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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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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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听她如此吩咐,神色一松,忙走到外面扶起莲生奴。

莲生奴跪了这半天,膝盖上已经淤青一片。他扶着绿荷,好一会才勉强站了起来。刚一迈步,便觉膝盖上一阵锥心的疼,不由皱起眉。

绿荷见状忙道:“别动,我去叫人来。”

莲生奴摇摇头,放开她的手,摇摇晃晃的向母亲走去。绮素看见莲生奴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到底没忍住,伸手轻轻托着他,将他牵引到自己身边。

“阿娘……”莲生奴轻唤,声音细弱得象头受伤的小兽。

绮素一手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轻轻叹息:“别怪阿娘罚得太重。爱之适之,足以害之。你替你哥哥代作,不是帮他,是害他。”

莲生奴羞愧的低头:“我知道错了。”

长寿把诗文交给绿荷后他才想起,他替长寿代写的诗篇大大超出了长寿平日的水准,怕是要漏馅。他本想叫住长寿,让他把诗文拿回来重写,不想长寿一心只想出去玩,未曾听见。他若是去找绿荷,更是不打自招,所以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母亲的反应。果然绮素一看便知,这些诗作必是莲生奴的手笔,大怒之下让莲生奴跪在门外反省。

绮素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知道错了就好,你去休息吧。”

莲生奴点头,方要转身,却瞥见了绮素面前的襁褓。这襁褓看上去颇为陈旧,上面的纹饰也很陌生,显然不是瑶光的东西。他一时好奇,不免顿住了脚步。

绮素注意到他疑惑的目光,却没有解释,只小心的将那襁褓叠起,准备收入箱内。

“阿娘,这是……”

绮素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像长寿,一向敏感多思,他若想知道什么,八成瞒不住。她将手放在莲生奴的肩上,语气缓慢而又凄凉:“这是你们哥哥的东西。”

莲生奴听到“你们”这两个字,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他从不知道母亲还有过别的孩子。

绮素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低语:“阿娘没能力保护他,所以我失去了他。一个人无能,就无法保护自己至亲至爱。莲生奴,你明白么?”

莲生奴无言,但他依稀明白了母亲对他们严厉的原因。他依靠在母亲怀中,忽然感到颈上一点温热,他立刻明白过来,伸手抚上母亲的脸庞,果然触到她脸上的泪珠。他手一抹,为母亲擦去了眼泪。

“莲生奴,”绮素轻声道,“在这宫中,只有我们母子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一体,我们依靠的只有彼此,也只能是彼此。”

他抬头看绮素,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绮素露出欣慰的笑容,重将他抱入怀中。母子二人正偎依在一起,忽觉眼前一暗,有人挡在了树灯之前。两人一起转目,见长寿站在了树灯之前。灯影跳动,明灭不定,长寿的表情也在这闪动的暗光下模糊不清。

见到长寿,绮素脸色陡然一沉,冷声斥问:“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长寿踏前一步,仰头看她,没有说话。

莲生奴看见长寿的表情,不由一愣。长寿嘴角有一大块淤青,身上衣服也被看裂。这模样虽然狼狈,但和长寿的表情比起来倒还是次要之事。长寿表情阴沉,冷淡的看着他和绮素。在莲生奴的认知里,还从未见过兄长有过这样的表情。他转向绮素,却见母亲一脸恼怒之色,显然没注意到长寿的神态。这份怒意在她看清长寿脸上的伤痕后达到了极致。

“又到哪里撒野了?”绮素继续训斥长寿,“整天不知道用功,找弟弟捉刀,现在竟然还和人打架,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羞?!”

长寿转向莲生奴,抬起下巴问:“是你说的?”

莲生奴看着长寿的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害怕,连忙摇头。

绮素见状,严厉道:“你不用管谁说的。自己做的事,还怕人说?”

长寿“嗤”的一笑:“我就知道。”他抬起头,用从未有过的冷淡语气道:“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哀孝王的儿子么?”

绮素愣住:“你说什么?”

