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驹石火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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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隙驹石火梦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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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渐渐渺远,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之月,虚无缥缈;镜中之花,咫尺天涯。


  正文  渡界

在妖界这种地方,人们对时间是没有太大观念的。一晃眼,往往就过了千年。而在地界,也就是几乎被唯一一种寿命短暂的生物住满的地方,千年,那是几十次生死的轮回。

白家姐姐这样告诉我,那时她的父母正在地界,半为游历,半为修行。娘说,那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娘还跟我讲了他们的故事,讲那个叫白玄的男子,如何焦急的寻找她应劫的妻子,终于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找到了那只有着同样的眼睛,却抛弃了过往种种,记忆变得纯白无暇的小狐狸,白起。

然后男子含辛茹苦把曾经深爱的妻子养大成人,他们顺理成章再次相爱,然后他娶了她。他们的喜筵是如此盛大且热闹,一如三千年之前。

我问:“娘见过三千年前的那场婚宴么?”

“怎么会?”娘摸摸我的头,笑着答:“娘也是要渡劫的。妖精的一生一世,最多最多只有三千年。没有例外,除非你已经悟道成仙。”

“可是,娘刚才不是说……”

“我是看了他们的笑容呢。”

娘仰躺在桑枝编的藤椅上,懒懒的拨弄枝条缝隙中钻出的青嫩嫩的叶芽:“那笑容任是谁见了,都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来他们婚宴上所穿的喜服,还是娘亲手所织。”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却异常的柔软。

我抬起头望着娘亲,不能想象那样清冷脱俗的男子,竟然也曾经穿着大红的喜服迎来送往,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仿佛沉淀了上千年的热度,那样温暖。

那样的,幸福啊。

或许,像白姨那样灵动洒脱的女子,才配得上有那样的福气。

“卉姜姐姐。”

悦儿蹒跚着步子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袖。嘟起小嘴。我蹲下身子,掏出袖中锦帕,为她拭去满脸的眼泪鼻涕。

这个孩子,总不肯叫我一声小姨,每天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我几次告诉她这是乱了辈份,而白家姐姐却总笑着放任小家伙,安慰气闷的我说,这样显着多年轻。

妖界的人化形之后除了长大,样子几乎是不会再改变的。周围居住的几家子这一辈人中,我的年纪最小。如今终于添了一个可以让我摆一次长辈的架子的,却从来不肯认真的叫一次。连我几次尝试着用世上最甜软的桑椹引诱那小家伙,均是无果而归。

白家姐姐忧虑的看着我,轻轻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抬起头,努力绽放一个微笑:“我会惦记你们的。”

“你知道那里生活的叫作人的生物,寿命非常短暂。所以那里到处都充满了欲望和危险。我曾经听老人说,那些人就算是你救过他们的命,当他们需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背叛你,”白家姐姐皱着眉头:“卉姜,你还那么小。”

浓浓的关切自她的眼底泊泊流淌出来:“一个人独自去应付那些,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我娘说,世上最美的织锦,在地界的人世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别过头,避开白家姐姐水一般柔软缱绻的目光,试图忘记脑袋里徘徊不去的,昨夜娘亲惜别的泪水。

“我只是去看上几幅锦绣,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白家姐姐不再劝阻,挥挥手:“那么卉姜,我们再见。”

悦儿也学着挥挥手:“卉姜再见。”又顿了顿,道:“卉姜小姨,我们再见。”

这孩子,终于肯叫我小姨了,到小小了了我一桩心愿。或许她已经能够明白,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看不到这个虚长她十几岁,名叫卉姜的邻家小姨。我心中一片澄明,更加坚定了所想所念,侧身让崖间疾风吹起背后高高束起的三千乌发,咬紧牙关猛得跳下,撞破渡界湖明镜一般的水面。

我,不过百岁的小蚕宝宝妖精,撞入人间。


  正文  布轻

多年以后,有人对我说,世上众多衣料中,唯丝绸最俗不可耐。

那时的我,把手中满满一盏茶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少年公子,颇为狼狈。滚烫茶水在他身上的布料迅速洇开,好在他穿得似乎很厚实,水也并不甚多,于是只在胸口湿了好大一片,配上他吃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看看手中的茶杯,再看看他。

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想来这几日连续顶着三杆子日头风尘仆仆的赶路,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地方歇歇脚,方几句话的功夫,送茶水的漂亮小姑娘就莫名将手中茶水一股脑儿的泼在了他的身上,一时接受不了吧。

不过换作是谁,此时也该拍案发作了。他一定是累得不轻,再加上头一次出门经验不足,遇上这种突发事件,只有愣神的份儿。

半晌,似乎感觉到胸口的凉意,那公子微微醒悟过来,见我打量那茶杯,便迅速寻了一个台阶下:“姑娘你……姑娘不必介怀,只是一时失手,我不在意的。”

连声音都是和风细雨。真不知道如此绵软的性子,怎么能说出那么狂妄的话?我冷笑:丝绸,俗的过你那一身布衣么?

