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金座活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首席金座活佛- 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手拉手相携走向西北角的客厅,吉塘仓心头漾过一丝一丝的暖意,刚才山头上想到的不愉快往事早已烟消雾散。    
    佛主的会客厅不像一般活佛的客厅小窗单门扇,小眉小眼的,而是像省城官僚大宦人家宽敞明亮。是双扇。朝阳的东、南方向的窗户全镶着兰州拉来的玻璃,窗户又宽又高,几乎像个落地窗,窗格间隔很大,采光很好。只在墙脚二尺高砌了青砖,而青砖里外都用冷杉松木板包嵌。清油日日擦拭过的板墙,透出松木鹅黄色的原色,明快、轻爽、舒适。东、南方向的玻璃窗从早到晚阳光灿烂,暖如春风。又由于寺主的佛邸德阳宫位于寺院西坡上,比大经堂、辩经场还要高出十几丈,是大寺的制高点,加上玻璃的透明无遮,坐在窗前,全寺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全收进眼帘之中,有什么动静或异常情况都了如指掌,真有点高屋建瓴、虎踞龙盘、势如破竹的天使气势。    
    他浏览着客厅的摆设。任谁也难能相信这是吉祥右旋寺寺主、最高活佛的会客厅,倒感觉是在省城兰州或是国都南京。靠窗是一个又宽又长的写字台。黑油漆油得整个乌亮乌亮像座黑金雕塑,摆在桌子最里面的不是长条藏文经典,而是排列整齐的汉文现代印刷书籍。正中央搁着一本打开了的又厚又大的词典,旁边是一本巴掌大但并不薄的汉字字典。从内地买来的蓝墨水瓶和一只派克金笔尖钢笔放置在右边,看不见藏式铜钵墨水瓶,也没有削得尖溜尖溜的蘸笔式竹笔放在右手手头。写字台靠右搁着的是羊胃囊般的圆球搭在支架上可手拨转动。金牧师曾经告诉过他,说这叫地球仪,人类居住的世界形状就是这样子。他曾不以为然地反驳过,说佛经写得很明白,世界是以须弥山为中心的一种世界,山顶上有帝释天,四面山腰为四大天王天,周围有七香海、七金山。第七金山外有铁围山所围绕的咸海,咸海四周是四大部洲,也就是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卢洲。金牧师则搬出哥白尼的太阳学说,两人常辩得不亦乐乎,谁也说服不了谁。    
    年轻的坚贝央在显目位置搁个地球仪干啥用?他好奇地走过去抚摩地球仪,还好玩地拨拉了一下,地球仪便像个滑腻的玻璃蛋蛋,滴溜溜转动起来。他看到那些标示地名的汉字印刷体下面有坚贝央填上去的藏文正楷字。他草草扫了一下,是没有词义的地名。他纳闷了:“这地球仪还有用处?”    
    “有用处!天下事就像毛绳织出来的牦帐篷,一根绳断了,其他扣网就跟着散了架,漏雨灌风是小事,说不定中心倾斜,整个帐篷都会坍塌。藏传佛教近代常常吃亏,就是我们没有嗅出世界的风向。”坚贝央兴致勃勃地解释说。吉塘仓心头咯噔一震,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我真想飞出这阁楼,到全世界周游一遍。”坚贝央感慨地补充了一句。吉塘仓笑了笑,以为是说说笑话而已,不以为然地回过头扫了一眼坚贝央,却看到坚贝央一脸正经,眼神坚毅有神。    
    吉塘仓一愕,心情一下复杂,不知提什么话头为好,只得继续随意浏览会客厅。    
    会客厅真变了!不是未去拉萨朝佛深造前的样子。里面的陈设全换成了西洋式、藏式、汉式三样混合体,说不出是那种风格占了上风。里墙两侧贴了两张羊皮大的地图,从图样他能猜出两个半球的是世界地图,另一个图是中国地图。另一面墙板上钉了许多钉子,挂有照相机、望远镜、帆包挎包,自己编制的藏历表等等。令他惊讶困惑的是墙上还挂有一把精巧漂亮的装鞘剑,一枝冲锋枪。这可是杀生的凶器啊!西藏地方政府颁布的法规中,之所以把铁匠划入黑骨头的贱民伙,就是铁匠冶炼制造的铁器能成为锐利无比的杀人工具。    
    他半是惊异半是疑虑地审视坚贝央。    
    坚贝央脸上没有表情,但厚嘴皮里却铿锵有力地吐出一串震撼心肺的话语:“要不是国民军的剑和枪,我坚贝央与这座楼断了缘分;要不是马麒的剑和枪,我坚贝央也不会流浪三载。这世界,有些事可以不闻不问,但不能回避不干。魔和妖雾还得用金刚杵来戳来捅,用法轮去撞去碾,用伞盖去挡去遮。你是金座活佛,是有名气的诗人、散文家,你说说我的想法对不对?”    
