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驹石火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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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隙驹石火梦身-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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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轻再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卉姜,我会再去周旋。”

皱皱眉,我复又笑道:“你不相信我?”

“这在你能力之外,”布轻忽然愤怒:“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我把这四个字放在嘴中咀嚼,然后望着布轻,“可于情于理,你拒绝不了。”好一句强人所难,是谁强我所难,是谁拿去了我的织锦,是谁?我笑得春花烂漫:“布轻,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布轻。

我如你所愿,我愿,如你所愿。

今天,是布轻上京献贡的日子。

窗外四月的风,洋洋洒洒吹落一地柳絮。

我翻了翻历书:还有一个月——公主大婚,选在百年难得的黄道吉日呢。这一个月,若是一路快马加鞭,想是还来得及在婚礼前夕,送上这红霞帔。

可惜不能同去了。

我仰起头,扶住窗棂,从里面探出头去:天空一径的蓝,透明得像渡界湖的水。丝白的云朵像谷场新打下来的棉絮,软软绵棉的嵌在天的边缘。

那里是我的家,我住了近百年的妖界。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白姐姐一家过得怎样,娘好像曾经提过要去探望远房亲戚的,也不知道路上顺利与否。

不想了,不想了。你听,布轻在唤我了。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拚出一个笑:布轻说得没错,这件事与我,果然在能力之外。你瞧,它耗尽了我所有心神,我累得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可是心里却那样平和。

我随手捞起桌上艳红的布包,抬脚迈出门去。


  正文  回家

那日把织好的霞帔交布轻之后,我回到房里面,呕出了血。

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着外面劈劈啪啪热闹的鞭炮声,还有布轻在与父母乡亲说着客套话,天下第一前途无量什么的,可惜只听了一阵便终于挨不住,沉沉睡了过去。模模糊糊仿佛有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又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数次有甘苦的汁液自喉间灌下,有人抓着我的手,还有人沉重的叹息。

最后,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真好,多么清静,让我好好休息。

我究竟有多就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了?我阖上眼,放任自己在梦境的世界沉沦。

梦里的布轻,穿着初见时的那件布衣,骑一匹白马在妖界的川原上恣意奔驰。我坐在小院桑树下的竹椅上,浴着四月暖旬的春光,笼着肩上的红色锦绣静静等待着,笑得甜蜜。眼前一盘熟透了的紫黑色桑椹,硕大饱满的颗粒,如同我们丰收的爱情。

肩上的红霞帔,虽是尽丝织就,心血染成,却艳不过我的眸光。

可是布轻却没有在我的小院门前停下来。

我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背影。黄昏了,晚风携着潮湿的春寒地气吹透我单薄的嫁衣。

耳边忽然响起老夫人和左相大人的笑声,安宁公主娉娉婷婷得立在我的面前,扬扬手中的红色锦绣,朱唇微启:“你看,这便是天下最美的锦绣了。”

那不是我的锦绣么?我慌忙抚上自己的肩头,却发现空空如也。急急抬头望去,却见那玉手一松,风中流转着的红飞向远方,平平展开,布轻策马扬鞭,马嘶咴咴,凌空踏上锦绣铺就的无量前程。

他的锦绣前程。

我心一痛,脸颊微凉,便再度陷入沉沉的黑暗与无边的寒冷之中。

“卉姜,你怎么成了家?你喜欢那个布什么吗?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我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朦朦胧胧的有一个逆着光的身形渐渐靠近,手中攥着一条大红的锦帕,鲜艳得灼人的眼。

我却看不清楚,只觉眼中酸涩,倦得不愿抬起眼皮。

“卉姜,卉姜你怎么了?你说说话……”

是悦儿么?

是你么,是你在呼唤我么?是要让我回妖界么?

这就要回家了么?我动动手指轻轻磨蹭着身上锦被柔滑的绸面,这就要,离开了……

悦儿,小姨真没用呢。没有看到天下最美的锦绣不说,还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没有脸面再见悦儿了。你娘说的对,卉姜还是个小孩子,根本经不起风浪。

悦儿,你在说什么?

小姨现在很冷,小姨听不清你说什么;就算听到了,也没有力气回答。

小姨只是想告诉你:那时来到地界,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悠远的清风拂来,浓白的雾气渐渐散开,天高地远,豁然开朗。他举目望去,眼前是成片的翠绿桑树,紫红色饱满的桑椹挂满枝间,盈盈欲坠。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倚在最高的一棵桑树上,衣饰繁复华贵。他止住了脚步,却止不住倏忽而至的泪水。单单一个背影,他也止不住地心疼,一丝丝的抽搐。

