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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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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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小孩的“恩惠”,我又想它们不至于长得那么恐怖。……唉,我的祖父章先若还在就好了,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据说村里只有他一人能够设套活捉黄鼠狼。只可惜我父亲还在祖母肚里的时候,祖父就死了。我在一篇文章里曾提过他,他与人赌博,赌了三天三夜,把全部家产输光,然后一口血雨喷出,就死了。我真恨不得是他的小弟就好了,在他没死之时跟着他的后面,满山满野去设套捉黄鼠狼。但这怎么可能呢?在家族的生命藤上,已注定了我与他要相隔着这无法逾越的一截……
  后来我想,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睡得不沉,只要我家一闹黄鼠狼,第一个冲出去的肯定是我,然后才是我的婆娘和儿子。那时我就能看到它了。
  我这么想着,慢慢就长大了。有一天,我还真的与黄鼠狼狭路相逢了,不过不是在夜里,而是在白天。我从县城读书回家,黄鼠狼带着它的两个小崽,正穿过山路,从左边的灌木丛闪进右边的灌木丛。见到我时,它还特意在山路上留了一下,并用一双细长的眼睛温情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才掉头进入灌木丛。它的两个小崽躲在它身后,警惕地把头一闪一闪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温柔得不成,我没想到黄鼠狼竟是这样一种小巧而美丽的生灵……仿佛乍遇一个绝色女子,我没来由就生了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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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
作者:谢宗玉 



  四季里,麻雀就数冬季最抢眼。冬季里,楚地的其它禽鸟都飞往岭南过冬了,只有麻雀还守在萧瘦的瑶村。你放眼望去,只要能看到轻灵的身影,那一般是麻雀了。麻雀跳跳停停,绕着村庄的屋顶追逐,仿佛在做冬季防寒运动。麻雀起起落落,在空旷的田野里觅食,仿佛一小阵风吹得落叶扬扬伏伏。麻雀叽叽喳喳掠过你的头顶,仿佛把一小块天空架走了,你没来由就有说不出的怅然。
  特别是雪天,麻雀就更显眼了。你站在屋檐下,麻雀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捉住一把撒在屋前的雪地里。要僵凝两秒钟,才喳喳喳地穿花似的跳跳跃跃。猛地又风揭纸似的哄的一声,往一个方向席卷而去。留下一幅风扫乱竹图让人看不懂,但看不懂也看看罢,反正冬天没有其他的趣事了。
  大多数麻雀不知何处筑巢,只有少数一些会选择在南面屋墙的墙缝里,缝是横的,它们就横筑;缝是竖的,它们就竖筑。也没个什么章法,随便衔了一些枯草和鸡毛往缝里一放就成了。有一首民谣道:大雪纷纷落,我进柴禾躲,看他们穷人怎么过——?起初唱这民谣的人真是乐观呀。夜里我们躲在被窝里,冷得簌簌发抖,不免也要担心雪风中墙缝里的麻雀,不知道它们怎么过?但天明起来一看,我们白担心了,麻雀一点事也没有,它们咯咯咯地唱着歌,竖着羽毛在檐瓦边双双对对地追逐着,赶情儿是在谈恋爱呢。如果真是谈恋爱,那么麻雀可能是在冬天谈爱的惟一飞禽了。冬天寒冷,谈爱容易激动,激动有益于血液循环。我感觉得出来,麻雀之所以选择留守,也不见得是对村庄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情,而只是懒得飞迁而已。它们可能认为,冬天也不见得那么可怕,谈谈爱什么的,也就挺过去了。这让我不由就想起了那个年末的一些事情来,那个年末,我在路上看到一队衣服褴褛的人,他们唱着歌,说说笑笑进了我们村庄。我跑进家时,他们中的一个少年正依在我家门口,母亲端了一碗特为过年熬的八宝粥递给他。他大喜过望,唏溜溜地转着碗沿猛喝,喝了少半,突然说他妈妈还在村口,要把粥端给他妈妈吃。母亲就说,等他吃完后再给他盛一碗。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乞丐儿。那时我真弄不清,他们究竟还有何快乐而言?就像我现在弄不清,那时我们又有何快乐而言?但那时我们偏偏就快乐得不成。母亲那时经常说,瞧你们快乐的,像坪里的一群麻雀。
  现在我想,麻雀其实代表一种生活方式。如果那时没有那些明快而乐观的麻雀,整个瑶村的冬天一定要沉闷得多,抑郁得多。(200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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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
作者:谢宗玉 



