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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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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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厢院门口远远地望一眼。
她看见走在送丧队伍最前的便是敏杭,三日,三日时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精神全无,由管家领着麻木地往前走,就像个木偶。她因他那副样子心揪起来,却只能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府,一步一步地离她越来越远。
她心中忽然有个感觉,好像走出去的那个并不是敏杭。她精神有些恍惚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园,雪铺满了地面,银灿灿地晃着她的眼睛,她看见敏杭站在园子正中央,呆呆地仰头望着天,然后回过头来惨笑着对她说:“你看,天上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回首两年

两年后。
转眼又是海棠花开,这已经是鄂福晋走后的第二个年头,也是琬玥进府的第四年了,从九岁到十三岁,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四年时间,对琬玥而言,就像是一个想醒却醒不了的梦。
她站在当年福晋赏的海棠花下,呆呆地看着西府海棠那嫩粉的颜色,一如当年她进宫时身上穿的那套旗袍,好不娇艳。那几株海棠长得极好,三年时间花开花败,风姿却越发绰约,琬玥微叹,到底是草木无心,不知道逝者已逝,在者哀伤,只知道季节一到,便要开花献媚,领一处风骚。因她是四月生,生在海棠花季,所以自小便偏爱海棠,只当海棠是自己,可如今,光景不同,她却厌烦起海棠来。它长得越好,她便越心烦,越燥郁,她只怨庭院深深,无人可一诉心肠,连这生日花,也不晓得低一些姿态,少一些色彩,只知道混开着,招蜂引蝶,比下其他花种。
她摘下一朵来拿在手中轻捻,手中染上它独特的香味,这香味儿不浓,淡淡地缓缓地浸入人的心脾,令人精神一爽。她想起九岁那年中秋大格格送来的香囊,满满的便是这样的味道。大格格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年许了蒙古王子,她誓死不嫁,后来听说是蒙古主动退了亲,此事才作罢,十七岁时又许了翰林院的学士马岑青,那是她执意要下嫁的才子,并非世家,皇上也依了她,可谁知道……人还没过门,马岑青就病死了。这两年,大格格的日子恐怕也不比她好过多少,若是身累,人还有法子扛着,可若是心累,便神医无策了。
“格格在想什么?”明月打了水要进房,看见琬玥在树底下呆呆站着,便放了水盆过来问她。
琬玥被她唤过神来,扔掉手中的海棠花,笑着回没什么。她笑吟吟地看着明月,这几年,明月也长大了不少,她比自己小一岁多,如今的个头却比自己还要高,若不是穿上了花盆底,恐怕是要矮她半个头的。可她一见明月,又禁不住想起简嫲嫲来。
简嫲嫲过世也快一年,可琬玥每每想起,她那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就如同发生在昨日,怎么样都忘不掉。
福晋走后,琬玥在鄂亲王府的日子是举步维艰。原先配给她使唤的人都收了回去,西厢只剩了她与简嫲嫲还有明月三人,所以大小杂活,都落在了简嫲嫲与明月身上,明月年纪小,哪里能干什么,所以都是简嫲嫲在干,琬玥有时要帮忙,她却不肯,执意全部揽上身。再加上曼思又升了总管事丫头,动不动就克扣西厢房的分例,这些鄂亲王是不管的,敏杭也总是视而不见,所以西厢吃的用的都少之又少,琬玥心疼明月年纪小,简嫲嫲年纪又大,所以许多时候自己少吃些,让她们吃饱,可纵使这样,一天到晚也难混个饱饭,明月有时晚上饿醒了,就偷偷地把腌在土罐子里的海棠花瓣拿出来吃,这样才能顶到天亮。三人最难熬的还不是肚子饿,而是冬天,冬天天寒夜长,炭火却又不够,白天若是太阳天还好,若是雨雪天气,真是冻得人连话都说不出,不干活时琬玥就和简嫲嫲明月三人挤在炕上共盖一床棉被取暖,这样才可省下来炭火晚上使,不然晚上房里冷得似冰窖,人是挨不过去的。
这样的日子琬玥却也熬了过来,她最庆幸的,是简嫲嫲和明月一直在自己身边,三人同桌吃饭,有时还同床睡觉,就像是简嫲嫲带着两个孙女儿,虽然苦,可也有快乐的时候。
没有菜下饭,简嫲嫲会叫明月偷捡一些大厨房不要的菜叶回来,然后拿盐水辣椒腌了放上个把月,再拿出来吃,那可谓酸辣爽口,下饭极品,琬玥就着那个吃饭,觉得比从前吃的山珍海味要鲜美得多。有时不够米煮饭,简嫲嫲会把自己种的红薯挖出来几个和米一块儿煮,那样煮出来的米饭又香又甜,可比什么银针米啊贡米啊强多了,好吃又填肚子,只是吃了会多气,琬玥有一次吃了红薯放了屁,小明月忍了半天,后来两个人一对视,抱头笑了起来,简嫲嫲就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也开心地哈哈笑。后来琬玥干脆决定把院子里的花啊树的都拔掉种上菜,现在还哪里有什么心情欣赏花草,连肚子都吃不饱了,小明月也同意,简嫲嫲犹豫了一阵也同意了,于是三个人拿铲子的拿铲子,找种子的找种子,浇水的浇水,花了整整十天时间,把西厢的前院整成了一个小菜园,除了那几株海棠和那棵老槐树,其他的都拔掉种上了菜和瓜果,偶尔有给他们来送分例的下人们过来看见,都唬地一跳——这七格格也太能折腾了,愣是把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整成了桃花源。也就是那次之后,琬玥与简嫲嫲和明月之间的关系更亲密,琬玥也随着明月喊简嫲嫲奶奶,明月有时瓢了嘴,也喊琬玥姐姐,虽然简嫲嫲嘴上说这样使不得,心里却是很开心,疼琬玥就像疼明月一样,琬玥有时要帮自己干活,她也不抗拒了,但也只捡一些轻巧的让她帮忙。三个人的日子虽然苦,可也一天一天开开心心地过了下来,琬玥才刚刚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简嫲嫲就离开了她和明月。
