太后已逝,贤妃请节哀吧。”

绮素闭目,却依然止不住泪水滑落。杜宫正见她如此,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低声道:“太后仙去,贤妃哀恸是情理中事,只是现在尚不是可以悲痛的时候。宫中之事,还有赖贤妃做主呢。”

绮素微微仰头片刻,好一会才重新看向杜宫正。虽面上犹有泪痕,但至少她已恢复了庄重的仪态。她起身,用平缓的语气道:“宫师说得对,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母亲向来整洁,我们也得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她拭去泪痕,向染香道:“去取水和澡豆,为太后净面。再召王顺恩来,让他去紫宸殿告知陛下,太后已薨。”

染香追随太后日久,极是干练,早已命人备好所需之物。她闻言轻轻一拍掌,便有宫人将物品一一捧来。

绮素亲自为太后清理遗容。谁料方擦拭了两下,便听外面一声怒吼:“你敢再说一遍?!”

这分明是长寿的声音。绮素闻声皱眉,这孩子莫不是又惹了麻烦?

杜宫正见状,从她手中接过丝帕:“这里有我,贤妃去吧。”

绮素微一迟疑,到底在盆中净了手,向外走去。刚到外室,便见长寿对着康王作拳打脚踢状。幸而莲生奴死死拖住长寿,他的拳脚才没落到康王身上。

康王冷笑:“再说一遍又如何?你阿娘既然做得出一女侍二夫,还会怕别人说?”

“滚!你滚!”长寿怒极,偏又被莲生奴拦腰抱住,挣脱不得,只能冲康王大吼。

“崇设,住口!”太子闻言脸色一白,厉声训斥弟弟。

大约长兄在康王心里尚有威信,他没有直言反驳太子,却还是哼了一声,以示不服。

太子毕竟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好口出重话,只是道:“这件事是你有错,崇设,你该向两个弟弟道歉。”

“我说的是事实。既是事实,有什么好道歉的?”康王挑眉反问。

太子方欲开口相劝,却听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够了。”

几人一惊,却是绮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内室门口。康王虽然脾气乖张,到底年轻,背后说人不是却被当事人听见,他多少还是有些脸红,便别过头不说话。

绮素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几个孩子都不敢和她对视,纷纷低下头。

“太后才刚离世,你们就在此争吵不休,成何体统?太后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你们这些子孙?”绮素的声音并不高,却自有威严,连康王也不敢再出声反驳。

太子见大家尴尬,少不得要打个圆场:“贤妃教训得是。这件事,是我和阿弟的不是。我们身为兄长,却不能容让幼弟,实在惭愧。”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倒是把冲突掩了过去。

绮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子明白就好。太后过身,宫中慌乱,恕我无法招呼太子与康王。”

这话分明是逐客之意。康王听了,大为不满。这里并不是贤妃的淑香殿,她凭什么做主?太子显然了解兄弟的性情,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和气道:“既如此,我们兄弟就不给贤妃添乱了。贤妃若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必不敢辞。”

绮素面色稍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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