虽然宫中皆知长寿被过继给哀孝王,但哀孝王身份敏感,宫中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是以过继一事虽然内外皆知,却又俨然是宫中的禁忌,自然也无人告诉长寿本人。所以当长寿听到康王的话时,那份震惊是无以言喻的。

“别叫我阿兄,”康王轻笑着用手轻划过他的脸,“你是哀孝王之子,不该叫我阿兄。”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毫不掩饰眼中对长寿的轻蔑。越王则更是过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野种。

长寿自然大怒。一拳揍在越王的眼眶上。越王惨叫一声,冲上来扑倒了长寿。兄弟俩打作一团。最后还是康王把兄弟二人分开。

“若不信,就去问你的母亲。”这是康王带着越王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寿不愿意相信,可在回来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母亲对他一向比对莲生奴严厉。难道是因为他不是阿爹的儿子?不,不是这样的。他拼命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却在脑中生根发芽,越来越不可抑制。在看到母亲温柔的搂着莲生奴时,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母亲不喜欢他,所以才总是喝斥他。她喜欢的是莲生奴,一直都是……

他越是想,就越是愤怒,对着母亲大喊:“为什么我会是哀孝王的儿子?为什么只有我是哀孝王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他们都骂我是野种!”

莲生奴原本一直低着头,忽的听见“啪”的一响,急忙抬眼,见长寿用手捂着自己半边脸,呆呆看着母亲。绮素指着长寿,浑身发抖,良久才挤出两个字:“出去!”

长寿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阿兄——”莲生奴想追出去。

“回来!”绮素厉声喝止他。

莲生奴只得止步,眼睁睁看长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绮素颓然坐倒,伏于案上,将脸埋在锦绣之中。莲生奴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轻轻颤抖的肩上读出了她的情绪。他恍无声息的上前,默默抱住母亲。

“阿娘别哭,”莲生奴喃喃道,“阿兄会明白过来的,一定会明白过来的。”



太后


灯影下,太后盘膝坐于佛前,慢慢捻动佛珠。

“太后,该进药了。”

这几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只有服过汤药才得以安睡。染香这日也如常命人备好汤药奉上。

“什么时候了?”太后苍老低沉的声音传来。

“回太后,已经戌时了。”

太后点点头,接了汤药慢慢喝着。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之声。太后向染香看了一眼,染香也一脸愕然,向太后道:“奴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太后点头,依旧服着自己的汤药。刚好一盏药喝完,染香就回来了,一脸愕然的向太后禀报:“小宁王来了。”

太后也是一愣:“这么晚?可有人跟着?”

染香摇头:“没有,只有宁王一个人。而且……”染香犹豫了一下道:“身上还带着伤。”

太后一听就急了:“还不快让他进来……”话音未落,长寿已一头撞了进来,扑倒在太后怀中:“祖母!”

太后待长寿一向特别,眯起昏花的老眼,关切的捧起长寿的脸细看,果然瞧见长寿一脸的伤痕,不由惊呼一声:“这是弄成这样了?”

她急忙叫染香取伤药来。染香立刻去了。

太后这几年眼睛不大好,摸摸索索的把长寿的手抓在自己手心,一触之下便发觉长寿全身冰凉,急忙又支使宫人取衣服为他更换。宫人们进进出出,她自己也没闲着,心疼的连声问:“你和人打架了?还是受了什么人欺负?疼得可厉害?你阿娘知不知道?”

不提还好,一提起母亲,长寿积压已久的情绪猛的爆发了出来。

他激怒之下跑出淑香殿,被殿外冷风一吹,不由害怕,又不愿回去,便想起了这位祖母。

太后对他一向疼爱,对莲生奴倒是平常。长寿觉得她是绝对不会偏心的人,便急急跑来。果然,太后一见他的样子不住的嘘寒问暖。她越是慈和,长寿就越觉得委屈,嘴了瘪,“哇”的一声伏在太后怀里哭了起来。

太后见孙儿号啕大哭,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他,他们说,”长寿抽抽嗒嗒的对祖母哭诉,“他们说我是野种。”

太后闻言极是气愤:“谁这么说你?不像话!祖母明天找你阿爹去,让他狠狠罚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二哥还有三哥,”长寿呜咽着道,“他们说我不是阿爹的儿子,是哀孝王的儿子。阿娘也只喜欢莲生奴,不喜欢我……”

哀孝王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太后耳边滚过,她浑身一震,不知不觉松开了长寿的手。

长寿半天没有得到祖母的回应,抬头哭道:“祖母……”

良久,太后才回过神,将手放在长寿的头上,缓缓道:“你不是野种,你阿娘也没有偏心。”

长寿哭道:“她就是偏心!就是!老骂我,从来不骂莲生奴。她就是不喜欢我!”

“她训斥你,是因为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太后苦笑,“她不会不喜欢你的。”

长寿听见这话,止住哭声,仰头问:“阿娘喜欢我?我不信。”

太后摸着他的头,轻叹道:“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

长寿在脸上抹两把,擦去了眼泪:“真的?”