那是去年九月,刚入秋,天气有些清冷,但还没有冷到那种程度,简嫲嫲如往常一样洗衣做饭,明月在房里收拾屋子,琬玥在案台前用水写字,突然就听见外头“嘭”的一声巨响,琬玥和明月立刻就冲出去看,便见简嫲嫲晕倒在了井边。明月吓得不轻,“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琬玥心里头也怕,也颤抖,可环顾四周,还有谁可以帮她们呢?她必须要坚强。于是冷静地吩咐明月先把嫲嫲扶到屋子里,两个小姑娘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简嫲嫲扶上了床,简嫲嫲已经昏死了过去,嘴角还有血渍。琬玥知道这个症状不好,必须要请大夫,可……府上的人连和她们说话都是被禁止的,谁会那么好心出去给简嫲嫲请大夫呢?她沉下心来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她或许还求得上。
她把明月留下来照顾简嫲嫲,自己跑到西厢院门口守着,守了整整一天,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院进来,他又长高了好多,瘦挑得像竹竿一样。自从福晋去后,她便从未见过他,连影子都没有见到过,如今这样看到他的脸,她忽然觉得好紧张,好惶恐,眼睛里的泪跃跃欲试地要往外涌,但被她使劲地抹去了。她知道,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大概又会用那样冷漠的眼神来看她,又会用那样刁钻的话语来羞辱她,可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救嫲嫲了。如今的她,哪里还有软弱退缩的余地,那个西厢,没错,是她的牢笼,却也是她唯一可以栖息的家,她是那个家的顶梁柱,家人病了,就算明知道求救的是一个会伤自己的人,那个人会令自己痛不欲生,她也要去。
她咬着唇冲到敏杭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已经比她高了一头,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的疑惑瞬时就变成一抹相思。
但那也只是一瞬。他立刻冷漠了眸色,双手背于身后,冷冷地对身后的仆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人立刻诚惶诚恐地上来架住她往西厢拖,她挣扎着,虽然一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哭,可一开口,眼泪就和语句一起崩溃。
“十阿哥,十阿哥,我只说一句话!一句话!放开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简嫲嫲……她生病了快不行了……求求你让大夫来看看她……求求你……你恨的是我,不是别人……她们若不是伺候我,也不会被王府隔离软禁……求求你……求求你了……”
敏杭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拖走,却无动于衷。
等到她快要被拖离他的视线,她终于等到他开口,她欣喜若狂,却听见他冰冷的声音说:“就算是你要死了,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决绝地转身,往东而去。
架住琬玥的下人这才松开了她,可她已经全无力气反抗或挣扎,她像一滩烂泥,瘫软下来。脸上的泪流得横七竖八,她也没有力气再把自己抹干净,她靠在斑驳的墙壁上,九月的冷风吹来,她染了泪的脸上就像被鞭子抽打过一样辣疼。她忽然明白,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做的,是怎么样自己活下去,让自己身边的人活下去。哭?太奢侈了。心痛?太无知了。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西厢。
她和明月守了简嫲嫲一整个晚上,天一亮,她又去找管家找厨子找各种有可能出府的人帮忙,帮忙去给简嫲嫲请个大夫,可谁都不肯。等她求了一圈没有结果回到西厢时,简嫲嫲就已经去了。明月趴在她的身体上放肆地哭,那哭声刮得琬玥心里直流血。明月说,奶奶走之前醒过来一会儿,交代她好好照顾格格,好好照顾自己,再说完几句糊涂话,人就闭了眼。
琬玥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她靠在门框上哭,初秋的风穿堂而过,满屋的冷清令她一阵颤栗。明月一边哭,一边喊:奶奶,院子里的菜都好了,你不在,谁做给我们吃啊……奶奶……
琬玥喊不出来,只是流眼泪。她记起来夏天晚上嫲嫲抱着她和明月讲故事的样子,干哑的声音,粗陋的皮肤在月光下却美得不得了。嫲嫲有一肚子的故事,每次讲的都不一样,故事里有鬼魂,有妖怪,有好人,有坏人,比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直到很久以后,琬玥再记起来简嫲嫲,脑海中都是这幅画面。
两天之后,府里的人过来收尸,琬玥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明月安抚好,让她乖乖地,不要让嫲嫲走得不安心。她在房里翻腾了很久,想找些钱财出来让他们好好安葬简嫲嫲,可她进府来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除了几件小首饰,就是福晋当年赏的几件衣服和被褥了,她想了想,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给了来收尸的人,求他们无论如何给嫲嫲找个好地方,好好立个碑,以后……万一以后还有出府的时候,好歹能找得到坟头。
那些人应了,她便和明月一起送嫲嫲到了西厢门口。明月还是哭得厉害,她看着明月,忽然害怕起来……自己若是羁押在鄂亲王府一辈子,那明月这辈子,不也搭在里面了吗?
