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上》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之上-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寅祯端坐在一旁,丝毫不觉旁边人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车外,眉头微蹙,似乎每一天都有想不完的问题。
另一辆马车载着敏杭回府,这一路,他亦是思绪翻飞,老太后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回响,嗡嗡地闹个不停。他向来不理会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只靠自己的意志行事,可这回,他却冷静不了,偏执不了,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地明白,老太后一句话,或许可令他一生命运转移,或上天入海,或地狱修罗。王室宫廷就是如此,一个不相干的人,手里却握着你这辈子最看重的事情,就算千里姻缘一线牵,她也可把这姻缘线打个转儿,系到你意想不到的另一头上。他越想,就越憋闷,自己好不容易理清楚了感情走到这一步,却半路又要杀出这样的人来搅局,若最终不能和她在一起,那何必来这么一遭,何必惹他动心,何必令他此刻如坐针毡,一点也不像他。
他想着这样的事情,回大屋请安也心不在焉,鄂亲王有心看见,却也懒得问,他们父子的关系,原来就不亲近,那次动手打过他之后,就更是疏远了不少,索性撩开了手,不管不问。这段时间,父子二人连饭都是分开吃的,敏杭有时在自己房里吃,有时在书房吃,有时不吃,这些鄂亲王也都不管,敏杭有没有规矩,他似乎都懒得再上心了。敏杭倒无所谓,他落得自由。于是请完了安,依旧回自己房里来,问了桑珠几句话,洗脸换衫,叫人摆饭。吃完饭看了一会儿书,便坐不住,往西厢来。
西厢似乎也是刚吃完饭,奴才们正一个一个地往外撤盘子,敏杭站在不远处,看着屋里起了灯,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才进了屋。
明月正替琬玥擦手,见敏杭进来,唬了一跳,一边收好帕子一边行礼:“十阿哥可真是’行’不惊人死不休,每次过来都静悄悄的,吓得奴婢浑身冷汗。”
她语带戏谑,说得敏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琬玥见他如此,怕明月又激到他,令他不快,故意嗔明月道:“读了几天书就晓得胡说八道了,还敢在十阿哥面前卖弄。”又笑着赔不是给敏杭,“她最近看书呢,总是说些不靠谱的话,十阿哥不要见怪才好。”说着起了身,请敏杭下座。
敏杭摆摆手,道:“我不坐了。”又看着明月,“你主子这号温婉可爱的人,倒□□出你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也属不易了。不过,有你在她身边,倒是谁也欺负不到她了。”说完眼神热热地看向琬玥。
琬玥听他说“温婉可爱”四字,本就脸红心热得不得了,他再看她,便令她微微哆嗦,不能自已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月在旁看着二人,吟吟笑起来:“温婉可爱也好,牙尖嘴利也罢,奴婢可在这儿待不了了。阿哥有什么话要说的赶紧地给格格说,否则一会儿桑珠姐姐来找,阿哥什么话没交代完了,又无缘无故地把气撒在别人头上。”说完乐呵笑着出了房间。
一时屋内只剩了二人,琬玥低着头不说话,敏杭来回搓着手,口干舌燥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阵子,对琬玥道:“咱们到院子里坐着吧,这屋里点了灯,怪热的。”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琬玥遂跟上来,看着他的背影直发笑。
二人在槐树底下坐了,静静地不说话。头顶的星空微亮,满院子的花香与露水的味道搀和着落在二人的衣肩上。夏夜如水,他亦如水。
敏杭原本燥烦的心情似乎只肖与她这样一同静静坐着,听听风看看天,就能够被尽数浇熄,剩余的,只是满心的欢喜与宁静。他不时扭头看她,她侧颜好看得紧,鼻梁虽不是十分立挺,可鼻头微圆,显得十分可爱。他最爱看她的眉,不粗不细,微耸的眉峰,柔软中带着锋利。她的眉尾生得最好,像是书法里的草捺,一气呵成,笔收之处,留下无穷韵味。
琬玥知道他在看自己,可却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怕他发觉了,又要害羞,又要生气,又要扭头跑掉。他转身就走的事情实在干得太多,她如今已摸清套路,能够勉强预防了。于是只是仰头看天,呆呆地,静静地。脖颈酸了也不敢动,只是僵着。
两人坐到夜色全黑,敏杭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今日进了宫,见着淳雯了。”
琬玥愣了一愣。他何时主动跟自己说过他最近在干什么……?今日是怎么了……?不仅平静谈话,而且还就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谈。她点点头,问他淳姐姐可好。
