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一哥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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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一哥王阳明-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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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幸的是,五百年后的今天,它仍然存在着,以一种寂寥而落寞的方式存在着。
一本薄薄的《传习录》静静地躺在各大书城最不起眼的角落,无人问津,甚至难觅踪影,我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这种悲哀,马上就会在王阳明平定南赣之乱中再次得到印证。
五百年前的王阳明不再犹豫,他以成熟的知行合一之理论,首先说服了自己:打家劫舍,祸乱天下,已非我民,合当诛之!
正德十二年正月,王阳明向赣州进发。
从南京到赣州,一路都是水道。阳明在船舱中一路盘算,又拿出吏部的公文反复揣摩,对那句“一应地方贼情,军马钱粮事宜,小则径自曲画,大则奏请定夺”注视良久。
领兵平叛,成功与否倒在其次,最微妙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好同中央的关系。《孙子兵法》云:将能而君不御者胜。然而,将在外,不被怀疑不遭掣肘简直难如登天,从三人成虎的寓言开始,史书上的此类记载就不绝如缕。
凝思之间,船过万安。前面就是惶恐滩,文天祥《过零丁洋》里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说的就是此处。
该滩为赣江水路中最为险要的一段,船经此处,无不惶恐。
而此番却是赣江的枯水期,阳明的座舟在江水中缓缓前行,忽见前方江面许多商船停泊不前,不知何故。
阳明命舵手将座船靠将上去,遣人打听,方知惶恐滩附近来了几百个流贼,想要打,打,打,打个劫。
阳明哑然失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多年研读兵法,摩拳擦掌,没想到第一仗要拿这一小堆流贼试刀。
几百个流贼是少,问题是你王阳明有多少人啊?
实在有点对不住大家,总共就这一艘船,加起来三十来号人。
不过没关系,兵法的特点就是以少胜多、扮猪吃虎,且看阳明如何退敌。
王阳明令人竖起南赣巡抚的牙旗,将众商船召集到一起,一番计议,让商人们将带有商铺标识的东西藏好,把商船伪装成军船。又遣自己手下三十多个军校上岸随行,遥相呼应。
布置妥当后,排成阵势,摇旗呐喊,鼓噪而前。
阳明站在船头,吟诵李白的诗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好不得意!
出事地点转瞬即到。但见一排条木截住了江面,岸边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贼大呼小叫,向被阻拦的船只喊话威胁,相当不专业。
这帮业余的劫匪,看见由阳明率领的旌旗招展,声势浩大的船队,登时大惊失色,正要作鸟兽散,却已被岸上的军校堵住了去路。流贼无路可逃,就岸边跪下,头领向阳明的座船高声道:“我等皆万安各处饥民,土地遭灾,官府不行赈济,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大人垂怜!”
不用他说,阳明早就猜到了*分,便命人向贼众宣告:“江西灾情,本院已知,定有妥善办法赈济。念尔等饥寒所迫,又是初犯,不予追究,就此各回其家,正当谋生,等候官府安顿。”
流贼们本就有组织无纪律,胆大的抢了一些财物,胆小的不过跟着瞎起哄,捡一些别人挑剩的粗布麻衣。并且,这帮人根本没见过世面,聚到一块喝酒时也就骂骂知县一级的官员,谁要是祖坟冒了青烟有机会见到知府,回来都能吹嘘好几天。而这次,他们集体邂逅了新上任的省委书记王阳明。
于是,早已六神无主的众贼不作他想,听说既往不咎,纷纷丢下手头的财物,一哄而散。
后世网络写手如要以此为材写一篇章回体穿越小说,题目或可拟为“诸葛武侯草船借箭妙计赚曹军,王文成公商队造势奇谋退流贼”。
座船离了商队,一路向赣州驶去。
 。。

46 冰鉴和铁腕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王阳明抵达南赣汀漳巡抚衙门所在地赣州。
南赣特别行政区以赣州为省会城市,下辖南安、赣州、汀州、漳州、潮州、惠州、南雄、郴州七个府。此七府原本物阜民丰,海晏清河,如今却被各省抛弃,成了山贼的乐园,当真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阳明到达赣州当天,即在巡抚衙门开府办事。
赣州虽地处山区,却是南北交通的咽喉。因此,巡抚衙门的规模也非其它衙门可比,有文记之曰:穹堂峻宇,高闳崇墉,规制壮丽,它镇所未有也。
然而,初到赣州,百废待兴,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阳明根本无心欣赏这屹立于群山之间的恢弘建筑,而是立刻着手清理案牍,思索平乱良方。
正凝神间,阳明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却说不上来是哪不对。
又过片刻,他恍然大悟: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书吏。
我前面说过,赣州已被山贼的奸细包围了,巡抚衙门也被渗透了。
阳明早年与和尚道士打交道时学的相面术此刻发挥了作用,根据“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的口诀,他当即判断这个书吏有问题。
这天傍晚,阳明将书吏召到自己卧室,问道:“本院莅任不久,对本地的风俗民情一概不知,你常年在衙门当差,是否有所教我?”
