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驹石火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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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隙驹石火梦身-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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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何惜哼一声,握着灯笼一马当先地走在前方,脚步迅疾。白颖喊“慢些”后,她仿佛才恍然自己的速度,放慢脚步慢慢踱在碎石路上。

夜仍是极静的夜,风仍是缥缈的风。

到了何府偏门,何惜停下脚步,说道:“我有东西落在先生那儿了,陪我回去一趟吧。”

白颖叹口气,转身前行。

何惜走在他的身旁,说:“从我们相识,今天刚两个月呢。”

他抬眼望天,蓝紫色的天空无一丝云彩,巨大的弯月斜在天边。他点点头,果然已经又一个月了。这两个月中的每一日,他都与何惜默默行走在月色里,把月亮从一弯走到满月两次,现在又重新走回了一弯。

何惜道:“白颖哪,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长得非常好看。”

“啊,”白颖有点不知所措,不明白何惜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回应道,“你的眼睛也非常漂亮呢。漆黑明亮,非常有神。”

“嗯。”何惜低低地应一声,又接着说:“白颖很温柔啊。”

“那个,何惜也非常有活力,让人非常温暖呢。”白颖觉得有热气从脖子一路向上涌出,耳朵根都辣辣地热。幸好月色撩人,却不能让人看得分明。

何惜抬眼看白颖的侧脸,道:“我非常喜欢白颖的性格,唔,还有长相。”

白颖望着前方,也回道:“你的性格,我也非常欣赏啊。”

何惜努力克制她将要弯到耳朵后的嘴角,把灯笼换到左手,伸出右手轻轻抓住了白颖的左手。白颖望天,手却悄悄地收紧了。

月还是月,风还是风,碎石路还是碎石路,灯笼隐隐的光在他们的背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格外甜美。

快到朱先生的家了,何惜说:“我们回家吧。东西明天取就好了。”

白颖:“唔。”

两个人以相握的手为轴心,转了一百八十度,都不舍得放开牵起的手。

到了家门口,何惜说:“我们去望日山看星星吧?”

白颖点点头。

望日山腰,树木高耸,满地落叶,朦胧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丫照在他们的身上,间或有飞鸟鸣叫。

白颖倚树望月,手中依旧牵着何惜的手。

何惜问:“白颖,你对人妖殊途怎么看呢?”

白颖低眼看到她脸上犹豫的神色,想,这个勇往直前的女子因为他的存在开始有软弱徘徊了么?

不过他显然错了。人妖殊途?对于何惜,这又是什么东西。何惜这个强人怎么可能懂得退缩,她早就准备了披荆斩棘的勇气,所欠的不过是不足够了解白颖的决心。

如果他回答“我不在意”,那么自然非常好,何惜非常满意;如果他说“这是我们无法对抗的生存规律”,那么很好,她将轰轰烈烈对白颖展开全面细致地洗脑工作,直到他认同何惜的“只要我想,就一定可以做到”的信念。

何惜看白颖不说话,于是她说:“我们成婚吧。”五个字掷地有声,一如既往的坚定。

白颖看着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何惜,还是不可控制地微笑了。

然而,他问:“你考虑清楚了么?”

何惜又怎会考虑得不清楚。

今日去朱先生家前,何惜便在佛堂找到了正在礼佛的宁子柯。

何惜说:“妈妈,我要嫁给白颖。”这话宁子柯早就料到了,一点也不吃惊。然而,她没有想到,何惜还有下一句。何惜说:“妈妈,白颖不是人,是妖怪。”

宁子柯能怎么想?自然是阻止了。然而强人何惜早就考虑好了一切。

对,她现在还没有与白颖有什么约定。可是她深信她们两情相悦。何惜想起那个无论何时都表现得冷淡的男子。她深知他的温柔。那个人也许不会主动表示他的关心,可是她的要求他从来没有不应允的。她知道他不够喜欢她那些精致生活的方式,然而他以自己的温柔在容宠她。

何惜耸肩:“我现在很幸福。”

对,人妖殊途。可是她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放弃呢。勇敢自信的何惜从小到大,想要的,没有不去努力得到的。如果何惜放弃了,那么她以后的生命中将永远有一根刺插在她的心尖。

何惜抿唇:“妈妈,我相信我可以。”

对,人要懂得知足,有些刺是生命中必须的。可是何惜一向是个疯子,不是凡人,这种妥协的言论,她自然不会接受。何惜可以幸福,即使没有刺。有刺的幸福,也不是何惜会要的。

何惜说:“我知道我要什么。”

对,她会老,她会死,他会永远年轻。可是何惜不会嫌弃白颖永远年轻,她不会因此自卑,她不会让他嫌弃她,她会努力让他永远爱他。何惜的意志无比强大,无所不能。

何惜说:“妈妈,我不放弃。”