轻哼一声,我扬扬手中的杯子:“经线一千四百六十五,纬线一千两百三十四——满满一杯茶水只湿了些许布料,若是换作上佳的丝绸,恐怕公子这一身便尽湿透了吧。幸亏公子着的是最‘脱俗’的布衣呢。”

可他竟无视我的挑衅,反而一把捉住我的手,神色中颇有些惊喜,道:“姑娘竟是同道行家。”

我自心底儿翻上一股未知的愠怒,狠狠将他的手甩开,抬高声音道:“你真无礼。”

他微一愣怔,随即发觉了自己失态,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做了郑重的揖礼:“方才不知姑娘是同行里的个中高手,布轻语轻狂妄,还请姑娘海涵。”

“却不知姑娘师承何人?”他真的很有礼貌,礼貌的让人不能拒绝。

不过我仍不给他好脸色:“乡野村人,哪里拜得师?”

他却似乎习惯了我的无礼。话锋一转便道:“那姑娘的本事便是异禀天赋,布轻佩服。”

嘴上倒是滑溜的很。

他连续两次自称布轻,我便分神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布轻?再看他一身行头和身边众仆从的打扮,以及所带的几十口密封箱子,便十分的确定了他的身世来历。

然后倒吸一口气:这荒山野地里,我遇上的竟然是金陵布家的长子,布轻。

金陵布姓世家,多年来一直经营着江宁织造府,为皇家置办宫廷御用和官用各类织物,地位稳固不可动摇,连江南十几个州县的官员都须礼让三分。毋难怪连隐居村野的小卉姜也对其略知一二。而布家也是代代人才辈出,就说眼前这个布家长子,不仅年纪轻轻就被公认其才华继承父辈衣钵绰绰有余,自己仍有一番标新立异的思想,两年前竟然偷偷向当今圣上请旨,提出丝绸乃虫唾之物,污秽难除,恶俗至极,不若布衣乃雨露润泽清新天成,其光华难以自掩,请将原先二十六所缫丝坊改为纺棉坊。一道折子递到京城,满城哗然。江南各处官员都以为这下子布家定要遭灭顶之灾。谁料皇帝读后龙心大悦,连赞布轻的眼光独到与众不同,不仅与皇后率先将日常行服一率改作精致棉布衣衫,还急下三旨催促江宁织造越冬之前赶制越冬的棉织龙袍。新袍抵京,一时之内,满城尽着棉纱衫,成为现今最流行的一种时尚。

可见那布轻是何等胆大犀利的人物,怎么会是这处事谦谦行事油滑的公子哥?

于是我问道:“公子可是自金陵来?”

那布轻眼睛一亮,颔首道:“此来正是代家父押送贡品上京。”


  正文  相邀

后来,布轻告诉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泼我一身茶水,眼神里明明有懊恼,嘴上却不饶人。欺负了人,却仿佛是那个被欺负了的。可我就是喜欢了你,一看到你就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那个时候,我已经成为金陵第一大户布家的女主人,新任江宁织造的未婚妻子,人称小桑仙。

少年布轻,惊才绝艳,为人行事不拘一格。前一次偷请圣旨,掀起满城布衣风,这一次代父上京,娶回乡间小桑仙。

于是布轻身边蹦蹦跳跳的绿衣小姑娘,再度兴起金陵满城风雨,连带着那一段泼出来的茶水姻缘,还有之后小儿女上京途中有惊无险的种种逸事。前程似锦的织造府公子布轻倾心于一个外貌虽不起眼,手上的丝线活计却天下无双的村野女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而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一路赚足了众多待字闺中的少女哀悼失落芳心的盈盈热泪。

“这是怎么回事?”

乌云满面的布家主人指着我,问布轻。

布轻笑对:“两情相悦。”

布家老夫人在一旁苦口婆心:“尔父本欲为你求娶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乃当今圣眷正隆的姚妃所出,幼时便因绝色容姿名满京城。而那姚妃,跟当今太子的亲娘与掌管吏户二部大权的左相大人,碰巧是一个姓氏。

布轻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富贵牵线,怎抵得住天作之合?”

终于是无可奈何。布家人气哼哼的散去,布轻走到我面前,好不得意。我一扭头:“谁说过要嫁你来着?”

