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涵之：“这是怎么了。”
小春：“你有事我可以回来找你，不过你别跟着我。”
贺涵之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低声道：“好，我不跟着你。”
小春嗯了一声，“我信你。”
她转身离开，刚走没多远，贺涵之看到她又转过头来。
“你要是真的闲得无事，可以去找吴生他们。他们……”小春抿了抿嘴，又道，“他们都很想你。”
说完，她拎着篮子离开了。
剩下贺涵之有些发愣地站在火房门口。
“信我，想我……”贺涵之声音低沉缓慢。那一双清冷的眼睛里，好似承载了许多，又好似一片虚无。
半响，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舒展了一□子，自语道：“吴生，哦，那个小结巴……人在哪呢？”
……
小春挽着篮子，绕过人潮涌动的前山，朝山下走去。
她步伐轻松，一路走得很欢快。
这条下山的路她已经走过太多遍，轻车熟路地来到山脚下。从前她上下山，每每都得花费大半天的功夫，而现几年她的内力越发精进，体力也是越来越好，从剑阁到山脚下，只花了半个时辰。
下了山，小春脚步未停，脸不红气不喘地往树林里走。树林的地上铺着满满的落叶，一脚踩上去软软的。
小春在树林里绕了绕，最后走到一块平坦的空地上。
空地上有一座小木屋，空荡荡的。不过，虽然没有人居住，这木屋依旧被打扫得很干净。
小春提着篮子来到屋后。
那里有两座小坟。
两个坟挨得不近也不远，都傍着那座小木屋。坟墓是最简单不过的那种，没有墓碑，只有两块削得很仔细的木牌，不过牌子上没有写坟主的名字，而是画了点图画。
离木屋近一些的坟的木牌上，画着山水瀑布，还有一个小房子。而离木屋远一些的坟的木牌上，则是画了一柄清秀的剑，还有一些梅花。
这里静极了，只有偶尔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在这空荡安稳的天地间，本是不伦不类的两座坟，却生出了一股别样的韵律来。好似这坟中之人，并不是离世，而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而已。
“老伯，梅茹，我又来啦。”
小春放下篮子，先收拾了一下坟旁的碎石杂草。
其实这里已经很干净了，不过小春还是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她一边打扫一边道：“最近来得勤了些，不过不能怪我，那贺涵之不知犯了什么病，非要在剑阁举办论剑大会。现在整座山都被人占着，我也没处呆，只好下来了。”
小春收拾妥当，从篮子里掏出馒头和咸菜，放到坟前。
“唷，给你们的吃的。”
她把东西一一摆好，然后松了一口气，拍拍手，道：“老伯，梅茹，阿青回来了。”
“老伯你有那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一定很想念他吧。”
“可惜我不能把他带过来。”
“你都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叫他太阴剑尊呢。”小春一个人冲着坟墓嘀嘀咕咕，“走到哪都跟了一群人，对了，还有贴身的丫鬟。”
“……”
风吹过，带来几片枯叶。小春伸手将叶子拿掉。
“梅茹，他现在可威风啦，不知道你当初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比他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看他还是觉得他傻傻的。”
“……”
静谧的山水间，只有一个小姑娘不停地在讲话。过了许久，她有些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两座坟墓中间。
“刚刚好……”小春靠在木屋上，抬头仰望着天，轻声道。如果清风能言，一定会告诉她，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几乎每次来，小春都会感概一下，她挖的坟，位置是多么的准确。
准确得能将她埋在中间。
山里的岁月，过得总是很快。小春心想，两年的时间，她好似只眨了眨眼，便过去了。
“再过几十年，等我死了，就让小武帮我埋在这里。到时候我们三个作伴，一定不会无聊……”
两年前，几乎是李青觉醒的同时，老伯也不行了。小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接他到剑阁，方便照顾，可他怎么也不同意。
小春无法，只有留在山下照看他。
可是，没有多久，老伯就去世了。
在他弥留之际，意识混乱不清，他拉着小春的手，嘴里一直在叫阿青。那时他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小春温柔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应他的话。
老伯死在她的怀里。
他死时的神情算不得安详，小春心想，就算他意识不清，却也明白答他的话的人不是他的阿青。毕竟他照看了他六十年。
如果一定要小春选一个恨李青的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候了。
当初她与李青结识，也是因为老伯。她帮他，是因为她看见了李青紧张老伯的模样，她觉得那傻大个是个好人。
小春每每想起老伯去世的模样，心里都堵得不行。
六十年……
那就是一辈子了。
你个傻子，怎么能忍心让他这样离开。
而梅茹。
大概在一年前，一个圆月之夜，小春练完剑准备休息，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她重新走出屋子，便看到了梅茹。