书吏是个老油条,阅官无数,认为当官的无非两种,一种是不辨菽麦的书呆子,一种是欲求不满的贪财奴。对付前者只需哄骗惊吓,对付后者只需迎合满足。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王阳明,不属于上述任意一种。
好歹老油条的底子在那摆着,书吏应对的还算得体:“蒙大人错爱,本当竭尽努力。但小人听差虽久,却从不敢过问官家的事情,怎敢有劳大人动问?”
阳*下暗自冷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点了点头,道:“巡抚衙门缺的就是你这样办事谨慎的老成之人。”
书吏正暗自庆幸,讵料阳明话锋一转,道:“不知这些年来,你向山贼送了几次情报,得了多少银子?”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老油条仗着残存的一点老成练达,强做笑脸,假装糊涂:“银子?历任巡抚都是清官,对下属爱护有加,就是从来不赏银子。”
阳明收起笑容,厉声道:“你这戏法可以演给别人看,却瞒不过本官。你可自行选择生死,想生便老老实实说真话,不得有丝毫隐瞒!”
书吏没料到这新来的巡抚竟如此洞察秋毫,心理防线顷刻崩溃,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阳明根据书吏的供述,将赣州城内外的山贼眼线一一抓获。面对如此之多的通匪者,阳明一边感叹,一边计上心头。
十家牌法。
四百多年后的中华大地,那些丰臣秀吉的后代,手捧着《王文成公全集》的日本军官,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手无寸铁的炎黄子孙时,我们的同胞用空洞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早已忘了此法的创始人就是四百年前的王阳明。
对此我只想说,这是一个健忘的民族。
十家牌法的具体做法是,编十家为一甲,每甲发一块木牌,从右到左写明各户籍贯、姓名、行业。每天一家轮流执勤,沿门按牌审查,遇面生可疑之人,立即报官。互相监督,互为牵制,如有隐匿,十家连坐。
此招彻底切断了良民和山贼之间的联系,不可谓不狠。
原因很简单,在暴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沉默永远是大多数。
王阳明也知道此法太过严苛,因此挥动如椽大笔,将《十家牌法告谕各府父老子弟》写得温情脉脉,似不得已而为之。
对此我只想说,温和是最顶级的暴力。
紧接着,王阳明着手在全省推行十家牌法。
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绝。
此令一出,果然引起巨大反弹,地方官因循已久,不愿折腾,都推说阻力重重,断难执行。
管你正弹反弹,作为一方封疆大吏,棉花精神是最基本的素质——棉花者,不怕弹也!
阳明以雷厉风行之手腕,强力贯彻执行十家牌法,一月之内,全境肃然。
第二步,选练民兵。
狼兵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王阳明发文周边四省,请求在各县的牢头、捕快、打手、城管中挑选“骁勇绝群”的力士,编练民兵。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平乱有了基本的保障。
阳明对这支民兵队伍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称之为“精兵”。
第三步,筹措军饷。
战争就是砸钱,玩过《帝国时代》你就会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指望朝廷拨饷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明朝税赋很低,户部向来缺钱,户部尚书向来铁公鸡,在一堆觊觎的目光中早就练就了一毛不拔的本领,不找你要钱就算好的了,你去惹他?
王阳明清楚必须得生产自救。然而,情况不容乐观,地方府库空虚(早被抢光),又不能盘剥民众(逼上梁山),如之奈何?
拿盐商开刀。
风萧萧兮易水寒,欠了债兮你要还。天下太平时任你上下钻营,一本万利,赚个盆满钵满,如今国家有难,匹商有责,轮到你还债了。
古代食盐就是黄金,盐商就是今天的房地产商,准入门槛很高,需持“盐引”方能向政府买盐,再运到偏远地区贩卖。“盐引”相当于《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不是所有人都能搞到的。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是可忍,孰不可忍?王阳明郑重宣布,盐商的冬天到了。
先礼后兵。以前由于各方利益博弈,广州的盐商在南赣境内只有南安、赣州两个经销点。现在王阳明将广盐的行销范围扩大到全境,但盐税提高一倍。
其次,将以往散落各处的税关统一设在南安的重要关口龟尾角,即使盐商无法偷税漏税,又防止地方官贪污受贿,一石二鸟。
平心而论,商人群体在中国历史上长期处于被忽略的尴尬位置,吴晓波的《跌荡一百年》为中国最早一批企业家正了名,刘和平的《大明王朝1566》通过沈一石这个角色道出了明朝商人的无奈和资本主义萌芽期艰难的生长环境。但是我想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历史没有正恶,只有成败。若剿匪失败,你可以说王阳明压榨了盐商。但他成功了,因此,之前的一切都将不足为道。
战前准备总算告了一个段落。
 。。

47 避实击虚 兵以诈立
怎么还不开打?