    吉塘仓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坚贝央的提问太突然太现实也太哲理性。对这个问题他有过感觉,但没有往深里思考过。平常,满脑子全是教义、戒律。人们称他为社会活动家,但社会上见怪不怪的现象他却很少去追究探询,眼光一直盯在佛寺佛僧里,寺外的世俗规律几乎视而不见、视而不闻、视而不思。可坚贝央他却一眼看透世事万千表象下面的本质,看得远,看事不一般,真不简单啊!现在已不是以前那个只会瞪大眼探询世事的小坚贝央。他从尴尬转圜为欣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他目光滴溜溜地转动,往套间里张望。套间靠里中央是一张大床而不是土坯石板砌的火炕,据说这张床可软可硬,全是弹簧织成网撑起的,床的两头是两张精巧的三角桌;右面搁着外国产的留声机,留声机大张着口,针头音臂高高伸出,旁边是一摞乌黑发亮的唱片;东墙角三角桌上是一座长方形收音机,用上等柏香木装嵌,落口大方又不失紧凑巧妙。他一直觉得这个小木匣很新奇,很深奥。就凭把螺旋开关一扭,什么海岸对面的消息,喜玛拉雅山那边的歌舞,高鼻子蓝眼睛红洋人、白洋人的话语全都收进来了,传出去了。还有说的唱的弹的拉的,哭的笑的,只要世上出声的东西那匣子中全都有。自从他听过这小匣子的声音后,心间就开始暗暗嘀咕,这世界上除了佛祖、三世佛、十方护法神以外,还可能有种神通无比不可捉摸的一种力量,不然,这神奇的匣子谁能创造出来,谁能驾驭得了。看来,世界上除了佛教教义能说清楚的,还有很多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物象啊。怪不得坚贝央如此睿智聪明,有小匣子整日给他灌注智慧和知识,给他拓展眼界、磨砺眼力,他不聪明才是怪事。    
    他收回目光,眸子又快速地扫了扫客厅。客厅四面铺设的不是西藏卡垫,而是汉地运来的沙发,他在成都杨森主席的客厅里见过的那种真牛皮沙发。屁股坐进去忽闪忽闪的,整个身子仿佛掉进羊毛堆里般舒畅。坐时不需要像坐卡垫般盘腿窝着,而可以翘腿垂足挺胸昂首,左右流盼转动,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茶几却是藏式的,长有六尺余,宽约三尺,两侧客人都方便。紫檀香木雕成,桌面漆得能映出人的五官眉毛,中间镂有狮、虎、龙、大象、天马等吉祥动物。周边上首是吉祥八清净,即八宝图案轮、螺、伞、盖、花、罐、鱼、花;下首是七珍宝,有剑、虎皮、坐垫、供佛水、袈裟、佛殿和轮子。右面雕镂的是盘或碗中盛满的蜂蜜、石蜜、乳酪、酥油;左面是五谷,有稻米、大麦、小麦、绿豆、豆芝麻。虽然桌面上覆有小姆指粗的厚玻璃板,但一个个栩栩如生,勃勃生机,呼之欲来,呵之跃动,精巧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它们好像随时准备着要从玻璃板下面钻出来、跳起来似的。    
    几本杂志杂乱地扔在茶几上,有的合页,有的翻开,是蚂蚁般他认不出的字体,但他知道那是英文,是大海那边十分遥远一个国度的人运用的文字。翻开的书页上有照片,有人有风景,煞是好看。他知道这些书全是金牧师拿来让坚贝央翻阅的。坚贝央在跟金牧师学照相,不是藏传佛教寺院,而是他基督教的教堂教区似的,他串门就像走亲戚般自由自在。    