“天下皆知我要娶你卉姜。”

“可是我没有点头。”

“没有点头,因为是你自己说的要嫁给我。”布轻凑近我,漂亮的黑眼睛眯成两弯初月似的弧线,长长的睫毛欲打成卷儿一样翘起来:“你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声宣布过,想翻悔都不成。”

那日我识出他的身份后,被震撼的好一阵不知所措,全然失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布轻想是看了出来,却很识趣的没有提起,只是极其“诚恳”的邀我一同上路:他先是反复感慨本姑娘的惊人眼力和尚未展示出来的天才不可就此埋没,后又用种种虚荣名利富贵奢华的幸福前景百般诱惑,最后见我仍不为所动,干脆把手往桌子上面一撑,俯过身来,扑闪扑闪一双明媚澄澈的大眼睛:“姑娘放心,此行所有费用由布轻一人承担。姑娘在这茶楼的工作我会知会老板为你保留,若是需要零碎钱,也尽管开口便是。若是遍览着大千世界之后姑娘肯于我布家相帮,创上一番织造天下的宏业,布轻便是感激不尽,自当以上宾之礼相待;若是姑娘依然留恋这方山野净土,此行便全做布轻此番是邀请姑娘一同游览这一路的名山胜水,如何?”

一时短暂的失神。

英俊多金的王子郑重承诺与你共享他的江山,这场景华美的如同每一个女子心底里最最遥远不切实际的梦想。

只可惜这对象不是任何一个会做梦的人间女子,而是近百年的妖精卉姜。所以我只是失神与那双眼睛里一瞬间的炙热——不能否认的是:它与娘当时的那番话一样,打动了我。

娘那时颇为感慨的说:“卉姜啊,我们妖精动辄织上千年,殚精竭虑,竟然也比它不过。

“你知道吗?天下最美的锦绣,在地界。”

我来人间,正是为了这句话。

于是我迎上他的目光,对着他笑:“好吧,我跟你走便是。”

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这个地界的人类少年能够让我看到真正天下最美的锦绣,赌注便是数十年的修行时光。因为在浮华的人世紧锣密鼓的生活,一旦置身琐事内,我不敢保证还会有空进行些修行悟道的念头。

还好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赌注,我不禁暗笑:虽然与我的年龄比算是好长一段时间了,可是与我的寿数而言,十几年,不过是一晃眼。“一寸光阴一寸金”,对于一个离死亡还有数千年之远的妖精,暂时没有任何意义。

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是,一眼万年。


  正文  御匪

得到了期许的答复,布轻面上颇有得色,让我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多为难上他一阵子。于是故意借口收拾行装落后一步,在第二天清早悄悄来到他落脚的客栈,翻窗进屋,如愿的看到他衣冠不整地在迷茫中醒来,大吃一惊的糗样。然后在他反应过来扯被子之前,笑嘻嘻的编出一套小女子无家可归的凄凉故事,张牙舞爪的宣布自己决定这辈子要他包吃包玩,最后还不忘记补充,不用包住。

看着恼怒到红脸的布轻,我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打个响指告诉自己,扯平了。

而布轻恼归恼,承诺却是可信:之后果真是吃吃喝喝玩遍大江南北。

说来地界的自然景色跟妖界有许多不同:刚下界的那几年我并没有急于寻找织锦,也没有像多数妖精一样四处游历修行,只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适应一下人界的环境,后来却因为懒散不愿意挪窝,就终年在山乡里头混着日子,竟白白错过了如斯美景——地界的青山碧水里透着那么一股子灵气,或许是短暂的生命使得他们格外的鲜活;真真是瞧的我满心欢喜,手上的织锦就从来没有停下过——不过可怜了那一路不断观察我的某人,满脸莫名的注视着我凌空飞舞着不断变幻出漂亮手法的十指:他当然无法理解,小桑仙卉姜的锦绣,妙在玲珑无色。

这一路我走得特别开心,进入城镇的时候就易了容随长者去拜访那些江南名士和巨贾,参观他们的众多产业和藏品,然后一脸高深莫测的恣意评论;赶路的时候就与同行护卫的布家人说说笑笑,在他们言语里虚虚实实的试探中练习打太极的功夫——顺便找各种机会欺负不远处策马而行,一直对我居心叵测的商人布轻。

就在车队在长长的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似乎要永远走下去的时候,终于出了一间不大平常的事情。

有劫匪,还不少。

车队前面,黑压压的挤着两拨人马:一拨是满脸横肉满手刀兵的强盗,另一拨大部分是惊吓发抖的家丁,当然我跟布轻除外。谁也料不到,如今天下太平,竟然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到官道抢劫——或许是抢匪正是抢这个“料不到”,又或许,这富甲一方的布家名头真的太响。

我佯装害怕躲在布轻的身后,两根手指头牵住他的衣角。布轻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单薄,却很有一种能够担当大事的气概,虽然我并不需要保护,却没来由的感到安全。

跟穷凶极恶的抢匪自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双方很快开始了交战,布轻的运货大队这边也很快落入了下风。布轻自己并不参战,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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