太后的手缓缓下移,握住长寿的手轻轻摩挲,叹息着道:“你阿娘为了保护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她不会不爱你。长寿,别错怪你阿娘。这世上任何人可以误解她,唯独你不能。”

长寿眨巴着眼睛:“为什么?”

太后移开了目光,盯着室中烛火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长寿大声道,“祖母,我已经长大了,告诉我,告诉我!”

太后背过身,显然不想说。长寿却不肯放过她,牵着她衣袖不依不挠的追问:“祖母,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不然……”他翻着眼睛想了想,说:“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太后被他的孩子气逗笑,随即却又掉下泪来。她思忖半晌,终于低声道:“好,祖母告诉你。可是,你得答应祖母,你得保守这个秘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祖母就不说了。”

长寿感受到她话里的郑重之意,也难得的严肃起来,慢慢点头:“我答应祖母,绝不告诉别人。”

太后慈爱的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道:“长寿,你要记得,你不是野种,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你阿爹阿娘只是把你过继给了哀孝王。原因祖母马上就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祖母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日后若再有人这样骂你,你就把他带到你阿爹面前去,看你阿爹答不答应!”

长寿点头,末了又问:“哀孝王到底是什么人?”

太后默然,良久以后凄凉一笑:“他是……我的孩子……”

长寿一夜未归,莲生奴十分担心,天刚亮就往母亲房中听消息,却在门口被绿荷拦了下来:“昨天宁王一夜未归,贤妃急得不行,整夜没有阖眼。刚刚太后殿中来人,说宁王在她那里,贤妃这才肯小睡一会。你先别去扰她。”

莲生奴点头,又问:“可有说阿兄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的使者说太后想念小宁王,多留他一会,过了午时就送他回来。”

莲生奴这才放心,转而笑道:“瑶光起来了没有?我想去看看她。”

绿荷也笑了:“这个时辰早了些,公主大概还没醒。不过你若是悄悄去看一眼,应该不会吵醒她。”

莲生奴露出欢喜的笑容,向瑶光的住处走去了。

午后太后果然让人把长寿送了回来。经过一夜,长寿脸上的淤痕浅了些,也不见了前一天的戾气。莲生奴站在绮素身旁,看见他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应该不会再起冲突。

绮素却似乎被长寿伤了心,不肯轻易原谅,冷冷吩咐他去殿前罚跪反省。

平时长寿受点罚,必会大呼小叫一番,这日却没有分辨,乖乖领了罚,跪在殿前思过。这反应倒让绮素有些诧异,经过一夜,难道让他转了性不成?她于是叫绿荷多注意长寿,别让他再耍什么花样。

这一跪就跪了一个时辰。绿荷本来一直坐在廊下,后来见时间长了,便用眼角余光扫扫四周,见莲生奴巴巴的在墙角处探头探脑,她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装模作样的伸了个懒腰,揉着肩膀进屋偷了一会懒。

莲生奴见绿荷走开,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敢走出来。他昨日被罚跪,尚未全好,走起路一瘸一拐。长寿瞧见了,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却又不敢太忘形,只得抱着肚子偷笑。

莲生奴却不知道长寿正在笑他,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到长寿身前,用自己身体挡住殿内可能有的任何视线,从袖中拿出一个蜜饼,反手递给长寿。

长寿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挑了挑眉。

莲生奴一边机警的盯着四周一边道:“我替你挡着,你快吃。”

长寿跪了这半日,肚子早就饿得咕噜直叫,也不跟莲生奴客气,抓过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阿娘说,”站了一会后莲生奴忽然道,“你是阿爹的儿子,只是过继给了哀孝王……”

也不知是听见这句话还是吃得太急,长寿被饼噎住了,连声咳起来。莲生奴急忙替他拍背,又飞快跑去找了水来给他喝。长寿好不容易缓过气,三下两下把整个饼送进肚,才说:“我知道。”

“你知道了?”莲生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长寿摇头晃脑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了,才没跟阿娘一般见识。”

莲生奴见他虽然跪着,却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也笑了,难怪他今天这么老实的认罚。他放下心来,便准备溜走,却被长寿叫住。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长寿似乎有些局促,“你又闷又固执,一点都不好玩。”

莲生奴的目光黯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

“不过你今天给我送饼,算你讲义气!”长寿猛拍弟弟的肩,“以后我尽量对你好一点。”

莲生奴倒让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好一会才小声道:“阿娘说,在这宫中,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才是血脉相连的一体。你是我阿兄,我应该帮你……”

他越说越难为情,便急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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