    “请尊师随意坐吧,今天就咱师徒俩,不会有外人干扰的。”坚贝央一边倒茶一边解释。    
    吉塘仓疑惑地望着坚贝央年轻的脸。    
    坚贝央猜出了吉塘仓眼神后面藏着的意思。一笑,打了个响指挥挥手,眼里浮起自嘲:“都走了,我解放了,阿哥昨天去兰州了,阿爸咳嗽感冒躺在王府村家中,阿叔去林区巡察有无贼人偷砍寺院林地。看眼神行事的日子真难熬啊,我烦透了。”


第五部分第十二章 风雨见真心(2)

    吉塘仓心里又是咯噔一沉,下意识地把刚贴到唇边的茶碗又搁在茶几上。他脑海里飞快闪过一朵疑云。寺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真实情绪的流露,还是故作姿态地探试他?还是他们家族内部真的出现了矛盾,想找个同盟军强化自己的资本?他猜不透,真猜不透!西康人的脑瓜不像安多人那样简单,多了几个计谋的槽槽,有七拐八弯好几道,所以这嘴吧还是焊牢了好。当然,他心里也有杆秤,知道坚贝央和佛父佛兄不一样,就像一句古老的谚语所说的:“乌鸦云雀猫头鹰,虽然栖在同一棵树上,但各自想的心事不一样:乌鸦盼的是哪里能啃食到尸骨肉,云雀盼的是黎明莅临唱晨曲,猫头鹰盼的是黑夜快快来。”坚贝央生来与普通人不一般,他有自己的见地、自己的志向,说出来的话一句一个坑,有诚信可信赖。他做事坦然公道真诚,待人也是如此,不是那种需要时把你供奉为护法金刚神,不需要时把你视为污秽邪恶之物抛得远远的小人小眼光。对坚贝央的人品素质,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错,但他毕竟和佛父佛兄是一家人啊,即使再有矛盾,也是血浓于水,骨头断了连着筋。他抿紧嘴还是没有吭气。    
    坚贝央意味深长地抠了一眼吉塘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但俗话说,一个窝里的雏雀有花的、白的、黑的,更何况一个家庭。五个指头有长短,我们弟兄们的秉性更是不一样。师傅,我要坦诚地告诉你一句话:吉祥右旋寺是穿袈裟、戴金冠帽的僧人的吉祥右旋寺,而不是穿皮袄留长发的俗人的吉祥右旋寺。”    
    像针戳铁锤砸过一样,吉塘仓心头强烈地震颤了一下,一股热流从丹田忽的涌上胸口,流向脑门顶,连眼睚都开始发潮。这话正是十来年中一直憋在他心中的一句话,想不到坚贝央说出了口。他激动得想站起来抱住坚贝央倾吐心底沤着的许多话,但他忍住了,直呆呆望着坚贝央傻笑。    
    “咱师徒俩先别忙着发牢骚,我给你带来了几件礼品,请你看看。”坚贝央旋风般走进里屋,手拎怀抱着几样东西出来。    
    “你看,这是缅甸翡翠打制的鼻烟盒。”坚贝央把一只精巧玲珑、碧绿如水波的鼻烟盒托在掌中递到吉塘仓眼皮下,让他欣赏鉴别。吸鼻烟是藏传佛教僧侣活佛时尚的习俗,也是雪域老人们生活的一部分。鼻烟由晒干碾成粉末的烟叶,掺和进山上苏鲁枝的绵细灰烬而成,味道很浓烈很呛人,诱得人喷嚏不断。吸鼻烟能通气提神,消除疲惫,清醒头脑。听说大清皇帝在时,皇亲国戚和京城八旗贵族都把吸鼻烟当作时髦,人人都随身揣着个鼻烟盒。他有吸鼻烟的习惯,也就爱屋及乌,特别喜欢收藏各种精巧的鼻烟盒。    