他痴痴地站着,沉默地望向那个背影,不敢有一丝惊扰。

许久许久,那个女子缓缓转过身,绝艳的容颜如桑椹般甜美,被露水打湿的额发伏伏贴贴的黏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把一双黯绿的眼眸衬得雾气氤氲。她微微勾起嘴角,眉宇间却笼上轻愁:“一季蚕吐丝尽,究竟能够纺成多少纱绢……”然后她笑着决绝的离去,宽幅的广袖随着精灵般的步子渐次扬起,仿佛四月的春风将粉色樱花吹落,空气微微如水波般漾开,倾国倾城。

那身影渐渐渺远,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之月,虚无缥缈;镜中之花,咫尺天涯。

卉姜。

他猛地坐起来,浑身的汗已经将内衫浸得透湿;一只手本能探向身侧,却摸了个空。他心中忽然一凛,匆忙拾掇好中衣,只披一件外面的长衣,就急急得向东厢的主卧房走过去。门外打盹的丫鬟被惊醒,忙跟上前,边小跑着边问道:“少爷,少爷您醒了?您这是要去哪?怎么这样急?哎呀,少爷您怎么一身的汗,是发梦了么?需不需要宣个大夫来瞧瞧?少爷您慢点走,好歹先披上衣服,别着了凉……少爷!”

几个路过的小厮婆妇见状,也跟了上来,布轻一路疾行,对他们的惊怪全视而不见。一个婆子看着他去的方向,忽然大声叫道:“少爷,老妇人吩咐过,少奶奶的得是恶症,谁都不许探望的……”

布轻的脚步,终于在那扇漆黑的房门前嘎然止住。

朱红的门梁上,早已不见了当年大喜时他亲手贴上的横幅:百年好合。

他退一步,定了定神,还是推开门,走到里屋。桌椅,纺具,床上的被褥,所有的东西都规置得整整齐齐。他走到桌前,茶盘里头四个茶碗儿规规矩矩的拼在茶盘儿里头,已落了一层浮灰。他忽然觉着有些口渴,顺手拎起茶壶,却是一轻。

他并未愠怒,只是缓缓放下壶,神情有些奇怪的恍惚,慢慢走到床前,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抚上雕镂着繁复藤蔓的花梨木床沿,一路细细的摩挲着,小心翼翼如同抚摸着熟睡孩子的母亲;有着浅粉指甲的白皙手指最终落在了长长的雯绣边上,指腹贴着极细的金线,一根一根地挪过去。他的卉姜是这样认真的人儿,平日里虽然蹦蹦跳跳的,却对于他的事都办得妥贴得心,连这些微的细枝末节都不曾放过。他一早就知道她不是凡人,凡人怎么能生得那种集天地灵气的性情,事事通透,却任性的一点都不懂人世生存的规则。他忽然想起送京的霞帔上那幅被惊为天人之作的锦绣,每一根丝线都晶莹剔透,那血一般的红仿佛是锁在里头哭泣的生灵,真不知道她究竟下了怎样的功夫。可是那天看到她憔悴的面容,他第一个念头却不是猜疑,而是心疼。如今她走了,他也不需要继续猜下去了。

他待她真的不好,终于逼走了她。她甚至都不愿意再次背过身去,冷冷的对他说一句不介意。

如今,他在没有站在窗下的机会,跟她讲明白他的心。

卉姜,我是喜欢了你。

殷红的罗幔受到触动,兜头垂落下来,划过他整个伸出的小臂,覆住了微微蜷曲的手指,轻易的将她跟他阻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猛地睁大眼,一把扯下那罗幔:大红的绣被跟长巾整整齐齐的码在床头,可她已经不在了。

“卉姜,咱们还是回妖界去吧。大家都很想你。”

好吧,悦儿,我跟你回家。

咱们,回家吧

(完)


  正文  契子

白颖没有想过他整日笑眯眯的母亲会选择死。

回老屋看望母亲,从书桌纸镇下抽出信,然后白颖得知母亲选择了死亡。

白颖和他的二哥白清都不相信,即使他奔去禁地见到了蹲在那里的石像,白颖还是觉得没有真实感,不相信。不过大姐白静抱着孩子,却是叹了口气。

白静道:“我早料到了。只是父亲若成了仙,还有着记忆,又该有多伤心。”

白颖当时就白了他大姐一眼,觉得女人真是一种不可理解的生物,居然还认同母亲的选择,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他再看一眼信,摇摇头,总之,他还是认同不了这种软弱的选择。

一个月后,男主人白玄回到了空荡荡的老屋,抚过并排写着“白玄白起”的青石板,没有去禁地,只是在开败了的桃花树下紧紧把自己裹成一团。高大的身体笨拙的缩在一起。

白颖在旁边看得心里纠结扭曲。这种气氛对于白颖实在太过恶心了,他在心里发誓,日月为证,我白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软弱丑陋的行为。

这种誓言完全凸现了白颖的性格。

唔,可以说,他是敏感与骄傲的集大成者。

不敏感,就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当时苍凉的气氛。不骄傲,他不会觉得白玄的软弱恶心丑陋。敏感让白颖很容易就感受到身边人掩藏得好好的各种负面情绪,而幸亏有骄傲足以支持他,没有让他长成纤细脆弱的孩子。