敏杭答:“有什么不好,四哥的夫人,太后身边的红人,谁及得上她好。”说完却又后悔,不是想找个共同话题和她搭讪的吗,怎么又酸酸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淳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令他如今这么反感她。
琬玥却没太听出来,只是点点头说那就好。
敏杭又问她跟淳雯岁安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感情这样深。琬玥便将当年的事一一说来,敏杭听了,兴致起来,也将自己和寅祯的事情说给琬玥听。
“……我亲哥哥果沁在时,四哥是跟他要好的,那时二阿哥也尚能走动,三人时常玩在一起。后来我出生了,也就带着我玩儿。可我年岁差他们太多,脑子也不如他们聪明,做跟屁虫时,总觉得吃力。好在哥哥是极疼我的,二阿哥又是个病弱儒雅的人,待我也十分好,所以一直带着我。只有四哥……四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小就是忧国忧民的性子,玩笑不开,哪怕对着我,也极少有宠溺,相反,他对我是很严厉的,做错事情,我哥或二哥要出来替我说话时,他总是不许,可你知道吗,我那时才四岁,他居然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认真置气,真是……哈哈哈……可也怪了,三个哥哥中,我就是最喜欢跟着他,哪怕被他教训了,也还是要跟着。后来……后来我哥没了,四哥就更成了我的依靠……在那之后,他虽然依旧严厉,可对我,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关爱,我明白,那是因为我哥,他想替哥哥照顾我,哥哥是个温柔的人,他想让我明白,就算哥哥不在了,我还有他。……再后来……你也知道了,二阿哥也没了……额娘也没了……这世界就好像只剩我一个人踽踽独行……大雪掩不掉我趟过的脚印,却能够一寸一寸地冰封我的心……”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哽咽,到最后,索性不说了,抬手抹了一把将要掉下的眼泪。
琬玥静静地看着他,心头酸酸的。她进府时,只知道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宠着他,溺着他,与他相比,自己的命运简直是多舛可怜。可如今,她终于渐渐明白,表面再好的人,内心多多少少都有自己心知肚明的伤。三年前的那个雪夜,站在那里哭泣的不是堂堂的十阿哥敏杭,只是一个失去了哥哥,失去了亲人的孩子。而福晋走时……恐怕是将他打击到最谷底的一击了吧……自己那时,只顾着自己伤心,只顾着自己委屈,只顾着计较他的不是,却独独,忘记了估量他心中的悲伤啊……。她又想起自己的阿玛,姐姐,姨娘,和养育了她九年时间的辜王府,心中的感觉却只是委屈,并不似当年般的伤心难过和不舍,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了。她苦笑,好像有一些明白了——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敏杭就是得到后再被残忍地剥夺。他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与宠溺,可这些人,却纷纷地离他而去了,那样的伤痛,会活生生地伴随他一辈子……而自己呢,是被阿玛无情抛弃,是辜王府不要了的牌,是从不曾得到过。所以失去,也就只会带来阵痛,那一阵痛过了,挺过来了,也就过去了。
她不像敏杭,有资格得到那永久的悲痛。她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静静地听敏杭说他和四阿哥之间的故事,不插嘴也不作评论,而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羡慕,这对皇室兄弟之间,竟能有这样纯真的感情,到底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缘分和福气。再回头想想自己的亲姐姐婉宁,竟还不如这对表兄弟。她默默叹着气,心里头一丝丝悲苦。
敏杭正说到十岁时第一次跟着四阿哥去打猎,兴头盛烈,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琬玥,他手舞足蹈的,虽然年纪十六,但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二人一直说到夜雾蒙蒙,桑珠过来请,才才作罢。敏杭有些意犹未尽,可见琬玥似乎也累了,便作辞,回自己的房间。这一夜他倒是□□地睡了个囫囵觉,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桑珠过来瞧他睡得好不好时,好几次都听见他睡梦中的笑声。她不禁欣慰,自从福晋去后,几时见他这样开心过。看来琬格格的确是他的一剂良药,她只盼他二人能有个好结果,可不要天作的缘,人拆的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年后

六年后。
白驹过隙,撇捺之间,六年时间如云烟而过,好似不曾在生命中留任何痕迹。
辜琬玥坐在老槐树下的藤椅里,抬头望着明亮的天,口里碎碎念着诗,神情慵懒自然。这样近乎隔绝于世的生活,她又默默过了六年。六年,多少个岁月,多少个沙漏颠转,可在她这里,不过是生命流沙中的一瞬。她的心境,早已平静得像一碗静湖,投石与否,它都坚守自己的安宁。
