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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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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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只见铅云翻滚,闷雷之声大作,让人喘不过气来。
绮素气喘吁吁的跑到东宫,见少阳院门户大开。平日里东宫守卫森严、侍婢如云,今日却空无一人。绮素略略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步入少阳院。
方进正殿,便见一物飞来,打在绮素脚边,却是一个银制烛台。
“滚!”随着烛台落地,一声暴喝从大殿深处响起。
这是李承沛的声音。
殿中晦暗,绮素看了一会才确定李承沛所在的位置。他正背对殿外,颓然坐于书案上。殿中到处是散落的物件,尽皆毁损。她缓步上前,轻轻启言:“殿下,是我。”
李承沛没有回头,只是冷笑一声:“还叫我殿下?已经不是了。”他狂笑起来:“不是了!不是了!”
“殿下,别这样!”绮素跪在他身后喊道。
李承沛忽然转过身,右手掐上绮素的脖子,将她推到柱前,大声吼道:“他们都走了,你还来干什么?!啊?!你来干什么?!”
绮素被他掐着脖子,又见他两眼通红,有狂乱之态,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李承沛甩开她,向殿外大吼:“你们都不信我!不信我!”
绮素一把抱住他,哭道:“我相信殿下!一直都相信!”
天际闪电划过,一声惊雷炸响,如在耳边。
李承沛僵立着,良久低声一笑:“你信我?为什么?”
他语气低沉无力,但显然已恢复了理智。
绮素站起身,半晌才低低道:“因为……我喜欢殿下。”
雷声之后,雨终于来了。
雨点如撒豆一般,密密打在东宫的房顶上,噼啪响个不停。雨滴从房檐滑落,从殿内看去,仿若一道天然的屏障。
李承沛和绮素并肩坐在殿内,默默无声的看着殿前雨幕。
“我已经不是太子了,”良久李承沛有些胆怯的开言,“你还喜欢我么?”
绮素点头:“我喜欢的是殿下,不管殿下是不是太子。”
“别再叫我殿下。”
“是,大王。”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李承沛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混蛋,你怎么还会喜欢我?”
绮素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喜欢大王。”“你真是个傻子。”李承沛笑了一声,转头看她。他目光柔和,过了一会才喃喃道:“奇怪,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注意到你呢?”
绮素小声嘀咕:“我知道,因为我长得不好看。”
“不对,”李承沛大声说,“是因为阿母让我把你当妹妹。”
“不,就是因为我不好看。”
“不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妹妹!”
“大王从没把漂亮的宫女当妹妹。”
“她们本来就不是我妹妹。”
“那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
“去去,我有那么浅薄么?”
“就有,就有。”
“没有,就没有!”
两人争论起来,互不相让。彼此瞪了好一会,才忽的一同笑起来。
李承沛道:“管他呢,我现在喜欢你了就好。”
绮素点头赞同。两人相视而笑。
李承沛向绮素伸出手,绮素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李承沛握住她的手,不时的摩挲一下。外面风雨大作,却被殿内的两人完全忽略。在他们看来,这一刻反而是人生中最温馨的一幕。
“素素,”李承沛道,“阿爹要我去永州。你……你愿意跟我去吗?”
绮素偎依在他身旁:“大王去哪里,绮素就去哪里。”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傍晚时,雨就停了,只留下一阵清新的潮气和庭园树叶上滴嗒掉落的水珠。
李承沛和绮素手牵手跪在皇后殿前。
许久以后,皇后在染香的搀扶下走到殿外,在殿前的石阶上注视着面前的一双儿女。片刻后,她缓步走下石阶,向绮素道:“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愿意跟着他,是他也是我的福气。但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因此不幸。绮素,你想清楚,不要因为同情我们母子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绮素看了李承沛一眼,伏下身子:“绮素已经想清楚了。请母亲成全。”
李承沛也跟着拜伏于地:“请母亲成全。”好一会,皇后带着叹息的话语才在两人头上响起:“好罢,我成全你们。”
让绮素随废太子去永州一事意外的遭到了皇帝的反对。
皇帝训斥皇后:“你糊涂!你怎么能让这孩子跟着去永州?”
“两个孩子都愿意,为何不能?”皇后反问。
“我们收养绮素为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
“妾没忘。所以妾对绮素说,只要她愿意,京中贵戚子弟任凭她挑选。可那孩子执意如此。妾除了遂她心愿,别无他法。”
皇帝焦躁的走来走去,最后道:“不行,除了此事,朕什么都可以答应。”
皇后则平静下拜:“除了此事,妾别无所求。”
“你,唉……叫朕说你什么才好?”