总之,白颖一路滴溜溜地变成了一个追求坚强鄙视软弱的成年男子。


  正文  一

白颖的眼中容不下任何软弱。

白颖的眼中有一个青翠的小人。这人是地界的女子,叫做何惜,她是白颖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

何惜的意志的确不是普通的坚定,坚定的意志也帮助何惜度过了很多次难关,而难关的度过又加强了何惜的信念。唔,你问她的信念是什么?这还用说,自然是“没有什么是她的意志控制不了的”。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主观唯心主义者。

白颖第一次见到何惜的时候,觉得,哇,这还是人么。然后同情地看一眼伤痕累累的老虎,他想,老虎一定在心里哭泣,怎么让它遇上了这么一只疯狂的食物。

要知道,白颖是彻头彻尾看不起地界人的妖。他出没的地点一般来说绝对不会有地界人出没。然而这个一般绝对被何惜打破了。

何惜,一位十六岁,正青春年少的女子,在傍晚时分出现在深山老林之中,与一只毛色(唔,血流得太多,看不清楚颜色了)不错的老虎打架。

再来研究何惜的打扮。

那是正儿八经淑女小姐穿的翠绿色广袖流云。不过假如没有说明,它应该已经不可能被人知道原先它是如何千金难求了。老虎左一扑,右一爪子,然后何惜又大把大把地流血,嗯,它现在完全是乞丐装。

头上是需要使唤丫头才能梳成的繁复华丽的飞天髻。当然,它现在的模样与衣裳同样不可捉摸。发簪也被何惜这丫头拿在手中,作为打虎的武器。

真疯狂啊,白颖摇头,这丫头完全不懂打架,若不是仗着有几分轻身功夫保命,早就该被老虎吃掉了。先不说痛,光这一路流出的血,也该晕倒不省人事了吧,居然她现在还好好地站着。

白颖觉得这个丫头还是有点意思的,于是砸出一块石头,把老虎砸晕了。

估计老虎晕倒前也松了口气,总算完事了,要不是为了维护虎族的荣誉,这样没完没了的打架累不累啊。

何惜看到老虎被人砸晕后,转过头来看白颖。

白颖吹了声口哨。何惜的面容平凡得很,只一双杏眼长得漆黑明亮。如今这双眼正冷冷地看向白颖。

白颖吊眼,道:“哟,这什么表情。”

何惜张开发白嘴唇,说:“帮我治伤?”

语调是女子特有的柔媚,然而轻缓中却有不能让人拒绝的坚决。白颖勾嘴角,觉得这的确是个有趣的地界人,于是说:“没问题。”

何惜听到白颖说的话,扯扯嘴角,还没等露出个微笑,人就已经倒在地上。

说了这个女子有很强的控制能力,这种意志带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对自己的残忍。

面对老虎,她告诉自己,她要打败它,于是即使受伤流血疼痛濒死,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晕倒。注意,她对自己说的是“我要打败它”,而不是“我要活下去”。

而在老虎晕倒后,面对她的救命恩人,何惜同样没有晕。她要首先确认自己的安全,深山中出现的莫名男子并不是能轻易相信的,她随时准备另一场战斗。她相信她的意志胜过一切。

唔,这是一个疯狂的女人。白颖点头确认。

白颖身上没有药,自然动用灵力为何惜治伤。

地界人的身体脆弱得很,很容易受伤,但反过来说,救治也容易。不一会儿,何惜就醒了。

她醒过来,看一眼白颖,起身活动肢体,然后观察四周的环境,最后下定论:“你不是人?”

之所以下这种判断,实在是白颖做过了。

何惜的伤已经全好了,不痛不痒不伤不残。可是,傍晚还是傍晚,天气依旧是大风多云的天气,山路旁的枯草上新鲜的血液还在滴滴嗒嗒,那只老虎还维持着晕倒的姿势。

没有哪个白痴会认为这是晕倒几天后该有的环境。何惜只是疯狂,不是白痴。然而疯狂的多半是傻子,她这样随随便便说“你不是人”,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被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所以,白颖很欣赏何惜的坚强(或者说,神经大条?)。于是他举起食指晃一晃,说:“不,不。我是人,是妖人。”

何惜扯扯嘴角不予置评,心里不屑地觉得,妖就是妖,居然还妄想做人。由此可见,何惜的确是一个地界人,是认为天上天下唯我为尊的地界人。

白颖救醒了何惜,见她已经蹦蹦跳跳没有问题了,于是挥挥手算是告别,自顾自走人了。

秋高气爽白云很多风很大,秋光一片灿烂,然而白颖却是越走越无奈了。问他为什么无奈?看看他后面的跟屁虫就知道了。

何惜这个丫头一步不肯松懈地尾随着白颖。若是她鬼鬼祟祟心虚地跟着,白颖便会觉得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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