她惶恐至极,那种惶恐,直到今日看到明月时她都难以抑制。可明月自从简嫲嫲走后,忽然变得十分懂事,以前的天真调皮都不见了,变得稳重妥帖。她和这样的明月在鄂亲王府里相依为命,没有了简嫲嫲的日子,她们一起生火做饭,一起洗衣打水,一起种菜收获,互相照顾,互相安慰,这样一晃,也是大半年。
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
“格格又在望着花发呆了。”明月也摘了一朵海棠,轻轻别在琬玥的旗头上。
琬玥望着她笑,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小明月,至少你,至少我要让你,完好无缺地逃离这鄂亲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愿娶她么

四月一过,端午转眼就到。过去这两年,琬玥很少过节,连吃饭有时都成问题,还哪有心思管什么节不节呢。可这一日,大房里伺候的曼思忽然到西厢来,琬玥和明月正摆了碗筷要吃饭,见她闯进来,都吓了一跳。
虽然此刻在王府的地位不如当初,可琬玥见了曼思却也不惧,只礼貌地问她来做什么。
曼思谄媚地笑两声,回道:“王爷邀格格上大屋吃节气饭。”
邀她吃饭?琬玥以为自己听错,回头看了一眼明月,见她点头,才真正信了。她不解:“王爷怎么突然……”
曼思笑道:“哟,这主子的心思做奴婢的可不敢多加揣测,曼思只是来传话的……”
呵,曼思。如今在她面前都敢自称曼思了是么?琬玥冷笑一声,倒也无谓被这个奴才看扁。去就去,难道还怕他吃了自己吗?于是招呼明月把饭菜暖到锅里,跟她一块儿去大屋。
曼思瞅了明月一眼,一脸嫌弃,却也懒得说,领头走在前面。
琬玥起身跟上,却被明月扯了扯袖子:“格格不换身衣服再去吗?”这可是上午锄过土生过火的衣裳,一身脏不说,还有一股油烟味。
琬玥却丝毫不在乎,笑着对明月道:“咱们难道是去伺候他的吗?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穿。”再说了,她哪里还有好衣服新衣服可穿?
说完拉过小明月,出了西厢。
可她没想过,敏杭也在那儿。她真是蠢,今天是端午节,敏杭当然在。他惊诧的眼神投过来时,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在他眼中,她应该糟糕到极点吧,脏,乱,丑。当年一个帕子都被他嫌弃成那样,何况是如今的自己。她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她还在乎他的看法做什么?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十阿哥,鄂亲王府的继承人,皇位大热人选四阿哥寅祯的左右手。她算什么。他不是说过吗,就算是自己快死了,也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她和他,早就已经不可能。曾经的敏杭随着福晋死了,曾经的琬玥也随着简嫲嫲死了。
她沉气敛神,对鄂亲王恭敬地行了礼,挑了离敏杭较远的位置坐下。
敏杭的目光除了刚开始时在她身上徘徊,之后就一直在游走。他的心思一点也不集中,总是四处看着。菜还未上齐,他就终于坐不住,起身告礼要走。
鄂亲王却一声将他喝下,要他依旧坐好。
他不依,沉默的怒气终于爆发,指着琬玥道:“你叫她来做什么?!”
琬玥抬头看他,明白过来,哦,原来他也不知道她会来。是啊,如果知道的,他怎么可能踏踏实实地坐在这里。他那么厌恶自己。
鄂亲王将他按下,沉声道:“你可不可以懂点事!有点出息!”
敏杭要还口,却又没说出什么。
于是三个人三种心思,好不容易把端午宴吃到尾声。
到上漱口茶时,鄂亲王终于把他要说的话说出了口:“叫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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