“妾的儿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被废去太子之位。对此妾无所怨怼。只望至尊念着这些年的夫妻情份,念在他终是至尊骨血的份上,成全两个孩子。”
皇帝被皇后的话打动,良久一叹:“罢了,由他们去吧。”
得皇帝允诺,皇后将李承沛和绮素召至殿中,嘱咐了一番。两人得知消息,情不自禁的拥在一起。皇后本是愁云满腹,见状也不由笑了:“好了好了,还有别人看着呢。”
绮素和李承沛分开,坐到皇后两侧。虽然隔了一个皇后,却还是忍不住四目交缠。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从小玩到大的,以前也没见你们有多亲热,这时倒粘糊起来了。”
“阿母别取笑了,”李承沛笑道,“我小时候懂什么?再说上次去祖父宫里,他说你和阿爹以前比我们还肉麻。你还好意思笑我们。”
皇后揪着李承沛的嘴笑骂:“竟敢编排起你阿爹阿母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哎哎,阿母轻点。儿子错了,以后不敢了。”
绮素看他们母子斗嘴,只是骇笑。易储以后,这还是三人第一次如此愉快。
末了,皇后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道:“现在想想,不是太子也没什么。只要你们高兴,我也就放心了。”
绮素与李承渍对视一眼,一起拜倒,向皇后行了大礼。李承沛道:“儿子不孝,让阿母操心了。”
皇后拉起两个孩子,将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辞别

五月,新太子与太子妃入住东宫少阳院。已为平恩王的李承沛也迁居宫外,并收拾好一切,准备启程去永州。
半月前,则由帝后做主,将养女韩绮素赐予平恩王为妃。因京中人心未定,平恩王娶亲以俭朴为要,几乎无人注意。
成亲以后,平恩王携妻悄然至京兆尹苏牧府上,拜见了绮素母亲苏引。
苏引原对这门亲事不以为然,只因是帝后赐婚,不敢有怨。此时见李承沛颇具风姿,虽然为人处事略显粗疏,但对女儿不失维护关切。绮素对他也甚是依恋,既然眼前的小儿女情意甚笃,她也就接纳了这门亲事。苏引知女儿女婿离京在即,不免依依惜别,反复嘱咐二人好好照顾自己。
别期将近,平恩王夫妇入宫拜别帝后。皇帝虽恼恨李承沛不成器,但想到儿子即将远离,也不免伤怀。皇帝尚且如此,皇后就更是离情难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垂泪不已。
绮素劝慰多时,皇后才收了泪,向两人道:“西内太上皇也须一别。”
夫妇二人点头,从帝后那里出来后便直往西内。途经仙居殿时,忽闻一阵笑声,却是宫人们簇拥着太子夫妇,分花拂柳而来。
现太子与前太子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是以易储之后,兄弟俩都刻意避免碰面,不想倒在此地撞上。绮素既担心李承沛心内不快,又怕他出言不逊,便伸手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李承沛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
太子李承涣也看见了平恩王夫妇。此时再回避未免刻意,因此太子夫妇脚步不停,反而迎了上来。虽已贵为太子,李承涣的装束仍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戴平巾帻,着圆领袍。太子妃崔氏年方十六,头梳半翻髻,上着白绫小袖衫,同色绫裙高至腋下,外罩浅粉半臂,肩上搭一条浅碧纱罗帔子,足穿重台履。她手中团扇掩住了大半面容,但仍不难看出她明艳的相貌。扇后一对翦水双目,眼波流转,尤为动人。两人并肩而立,恰似一对璧人。
双方见礼后,绮素先道:“太子妃如此美丽,太子好福气。”
李承涣看了绮素一眼,客气一笑:“平恩王的福气看来并不比我差。”停了一停,李承涣道:“你们……”
绮素道:“大王和妾明日启程去永州,今日入宫话别。”
李承涣点头:“一路平安。”
绮素笑道:“谢殿下吉言。大王与妾还要去西内拜别上皇,先告辞了。”
李承涣颔首。他目送他们夫妇离开,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于宫墙之内,他仍注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殿下?”太子妃轻声唤他。
李承涣回过神,温言道:“父亲还在等我议事。你先回东宫罢。改日我再陪你游玩。”
另一边绮素和李承沛进入西内。绮素吁了一口气。李承沛笑道:“原来你这么紧张。”
绮素白了丈夫一眼,噘着嘴道:“还不是怕你脾气上来,说些难听的话。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偷眼打量丈夫。
李承沛却没有妻子这般敏感,笑着对绮素一揖:“王妃娘子再三嘱咐在下不可造次,某又岂敢不从?若有违妻命,晚上罚起跪来,在下的膝盖可经受不起。”
绮素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嘴角再也掩不住笑意。
李承沛连连作揖:“在下错了,王妃娘子饶命。”
绮素见左右跟从的宫人都忍不住掩嘴,倒不好意思起来,跺了跺脚:“还不快走。”
两人携手到了太上皇居所。杜氏出迎,见到两人,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拜见以后,杜氏道:“上皇已等候两位多时了。”
夫妇俩入内。这日殿中并无他人,唯杜氏侍立于内。太上皇满含笑意的看着孙儿与孙媳向自己行了大礼。起身后,李承沛与妻子一起立在太上皇身前。
太上皇轻轻挑眉:“你不过是废了太子位,难道连魂也废了?”