    “这是噶厦政府一位噶伦送给我的,说是家传之宝,有五百多年历史。”    
    吉塘仓诚惶诚恐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观赏着。    
    “这是克什米尔的藏红花,对妇女生血滋补有特别的效果。”坚贝央把一个铁制筒子推到吉塘仓面前:“这是我派管家从印度人开的商店里买来的,是正宗货。”一听这话他眼前马上闪现出云超娜姆失血的惨白面孔,太好了,正用得着。他两手下意识地按紧了铁筒。    
    “还有这个,”坚贝央旋开了一个表面绘有冒热气牛奶的硬壳筒子,“这是保温筒,热茶热饭都能盛。什么热食物只要搁进去,旋好盖,过几个时辰再拿出来,依然是原来咋热,还是咋热。吃着舒心放心,它是咱高寒雪域的太阳神啊。”吉塘仓欣喜地端详保温杯,又提起杯子摇了摇、试了试。他已经想好了保温筒的用处,拿保温杯每天给云超娜姆送炖好的虫草羊肉汤、川贝羊肉汤、蜂蜜红枣羹,让自己有机会用实际行动表达表达内心的情义。    
    他要张口表示感谢,坚贝央用手势拦住了。他神秘地把手往袍里插去:“师傅,你闭住眼伸出胳膊来,我还有一件礼品送给你。”    
    吉塘仓又好笑又感动,觉得坚贝央今天如此调皮纯情开心,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说明他把自己当作一家人了,当作知己朋友看待,没有把他当成外人。他肠子里热呼呼的,胸口微微起伏,心头的隔阂一下化作气泡消散。他听话地闭上眼睛扭过头,两条手臂平伸出去,什么也不去想不去猜。    
    一条冰渗渗、滑溜溜的带子爬上左胳膊腕,并啪地一下卡紧了。他猜出是一条手表,可这只手表不像是一般的表。它沉甸甸的胜过一般表。这是什么表呢?“可以睁开眼睛吗?”他故意咬字拖调地问道。    
    “可以,睁吧。”    
    吉塘仓看到自己手腕上戴着一只怀表般大的黑面银壳手表,表面不同位置镶着大小不均的圆圈圈,分别有几种针头密密麻麻地在走动晃摆,整个表厚重富态,又藏着一种神秘、深遽。“这是最贵重、最新款的瑞士劳力士手表,有空霸有海霸,多高的天空也不停止走动,再深的海底也能听到它的咔嚓声,摔在石块上也不出故障。我花了八百大洋托人从印度加尔各答买来专意送师傅作为纪念的。”    
    吉塘仓心头喜水荡漾,眼角浸出泪花,嘴里却一个劲嗫呐:“礼重了,礼重了……”    
    “师傅恩重如山,不是您寻访认定,我那能坐在坚贝央这个位置上;不是你苦心周旋,马麒马麟不会放过吉祥右旋寺;不是你使尽解数,尕司令的造反队伍早一把火烧光了吉祥右旋寺;不是你资助十万银元,五年前我坚贝央去拉萨学习深造朝香拜佛的愿望就成了泡影。师傅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只恨平时难以报答。”坚贝央说得激动了,眸子上蒙了一层水花。    
    吉塘仓眼角噙着泪珠哗地掉了下来。脸上肌肉抽搐颤动着,他颤颤抖抖要站起来,却被坚贝央轻轻按了下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