那是她，又不是她。
梅茹只是个虚幻的影子，透着光芒。光很微弱，在漆黑的夜里，梅茹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好似刚从睡梦中醒过来，长发披散，身着白色的内袍。她微弱得连神情都看不清楚，好似一阵清风就能吹走一样。
小春对她说：“你好像瘦了。”
梅茹没有说话。
她一直看着小春。
一直一直。
最后不知为何，小春好似懂了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对梅茹说。
“不，我不恨你。”
梅茹的身影终于慢慢消散。
就像了却了所有尘事一样。
那一刻，虽远隔千里，可小春知道，梅茹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她在老伯的坟旁，给梅茹盖了一座坟。她身边没有梅茹的东西，最后进山里，摘了些梅子，又拿了些吴生腌的萝卜条，一起埋在了坟里。
再之后，她就经常经常偷跑下山，来看望他们。后来她觉得这地方风水不错，就特地给自己腾了个空位，想着以后死了，也埋在这里。
……
坐了一会，小春慢慢睡着了。
在她熟睡之时，屋后缓缓走出一人。
长身黑衣，灰布蒙眼，正是李青。
他缓缓走到小春面前，低下头。
【你既已走上自己的路，便顺应天命吧。从前种种，权当入世之劫数，过了就忘记吧。】
“劫数……”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试探地在身前摸索，虚虚地触到少女额前的发丝上。
前几日，那个人也是这样摸你的。
李青半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你是我的劫数么……”
第六十七章
风吹了会儿；人睡了会儿。
而风没静的时候；人却醒了。
小春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迷迷糊糊地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张了张嘴，最后因为睡得太久，嘴里一时有些发干；没有发出声音。
小春挠了挠自己的脸。
面前人跟一块石头一般，面朝着自己；动都不动一下。
小春想了想；伸出手在李青的脸上挠了挠。
李青：“……”
挠完了；小春判断；这是真人。
“咳！咳咳……咳！”小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直身子。
“你……”小春抿抿嘴；道：“你怎么在这？”
李青：“这是哪里。”
小春一时顿住，她想了想，道：“这是我以前的家。”
李青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莫名有些轻柔。
“你以前的家？”
小春轻轻嗯了一声。
李青：“那你家中都有何人。”
“嗯？”
小春现在已经清醒个七七八八，她也有些反应过来李青刚刚也许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小春盯着李青的脸，心里紧张得要命。
“为何不说话。”
小春结结巴巴，“我，我不想说就不说。”
李青：“那为何这样看着我。”
小春干瞪眼，“谁看你了，我才没有看你。”
“呵。”李青忽然轻笑一声，他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握住小春的手腕。小春缩成一团往后躲。
“干什么干什么！我没看你！你松开！”
其实李青也没有用力，小春一丁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可她还是拼命挣扎。因为她发现在李青宽厚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腕时，她的心就像是集市里她最喜欢的包子一样，皱巴得全是褶。
李青脸色看起来有些轻松，他手没有松，反而将小春拉近了些。
“你可是欺我目不能视。”
小春一下子就不挣扎了，她蹭地一下坐直，瞪着李青严肃道：“啥！？”
李青显然没有想到小春的反应这么大，一时也顿住了。
小春抓准空隙将手抽出来，李青感觉到，刚要探手再拉住她，小春的爪子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袍上。
“什么意思，什么叫目不能视，你现在看不到东西！？”
李青：“你怎么了。”
小春瞪着眼睛，“我问你呢！”
李青被她吓了一跳，道：“看不到。”
小春深吸一口气，“你元神恢复了怎么还看不到？！”
李青低声道：“我也不知。”
小春直接站了起来，磨牙道：“贺涵之那个骗子！”
“……”李青不明其中缘由，他随小春一起站起来，安静地站在一旁。
小春高高仰着头，对李青道：“你现在元神恢复了？”
李青：“嗯。”
小春：“那怎么还看不见？”
李青：“我不知。”
小春眯着眼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青没有说话。
小春摆摆手，道：“我不同你讲了，我要回去了。”她得找贺涵之好好聊一聊。
“你从前的家里，都有何人。”
小春走出两步，身后的李青低声问她。小春脚下一停，道：“没什么人。”
李青：“这两个人，是你的家人么。”
小春歪着头，当真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道：
“是。”
“我呢。”
小春：“……”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小春像一脚踩在了棉花上一般，险些没站稳。
“什，什么你？”