只要天气好,她每日下午都会在这槐树下躺一会子,念一会子诗,那是一天里头,最惬意最自由的时光。
她在念,“芸芸乃众生,踽踽自独行”时,便想起敏杭当年披雪流泪的样子;她在念,“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时,便想起已经过世的鄂亲王和福晋,还有简嫲嫲;她在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便想起当年在宫中,对自己颇多照料的苏麻姑姑……
她虽然足不出户,与世隔绝,可每日里却也不闲着,总要把这些人挨个想一遍。她是孤独的,却又不孤独,至少她生命里前前后后还出现过这么多人,这些人,也好歹在她单调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不是吗?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诶。她叹一口气,换了个姿势躺好,拿书本遮住头顶刺眼的阳光。她如今的动态,越来越像个老者,敏杭见她时也总笑她,可她却不在乎了,境由心生,她的心是什么样子,所表现出来的也就是什么样子,难道还要装吗?更何况,在他面前,有什么可装的。他二人幼年便相识,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坏习惯,互相都知道了,没有再装模作样的道理。他不是在自己面前也什么都不管么,哪里有个四大亲王的样子。吃饭总挑食,天冷天热也不知道换衣,受了伤上药时还是要把丫头们都赶出房间……六年时间,他除了面容更成熟英稳一点,什么都没有变。脾气依旧臭,面子依旧薄,脑子依旧一根筋。
呵呵。想至此,琬玥不禁笑出声来。在他面前时,她总还是恭恭敬敬,可私底下,在她眼中,他还是那个站在书桌前写字,为了证明自己很高冷,故意正眼都不瞧别人的小孩。
他可不是小孩么?虽然做了王爷,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宫里总能传出来他跟五王爷吵架闹崩的事情,上了朝堂也吵个不停,民间都知道鄂亲王爷是个惹不得的火爆性子,那点火索,就是五王爷。琬玥嘴上对这些事都不予置评,哪怕外头传得风生水起,说是鄂亲王爷与五王爷必有利益冲突,更有人传鄂亲王爷是皇上授的意不让五王爷好过,但到底在她这里这些都是些胡说八道的话——他哪里有那种复杂的心思?他只是一点,看不惯五王爷,就是看不惯,还需要理由么。换句话说,就是幼稚。从小骄纵惯了的,一辈子只靠自己的意志行事。不是蠢,但比蠢更害人。
“格格在这暑地下头坐,不怕晒坏了吗?”
是明月。六年时间,明月又长大了。
琬玥把盖在脸上的书本拿下来,坐起身来,便见明月端着托盘过来,盘子里是新采的草莓瓜果,新鲜得很,看得琬玥牙缝都是酸的,想流口水。
明月走上前来,把果盘放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的扇子给琬玥打扇。虽然在树荫底下躺着不是很热,可琬玥的脸还是红红的,暑气侵了进去。所以一见瓜果她就嘴馋得很,捻起一片来三两口吃了,问明月:“这又是桑珠姐姐给的?”
明月点点头,拿出帕子来给琬玥擦手。“一早管家上集市搜来的,是城外的老农自己种的,早上才采下来,可新鲜呢。曼思偏心没分到咱们这儿来,可王爷早上出门前说了,要给咱们留一份,桑珠姐姐这才理直气壮地过去要了许多,给了咱们。格格要爱吃,厨房还有呢,用冰水镇着呢。只是别吃多,这东西吃了酸爽凉快,可也容易坏肚。这大热天的,可不能吃坏了肚子自己找难受……”
明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琬玥一面听,一面把面前的瓜果一片片都吃了,又把草莓也一颗一颗地都扔进了嘴里。
这几年过下来,明月管着西厢里的所有事情,与桑珠曼思荷凝等人的交往也是她做主,如今家里面,都知道西厢有个明月姑娘,是四大丫头之一。虽然西厢地位不如其他两房,可再没有人敢欺负到西厢头上来,该有的蔬菜食品,衣物布料,节气奖赏,大略都不敢少西厢的,偶尔曼思做手脚克扣了什么,明月也不是个软柿子,任由她拿捏,总能再想办法弄回来。
明月是长大了啊,十八岁的姑娘,出落得跟园子里的花儿似的,娇嫩美丽,艳阳初升。又偏好穿大红的衣裳衫子,愈发显得精神好看。早前一直戴着的银耳坠子也不戴了,换下琬玥赏的金镶玉耳珰,整个人的面上像提了色,再施点薄粉,扑点胭脂,远看近看,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琬玥就常常望着明月想,这孩子真是个好胚子,小来看还不觉得,如今人长开了才发觉,是个越长越可人的角色。细细比较来,家里的丫头没一个能比上明月姿色的,再一想,或者好多家的格格闺秀们,也不如我们明月好看的。想着想着,就觉得骄傲,就觉得欣慰——明月可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呢。
除了这些,琬玥更觉得明月的可取之处是,分外懂事。年纪小自己一岁,可衣食起居,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偶尔自己心情郁结时,她更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这几年来,明月书也跟着自己读了不少,也写得一手好字了,闲暇时,她们相对吟诗写字,泡茶作画,姐妹情深。尤其是这六年的时间里,若没有明月,她的生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