  一直以来,燕子都是瑶村锦上添花的小家伙。等白白红红的花开遍了瑶村,等浅浅深深的绿长满了瑶村,燕子唧咕一声,便从岭南飞回来了。然后理所当然地把旧巢占据,啄些新泥把巢穴修补了,便开始生儿育女。
  母亲说:燕子是益鸟,专门帮我们捉害虫。我们要善待它。母亲又说:燕子是祥鸟,落在谁家做巢,谁家就会兴旺发达。但我们不懂这些,童年时可玩的事情实在太少,所以父母不在家时,我们常常闭着门窗满屋子逐燕,燕子捉不到,就把燕巢给捅了,让幼燕或燕蛋扑嗵扑嗵往下掉。这样一来,往往不等夏天过完,燕子就从我家迁走了。
  燕子来来去去,我家也不见兴旺,也不见倒霉,就这样清贫过着,房略可住,衣略可穿,饭略可食。后来我就长成少年的模样了。由于读不出书,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读,所以心里特别晦暗,对村庄里的什么事情都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当然对燕子也不以为然,觉得它“功臣”的架子摆得太大,别的鸟都在野地自择窝巢,惟独它,要在人家的屋梁上筑巢。又不懂寄人篱下的忌讳,往往撅起屁股就往巢下拉屎,有时正好有人经过,就掉到人家头顶了,更有甚者,还会掉到人家的饭碗里去。其巢下面的地上,每天总是白花花黄绿绿的稠稀一片,让人恶心死了。有时它们还会把捉来小虫子随意扔到一边,大概是不合胃口吧?弄得屋里到处都是虫尸的气味。而一大早,又唧咕唧咕地把你吵醒,你想再多睡一会都不成。总之,少年时的我非常讨厌它们。在春天燕归时那十把天内,我往往不顾母亲责骂,把家里所有门窗里紧闭了,一副拒燕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母亲拗不过我的倔脾气,也只好随我了。
  再后来我高中毕业了,母亲只盼着我考上大学,可我没有。又不甘心务农,就去复读,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不管见到什么人,都阴阴的爱理不理。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我什么似的。母亲见她儿子这副样子,心急得不得了,也怕得不得了,只要听说那座庙那座庵灵验,就十里百里地赶去烧香,求神灵保佑她儿子能够顺利考上大学。那年春天,母亲还偷偷地把窗子上方的一块玻璃取出来,好让燕子来我家筑巢,只为让燕子给我家带来吉祥之气。好几年被我拒之门外的燕子还真来我家筑巢了。我星期天回家,看到屋中央白白绿绿的一片燕屎,当即拿起竹篙,气咻咻地要将燕巢捅掉。母亲死死地拖住我,力气大得像要跟我拚命,而眼神却一片哀怨。她说:……听别人说,塘村去年考北大的那个伢子家里就有一大窝燕子呢……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这次我再要捅燕窝,无异于捅母亲的命根子。我叹一声把竹篙丢了,不在家里坐一下,就返回县城了。等回到学校,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一把小刀把自己的手臂划得血肉淋漓。我涕泪泗流,望着遥远的家乡,在内心说:妈妈,我对不起您……
  那年后来我真的考上大学了。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安静地呆在电脑前敲这篇文章。只是后来每次见到燕子,我就心酸得想哭。
  ……直到如今,燕子仍被家乡的老母当神一般供着呢。一想起这个,我又心酸得想哭……这一组散文也就到此为止吧,我倦倦的再不想追忆什么了。(200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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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墙
  ——《雨中村庄》之一
作者:谢宗玉 




  砌新屋的时候,只记得高兴,没想到日后会有那么猛的雨。墙是土墙,又支楞得特别高,住进后的第一场雨就把一家人吓坏了,来雨时阵风强烈,风夹着雨像个披头散发的泼妇,一头一头往东墙上撞,只一会,墙上就有大片大片暗红的稠液顺着墙面流下来,别以为是雨撞破了头,雨才伤不着呢,受伤的是土墙。雨像受了谁的唆使,说土墙的土站得太高太显,就联合风想把墙上的土重新带回地面。可墙上的土才不在乎站高站低呢。真正受损的是我们,一场雨就把墙弄成这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正在我们担心东墙的时候,西墙被另一场雨同样撕得遍体鳞伤。好在人字形的屋顶把南墙北墙压得很低,伸出头的屋檐把它们给护住了。
  紧邻东墙的还有一块空地,是二狗家的屋基。为了给东墙找个蔽护,父亲就跑去找二狗,要他早点把屋砌起。二狗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父亲的心思,就老拖着说自家的劳力还没长齐,没有砌屋的实力。父亲一咬牙,就说,只要他尽早砌屋,我们全家都去帮衬。二狗要的就是这话。我们全家在二狗的屋场里整整做了半个月工,二狗的新屋就砌起了。我家东墙的问题总算解决。可二狗家的东墙又有新问题了。二狗被几场雨淋虚了胆,忙在村里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我家砌屋时村里已有二十年没砌屋了,我家砌好屋后,东边就一幢傍着一幢,砌了八九幢。村里没有别的更大的便宜可沾,村人就想沾这么点便宜。母亲比父亲的胸怀可能要窄些,为这事,母亲几次私下里埋怨父亲心太急。又说地基也没选好。