对,就是她这个疯子。何惜知道宁子柯奈何不了她,宁子柯投降了。何惜无比感谢上苍,她拥有一对完全信赖她的父母。

何惜说:“妈妈,我知道,无论手指被扎伤还是心里流了血,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家里总有爸爸妈妈哥哥在。所以,你的女儿可以疯,可以狂。因为你们在。”

面对这样的何惜,宁子柯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给出自己的祝福。

何惜在白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他们的爱情打了第一场战役,并且获得了胜利。

她当然是考虑清楚的。

她骄傲地仰头:“你就认命吧。我会一直牢牢地抓住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不会因为我老了,你比我年轻,就放开你。我会让你一直爱我。”

白颖再度花痴地笑了。

何惜一如继往地强大自信,如他第一次遇见她。然而,白颖抬眼望天,他怀疑自己,他问自己,你能给她幸福吗,你确定你能给她幸福吗?

白颖问:“何惜,你会幸福吗?”

“与你每天一起仰望星空,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何惜抬头,正接上他低下的目光。她面对着他的怀疑,眼睛里坦然坚定。

“嗯。”白颖说。

何惜再度把眼睛笑着眯成了弯月,自然而然地,靠近又靠近白颖。


  正文  四

白颖和何惜两位小朋友吵架了,而且不是小架。

白颖离开了何府,站在照日山顶仰望夜空。

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去,那么他与何惜之间不可能再有交集。何惜意志力再高,又有什么用,她找不到白颖。可是,他不准备祈求,他不准备认错,不准备解释,不准备回去。

唔,白颖耸肩,对自己说,我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放不下自己的骄傲,没有一点办法呢。何况,他想,我也许不能带给何惜幸福,至少不能给她想要的爱情。他摸摸有点抽搐的胃,苦笑。

事情始源于一段对话。

白颖去朱先生家接何惜时,她正在与东方翼斗嘴。然后何惜问白颖:“我死了之后,你怎么办?”

“啊?”白颖奇怪。

何惜再问:“下辈子,你会找我吗?会不停地找我,直到找到我吗?”

“……”白颖知道她希望他的寻觅,可是他不愿开口。

“回答我啊?”何惜把她漆黑明亮的大眼凑到白颖面前,逼问。

“你问过很多次了,何惜。”白颖叹口气直视她的眼睛,他也回答过很多次了,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不”。

何惜怒:“你爱我吗?”

“……”白颖的骄傲让他伪装冷淡,把所有深情厚意全部伪装成淡淡的一抹。于是他能显得内心坚硬,显得他的生存和快乐不需要依赖于别人。这是白颖坚厚的外壳,是他追求强大的方式,是他不可离开的骄傲。

何惜更怒了:“你不爱我吗?”

“……”白颖想,我不愿意放下骄傲,那么我的确是不够爱的吧?如果爱是他父亲白玄对白起那种永不放弃的爱,那么白颖不愿意去寻找转世的何惜,的确是不够爱吧。他无话可说。

“白颖,你太过分了。你走,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何惜确信白颖的爱,于是赌气发狠,指着大门驱赶他。对,何惜想要白颖能自由无碍地对她表达情感,于是如此威胁。她确信他的爱,确信他的妥协。

白颖离开前,也确有一瞬间地犹豫,他要不要解释?然而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解释在白颖的定义中,同样属于软弱,白颖不愿意。

虽然,白颖的确有充足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因为他母亲白起的死。

白玄与白起很久以前是一对恋人。妖界人三千年一劫,白起度劫重生。白玄破坏了妖界的潜规则,找到了丧失记忆的白起。然后他们重新相爱,生下了白静白清白颖。再几年,白玄去度劫,而白起选择了魂飞魄散不能挽回的死。

白起选择死,想来不过是因为白玄的爱。重生本来代表着一次新的生命,然而在白玄那么深厚的情感面前,白起所有的可能性和自由都丧失了。这个新的生命必须承续着上一世的爱情。白起当然是爱白玄的,然而白起不能知晓白玄爱的是什么,她或者上一个人?白玄去度劫,白起知道这一次的白玄必能成仙,她不愿受永世的束缚,所以轻易抛弃了生命。

白颖对这两个软弱的人,不是没有责备的。

他如果这样对何惜解释,那么她必定能理解。然而,白颖想,估计那个强悍的何惜绝对不像白起那么懦弱,那么,这往事对她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白颖对自己说,我不想像白玄那么懦弱,单单为了他自私的爱情,就随意寻找重生的人,把感情强加于人。

白颖摊手,好吧,我骄傲,我给不了她爱情,我活该一个人快乐生活。

白颖再看了眼望日山的星空,耸肩,瞬移回了妖界的老屋。

四天后,白颖一脚踢碎了老屋的大门,骂道:“该死。何惜你个强人。”