李承沛哈哈一笑:“老东西,我难得礼貌一次,你倒不自在了。”
他旁若无人的踢掉靴子,爬上太上皇所坐长榻,还硬拉着绮素也坐到榻上。
绮素并不习惯在太上皇面前失礼,有些惶恐。太上皇却温言道:“你坐。有什么帐我也只和这臭小子算。”
李承沛哼一声,揽着绮素道:“老头,你看我这新妇怎么样?”
太上皇看了绮素一眼,慢慢道:“没有承涣的新妇漂亮。”李承沛眉毛刚要竖起来,却听太上皇又悠悠加了一句:“不过比他的那个看着顺眼。”
李承沛转嗔为喜:“那是,你不看看是谁挑的。”
太上皇笑骂:“口没遮拦的东西,现在人家可是太子了。”
“我承认他比我厉害,”李承沛握着绮素的手,“不过我的新妇比他的强。有这么一条胜过他,我就舒坦多了。”
太上皇眼光柔和的看向绮素:“你叫什么名字?”
绮素刚要答话,却被李承沛抢先道:“老头,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她,怎么又问?什么记性啊。她是韩朗的女儿。”
太上皇“哦”了一声,再仔细打量了绮素一会儿:“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错。我都没认出来。”
李承沛急急挡在太上皇和绮素中间,嚷道:“老头老头,这是我新妇,你看这么仔细做什么?”
太上皇踢他一脚:“臭小子,倒喝起你祖父的醋了。第一次见孙媳,我能不好好看看么?”说到这,他有些怅惘起来:“我老了,你们这一走,下次见你们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李承沛道:“老头,别说得这么不吉利。我看你硬朗得很,少说还要再活个十年八年的。”
太上皇斜了李承沛一眼,没有答话,而是转向绮素道:“你嫁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以后有得苦头吃啰。”
李承沛很是不服,绮素却只微微一笑:“能嫁给大王是妾的福气。”
太上皇伸手,慈爱的抚摸绮素的头:“你是个好孩子。这小子有你陪着,是他的福份。”
他向杜氏点点头,杜氏会意,转到内殿,不多时捧出一个托盘。她将托盘奉至李承沛和绮素身前。两人看向盘内,却是两枚黄金打造的护身符。
这时太上皇又道:“这是我前几年命人打制的,让寺里的僧人加持过,一直留着等你纳妃时给你们。今天终于有机会送了。”
李承沛和绮素拜谢了祖父,收下了护身符。
“承沛啊,”太上皇交待孙子,“废立之事,我知道你不痛快。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身为皇族,要以大局为重。你想开些吧。”
李承沛难得没有反驳祖父,简单应了声“是”。
“你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我就不多留了。”
夫妇俩再度向祖父行礼,再拜而退。
送走了孙子孙媳,太上皇又叫杜氏:“阿杜?”
杜氏上前:“上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思忖半晌,叹口气道:“这几年我老叫你多教教韩朗那个女儿,免得她和她阿爹一样死心眼,想不到她还是长成一个固执孩子。”
杜氏微笑:“到底是父女,心性有些相像也是难免。不过妾以为王妃外柔内刚,处事得体,不但上皇回护、中宫喜爱,连至尊也甚有好感,总不会落得和韩侍郎同样的结局。”
太上皇也点头:“这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承沛,我也放心。他们小夫妻若能长久,我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是。”
“阿杜,”太上皇略略思索后又道,“你入宫也很多年了罢,有没有想过出宫安度晚年?”
杜氏想了想,道:“妾还是留在宫里罢。平恩王与王妃或许会有用到妾的一天。”
“也好。”太上皇说完,神情困顿的阖上了眼。杜氏见状,行礼后无声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永州

次日清晨,平恩王夫妇起身前往永州。
车马在出了西京城之后稍稍停驻。绮素掀起帘子,回望城楼。李承沛骑在马上,缓行到绮素身旁。
绮素望着城楼。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城是运送父亲灵柩回都。千里路途,辛苦自不必说,还有对未知的惶然。退路已无,前方犹是一片虚渺,仿佛悬于半空。这些离开,虽也是前路未知,她却并不感觉惊慌。
“原本你有机会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李承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微带遗憾。
绮素收回目光,对丈夫微微一笑:“你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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