  是的,地基真的没选好。西边是一丘稻田,就算父亲有心帮工,也没有人家来傍着砌屋,西墙的问题就这么一直悬着。风雨一场一场地刮,西墙的泥一层一层剥下,眼看西墙很快就不能承负屋梁的重量了。某个早晨起来,屋盖下一家人竟有好几个夜里做梦,梦见屋子倒下来把一家人压在下面。父亲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赶到山那边买回一车石灰,把土墙粉刷了一番。以为这样就成了。可几场雨过后,石灰就一块一块大面积逃离,没过完那个冬天,墙上就只剩最后几块贴心的石灰了。父亲不得不另想办法,一家人就选了几个放晴的日子,织了很多草帘张挂起来,把西墙遮住。西墙突然像一个披着蓑衣的老农的背影,一下子老了许多。但这样也不管用,风太霸蛮了,还没来得及等到一场雨,风就先个儿把稻草一绺一绺扯下来往空中撒得纷纷扬扬,剩下的就是一些光杆帘篙了。
  春天来到南方,整个村子都回潮返湿,什么东西都在发芽,连空气都带着芽绿色,湿润的西墙上居然也生了几根小草。那天早晨小妹把这个发现告诉父亲,父亲忙兴冲冲地跑进屋,告诉正在做饭的母亲,母亲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大惊小怪的,你以为你还小哎?父亲说,我找到西墙不受雨劈的办法了。
  等一场斜雨过后,父亲在粘乎乎的西墙上大把大把撒上草籽。没几日,草籽发芽了,西墙顿时粉彻玉琢,涣然一新。过完春天,西墙就出落得像个美少女了,绿意盎然的草叶斜挂西墙,微风过处,就舞出许多美的极致。更重要的是骤然而来的夏雨再也伤害不了西墙,无数草叶就像无数只伸出的手,雨滴打过来就被弹射出去,而草根则牢牢地抱紧土墙,再不让泥土流失。父亲的这个发明激发了母亲的创造力,那年夏天,她在墙根种下一排爬山虎。她想一劳永逸。
  秋天气候干燥,一墙草叶转黄,西墙金碧辉煌,让小妹有了许多逃避贫穷的童话般幻想。草死了。草根却牢牢地抓住墙壁,风再也扯不动它。一墙衰草就这样为西墙挡了几年风雨。后来爬山虎长大了,细细腻腻地爬了一墙,西墙就长满了无数的耳朵。我说出这个比喻时,我和小妹越看越觉得形象,就在墙根下笑得像两只滚瓜。有一墙的耳朵守着我们睡觉,从此梦也香多了。有这样的父母真是福气,我心底的诗心应该是在那时就种上了。
  覆盖着爬山虎的西墙同大地一齐荣枯,也就同大地一样永恒。春芽夏绿秋黄冬枯了很多年,仍然春芽夏绿秋黄冬枯。西墙像一年换一次血液,永远也不会老去。
  村庄里的时间就这么在西墙边凝固了,日子太浓太稠,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和小妹选择了逃离。我们各自隐居城中,日子飙风而过,生命也掂不出个轻重。
  若干年后,我们回到村庄,村庄已变得非常陌生,除了西墙依旧,还举着一壁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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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
作者:谢宗玉 



  瑶村有一条螃蟹溪。水从山上来,是那种夏凉冬暖的山泉。溪多沙土砾石,最宜螃蟹憩栖。你随便翻开一块砾石,就可能发现一只葡伏的螃蟹。由于螃蟹的背部与麻花花的砾石几乎一样的颜色,你不细心,也许就当它是一块更小的石子了。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瑶村螃蟹溪里的螃蟹了。大概与我前天去吃大闸蟹有关吧?我想城里人对大闸蟹味道的赞美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总之,那贵得吓人的东西我是吃不出什么味来,与童年时的火煨螃蟹比,味道可就差远了。那时每年秋天,我们一群人都要去螃蟹溪捉螃蟹,把螃蟹捉回来后,就放在禾坪里的土木灰里煨:用一块桐叶包着,掩在火堆里,等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炸响,就用木棍把螃蟹扒出来,揭掉上面煨焦的桐叶,鲜黄而香喷喷的螃蟹就暴露出来,这时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大家交换着一只只轮流品尝,哎,那滋味儿真是没法说呢。
  ……我写这文,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蟹的味道吧?我好像还记得有关蟹的好多秘密。譬如说,城里人蟹吃得挺多,却不知蟹是怎么出生的?而我知道。那天我从石缝里掏了一只蟹,我揭开它那片树叶形的腹茧,就见四五只蜘蛛般大小的小蟹爬了出来,当时我吓了一跳,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蟹同鱼儿一样,把籽产到水草上就不管了呢,没想到它居然同袋鼠一样……
  那些小东西虽然大小形状都有些像小蜘蛛,却没有一点蜘蛛的老态,整个儿是那种让人心尖颤颤的嫩,通体晶莹剔透,像一小片儿红玉。我记得当时我的手抖了一下,母蟹和沾在它身上的幼蟹就掉到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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