区区三个多月,不过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段。他以为可以忘记白颖,可是迟了。何惜是个强人,何惜付出的比较多,所以何惜能轻易转身离开,白颖做不到。

他的心居然在他不知不觉间早与她纠结缠绕,如今,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心的位置,天呀,一颗残缺而鲜血淋漓的肉块。

已经迟了。

在云栖亭,何惜说:“我要精致地活着,有滋味得活着。”白颖就是被这样坚韧的温暖吸引了。他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地保护自己,终究还是陷落了。早知道温柔是最狠毒的囚笼,原以为他优哉游哉百毒不侵,原来还是输给了温暖。

白颖不得不承认,何惜是个强人,她想要达成的,没有做不到的。

这四天中,白颖不停想起何惜。

在望日山初遇,那个狼狈疯狂的何惜。在何府,穿着一身翠绿笑盈盈看他的何惜。在夜空下,说“晚安”的何惜。

看到一片梧桐叶慢悠悠地落下,白颖会记起她的裙摆。她过门槛时,左脚踩门槛,右脚迈出。这个姿势其他人做来全没感觉,唯有那一刻她飞扬的裙摆以及眼中盈盈的笑意让他时常晃神。

看到地上从窗口渗出的如霜月光,白颖会记起那条碎石子小路。三个多月来的每一日,他们在其上默默走过,月儿圆缺,风声细微,灯笼昏暗,行人稀疏,岁月静好。

看到星空,不,白颖简直不能看星空。他总会记起何惜说“白颖,与你每天一起仰望星空,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时,那漆黑明亮又格外柔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总仿佛有什么东西,挠一下又挠一下他的心。

白颖不能忍受,他狠狠踩门板,再骂:“何惜,何惜,何惜何惜何惜……”

显而易见,白颖被何惜驯服了。

狐狸被金黄色头发的小王子驯服,用了多长时间,花了王子多少心思呢?小王子如何能与何惜相媲美。何惜用的心,比谁都多,所以,白颖逃不掉的。这一点谁都知道。

然而,骄傲的白颖怎么可能哀求。他不可能说得出口,单是想也觉得羞愧,他不可能让自己做出这般恶心丑陋的行为。

即使他的心在大喊:何惜,你为什么要温柔待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你,又为什么不牢牢困住我,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然而他的大脑却在说:你离开就是你离开就是,我只是心痛而已,你以为我会如何?我能给的就那么多,你休想再往前迈步。

所以,白颖就算现在站到了何惜面前,估计也只会风轻云淡地问:你过得好吗?

白颖就是这么一个大白痴。

不过,白颖还是准备去一趟何府,悄悄看一眼何惜。他美其名曰:“我去看看何惜那家伙没有我,到底过得有多可悲”。

不过这悄悄看一眼的代价是,他七窍生烟了。

何惜依然是强人,毋庸置疑。

白颖清清楚楚地看到何惜闺房的窗户上挂了一只白色碎布填成的布偶,做工精致。布偶成上吊的姿势,正面用小篆优雅地写着“白颖”,然后深深地插上了四根绣花针。

唔,一天一根么?

白颖觉得毛骨悚然,看着被插了针的布偶,仿佛自己被插着四根银光闪闪的绣花针吊在窗上。天呀,真是恐怖的画面,白颖想,何惜,你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他又悄悄去了朱先生家,看到了正在画画的翠绿何惜。何惜画的是一幅肖像画,正是白颖本人。画里的白颖对着何惜微笑,何惜也对着白颖微笑。

白颖控制住温暖满溢的心情,回到何府。他仔仔细细地拔下了布偶身上的绣花针,没收,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第二天,他发现人偶身上的绣花针变成了五根。窗台上用碧玉老虎压着一张素纸,上面用娟秀的小篆写着:我有数不尽的绣花针。

看到这两行字,白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脸部的微笑。他依旧仔仔细细地拔完五根绣花针,然后把白纸也小心翼翼地对折,收进了怀里。同样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第三天,绣花针变成了六根。白纸上写着:听说最近的无花果很好吃呀。

白颖耸肩,收起针和纸,回家。

第四天,七根绣花针,纸上写:无花果放在桌子左边的水果盘中,一路走好。

白颖吊眼,呀,没有准备无花果。要不要去摘呢?白颖想想,算了,直接收针收纸,回家了。

第五天,没有了绣花针,没有了上吊状的布偶,雪白的纸上写:四天后,我和东方翼那只猪有个婚礼。哼哼。

白颖沉默。他还是觉得蓦然出现在何惜面前,有点尴尬,不符合他的美学啊。难道要他在这里等何惜回房,然后问:“你过得好吗?”想想都觉得傻。

唔,白颖摇头。


  正文  五

城南的大商家与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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