小春回头，发觉李青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李青：“我呢，我是不是你的家人。”
他站得近了，整个人将小春装起来了一样，每句话，每个字，都紧紧围绕在小春身边。小春不由低下头。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边是淡淡的浑黄，就像深秋枯败的落叶一样。李青站在小春的面前，他也低着头，眼睛上细长的布条，轻轻地垂下来。
“你担心我。”
小春舔舔嘴唇，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谁担心你……”
李青：“我感觉得到。”
小春干笑一声，道：“你的感觉都是假的。”
李青握住小春的肩膀。
“为何不认我。”
小春一抖，豁然抬眼。
“你说什么？”
李青另一只手自脑后摘下布条，小春的目光随着他的手，一路来到自己面前。
“这是你做的。”
小春猛地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
李青的手紧了紧。
“你到底为何不肯认我？！”
李青的心绪一躁动，整个山谷都低沉起来。风卷云散，地上的落叶转着圈地乱飞。
小春的心口被李青的气息震得有些发堵。她硬着头皮抬眼看他。
布条摘掉，他露出了整张面孔。李青的眼眶很深邃，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个结。他的额头上那淡淡的圆月印记随着他的呼吸若隐若现。
“你说话！”
小春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
“你……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样我说，说不了话……”
李青听出小春的难受，他收敛气息，阴沉地站着。
小春缓过气来，长叹一声道：“你以后啊……可千万别这样了。”
李青不语。
小春：“你这幸好是我，要是别人，非被你弄内伤了不可。”
李青咬咬牙，低声道：“我为何要对他人如此。”
小春：“……”
“咳。”小春觉得不应该再说这个，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对李青道：“刚刚……刚刚我说的话，你听了多少。”
李青：“你说呢。”
小春：“……”
她觉得傻大个现在真的是了不得了，简直脱胎换骨。从前只有她压着他说话的份，哪像现在，他一句话她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我之前的确认识你。”
李青听了这话，急忙向前迈了一步，“你——”
小春伸手，“慢！”
李青顿住。小春道：“你别过来，就站在那，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青慢慢站回原位。
小春低着头，踹了踹地上的石头，道：“之前……之前你在薄芒山生活过，我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她抬抬头，发现李青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又道：“那个时候你来我家里偷……呃，是来我家借药，然——”
“借药？”
小春：“……”
李青：“我偷了你的东西？”
小春摆手道：“哪有那么严重，几根草而已。”
李青没说话，小春看了看，发现李青凝着眉头，表情有些沉重。
“那个……”小春试着安慰他，“你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人比较傻，你不要在意。”
李青：“……”
“而且！”小春又想到一点，道：“这事知道的不超过五个人！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你放心好了。”
李青的表情更沉重了。
小春接着往下讲，“然后我们相识后，得了大师兄帮忙，上剑阁习武，再之后碰见了贺涵之，再之后……你就恢复了。”
李青静了一会，低声道：“你还有事瞒我。”
小春：“……”
小春恨不得将自己从中间直接撕开，她心说怎么就这么烦。
从前是巴不得盼着他懂点事，他不懂。现在是她跪天拜地希望李青傻点，他又聪明地要死。
“不过无妨。”
“嗯？”
李青上前一步，小春来不及往后撤，已经被他拉住了。
“你肯认我便好。”
小春看着他，道：“我认不认又怎样呢。”
李青垂首朝向她。
小春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轻声道：“阿青，你走吧。”
李青动了动，表情有些迷茫。
“你已经走上自己的路了。”小春轻轻道，“这才是你该走的路，就像梅茹一样。从前我不懂，其实现在我也不是很懂……”小春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不过，他们说的对，这是你的天命。至于我……”小春顿了顿，道：“你只是忘了些事，心有不甘而已。现在你知道了，就……就……”
她大义凛然地讲到现在，却怎么也不能再讲下去。
“就怎样。”
小春看向李青，后者的面庞说不出的阴霾。
小春一咬牙，甩开李青的手。
“就忘了吧。”
李青被撇开的手停在空中片刻，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不可明察的苦涩。
“忘了……”李青背过身，淡淡道，“我本也什么都没想起。”
小春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高大的身躯透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