五百年前的朝廷,一堆京官盯着南赣,发出同样的疑问。
因为他们不懂战争。
战争不是传奇,不是织田信长带着两千人就能冒雨在桶狭间砍翻今川义元的两万大军;不是《三国演义》里每当某人快不行时就“斜刺里杀出一员大将”来解围。战争是残酷,是《猎鹿人》《野战排》《全金属外壳》《现代启示录》。这种残酷不仅仅是结果,想象一下,当你率领一支日耗数千两兵饷的军队,在一片关山阻隔的区域疲于奔命,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那是怎样一种抓狂的感觉?
因此,王阳明不得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先解决好一切后顾之忧。其实,如履薄冰不可怕,因为你已经知道冰是薄的,因此处处小心,心理准备也非常充分。可怕的是走在这冰上,却不知其是薄是厚,或者哪薄哪厚,防不胜防。南赣无疑就是一处薄厚不均的冰块:突发的危险不只是对生命的挑衅,更是对心灵跌宕般地折磨。
幸好王阳明早已炼就一颗不随物转,不偏不倚的强大心灵。事实证明,坚强的意志和决心可以战胜一切困难。执着的信念和无畏的心灵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一切战斗,都是心战。接下来的所有,都只是心的延续——集中优势兵力,攻打盘踞在福建的詹师富。
七股势力为什么先打詹师富?因为詹师富是个彻头彻尾的软柿子,附近官员,无论大小,从他地盘上过,都忍不住要捏他一把。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传统。尊重传统的王阳明本着不踩白不踩的指导思想,准备先取詹师富。
古代行军打仗都要先行占卜,以测凶吉。王阳明每天上班下班,早就发现门口那几个算命先生不对,演技实在太差,一看就是山贼的眼线,但在“严打通匪”的专项行动中还是留下了这几个眼线以备后用,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阳明找到算命先生,扬言要向江西的横水、桶冈用兵,请测凶吉。作为一名全职眼线,算命先生虽然没有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但显然看过《把信送给加西亚》,将这条消息按时按需地散布了出去。
横水的谢志珊,桶冈的蓝天凤很紧张;福建的詹师富很庆幸。
只庆幸了一天,福建都指挥佥事(正三品)胡琏就遵从阳明的请求,带着五千余人打到了詹师富的地盘长富村。
贼兵猝不及防,大败。余众逃回詹师富老巢漳州象湖山据守。
胡琏率军至山下安营扎寨,遣人送信给王阳明和周边省份,要求支援。
阳明早已领兵在开赴前线的路上,行军至大伞(福建与广东交界地)附近,忽闻前方一片喊杀之声,却是福建卫指挥使(正三品)覃桓和县丞(副县长)纪镛因响应“大家来踩詹师富”的号召,冒敌轻进,中了贼兵的埋伏,附近的广东兵却坐壁上观,视而不见。
阳明提兵去救,一番厮杀,击退贼兵,己方却也元气大损,死伤无计。
各路军马终于在象湖山下会师。诸将此行都指着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有王阳明牵头,一人踩上一脚,就把柿子踩成柿饼了。没想到由于詹师富长期被踩,终于被踩出了觉悟。于是,从不坑人的詹师富开始积极挖坑;于是,几路官军都中了埋伏。
站在象湖山下举目仰望,但见壁立千仞,易守难攻,四下林木繁茂,乌鸦聒噪。
同样聒噪的还有军营大帐中的各路军官。
军官们用实际行动给王阳明上了生动的一课:一旦与自身利益相关,翻脸将比翻书还快。
众人像讨董联军的十八路诸侯一般,议论纷纷。讨论来讨论去只有一个主题:象湖山极高极险,从来没有被攻破过。结论:停止攻击,请调狼兵。
王阳明不置可否,只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不是袁绍。
阳明按照诸将议论,假意上奏朝廷,添调狼兵。同时密谕诸将:不如将计就计,佯言犒众退师,实则只退老弱残兵,而率各路精锐部队,潜伏于不远处的上杭,周密部署,乘敌人松懈时出击,定能直捣黄龙。一番陈说,众将皆以为然。
詹师富目送着官军的“离去”,热泪盈眶——我终于没被踩成柿饼。
激动不已的詹师富大宴三天,席间发表重要讲话:事实证明,官军不是不可战胜的,一切官军都是纸老虎!不要以为渺小的,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卑微的,就没有尊严!
可惜只激动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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