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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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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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她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这光好刺眼。”我脱口而出。
只听见咣当一声,我回头,梅姨正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她的脚边是刚被她打翻了洗脸盆,尚还冒着热气的水淌了一地。
梅姨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说什么,再说一边!”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又呆呆地重复道:“我说,这光好刺……”眼字没出口,我也吓了一跳,紧接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我的眼睛……眼睛看到了?”
我激动地半捂着嘴巴:“梅姨,这不是做梦吧,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我能看到了……”
不等梅姨回答,我失控似的冲出了屋子,外面大雪如白天鹅的羽毛,一大片一大片往下落,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孩子们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大概是雪太大所以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又是哭又是笑,像疯子般傻傻地在雪地里跑着,跳着,转圈圈。雪花落在我的头上,沾到了我的眉毛上,不一会儿我就感觉睫毛上面结了一层白白的冰晶。毕竟是寒冬腊月,天气很冷,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钻。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重见光明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我以前从未觉得原来能看见东西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只有失去过,才会倍加珍惜。
我很怕这是一场梦,梦醒来,这些影像就都不见了。所以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就算真的是梦,我也要这个梦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掬起一捧雪,抛向空中,看着它们扑啦啦往下落,我的心莫名变得轻飘飘,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喜悦挣扎着从心底破出,霎那间流遍了全身。
放眼望去,我所能见到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白的路,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天空,连我自己似乎也是雪白的。记忆里,这样的白是栀子花绽放时花瓣的颜色,是伦敦氤氲苍茫的雾气的颜色,是我的妈妈白语陌的颜色。我忽然觉得,我竟是爱极了这种颜色。
我跪在雪地上,双手掬着一捧雪,眼泪沿着脸颊的轮廓滑落,啪啪滴在雪里面,马上融了进去,化作乌有。过了好久,我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俨然就是一个雪人了,一站起来积雪就哗哗往下落。梅姨不声不响地站在我的旁边,她的眼眶也是湿的。我忽然想到,若是再待下去,我们两个人脸上的泪水怕是也会结冰吧。
梅姨料想我是发泄够了,她拉起我,说:“回屋去吧。”
“梅姨,让我再看一眼吧,我真的好怕这是一场梦。我好不容易才收回的光明,再也不想失去了。梅姨你告诉我,这不是泡影,这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我真的能看见东西了……”
“是真的是真的。”梅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素啊,这一切全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
我笑了,眼角依然挂着晶莹的泪水。举目望向远方,虽然只是单一的白色,我却觉得永远也看不够,生怕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梅姨尚还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着,她说:“瞧你这张小脸冻得,快回屋吧。”
“嗯。”我点点头。
不舍地再回望一眼这无尽的白色,我才迈开步子。

一夕小敷山下梦

这场雪接连下了两天两夜,好几次我打开房门,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雪花的碎屑直往我脸上扑来,我不得不在第一时间掩上门板。南方的天气向来温暖,如此大的雪是十分罕见的。
由于雪太大的缘故,梅姨也一直没有出门,整天围在炉子旁边嗑瓜子,有时候我刚扫干净的地一会儿就被她吐满了瓜子壳。她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嗑瓜子的时候总会找一些话题津津有味地钻牛角尖。前几次拿我和言默的事情开刷,后来言默走了,她又跟我拉扯东家长李家短的,不亦乐乎。
等到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复明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也像这阳光一般明媚。我不会忘记打开房门的刹那,温和的金黄色洒入我眼中的那种感觉,似乎在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以前经历的那么多苦难也是值得的,它们或许就是我换回光明的代价。
雪化云开,转眼,我到这里已将近一年了。
我站在门前凝视着半空中的太阳,它将周围的天空全染成了金黄色,地上的积雪也渐渐消融。迈出门槛时,瓦楞上化开的雪水沿着屋檐往下滴落,滴在我的额头上,刺骨地冰凉。我顿时眉头一拧,随即马上舒展开来。我转身,仰头接住下一滴雪水,那晶莹的小水珠子在我的手心滚动,恍如最纯洁的心灵。此时此刻在我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美的。
隔壁传来唰唰唰的扫地声,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正侧对着我,弓着身子吃力地扫着门前的积雪。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她的额头上依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刘妈?”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转身看我,笑着应道:“哦,是挽素啊。”
刘妈长得和我想象中差不多,朴实无华的一个乡村妇人,看上去本本分分的,鬓边的青丝染上了些许霜华。她应了我之后又回过身去扫雪,一边说着:“外面冷,雪厚着呢,你还是先回屋吧。”
看来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这两天我和梅姨都呆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刘妈并不知道我眼睛已经能看见的事。
我笑了笑,走过去接过刘妈手中的扫把,说:“刘妈我帮你吧。”
“这哪成啊,”刘妈连忙抢回了扫把,“你快回屋去,听话。”
“不碍事的,就让我帮你吧,瞧你,都出汗了。”
刘妈这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眯着眼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然后张开手掌在我眼前晃了几晃,我扑哧笑了,说:“您别晃了,我看得见呢。”
“啪——”她手上的扫把掉了。
刘妈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哎哟我的姑娘,你可别拿我老婆子开玩笑啊,这这这……”
“这是真的,”我笑容可掬,“我看得见你,我看得见一切,真的!”
“老天保佑,他还是不忍心折磨你这苦命的孩子呀……”刘妈长满老茧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在我眼睛周围摩挲着,“好啊,真好……”
她应该是极开心的,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一味地说着“真好”,我看到眼角竟然微微有些湿润。
我捡起地上的扫把,朝刘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开始扫雪,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她是懂我的,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见到我和梅姨互相冷言冷语她没有问我们的关系。后来沈煦之来了,她和我一起在窗外听到了一切,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长期以来她和梅姨一样,站在我的身前为我遮风挡雨。
地上的雪确实很厚,最后还是刘妈用铲子来铲才算清理干净。地面是大块的青石板,青色的路,青色的墙,明明陌生却给我一种特殊的熟悉感。这里是我住了差不多一年的地方,知道今天我才能亲眼看见它的样子。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身旁的墙壁,一边走着,手指轻轻掠过墙上凹凸的划痕。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摸着走路的,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我常常想,墙上的每一块砖一定都藏着一个不同的故事,每一道痕迹都是记录在上面的一段记忆,它们见证了百年来的风风雨雨。
走到巷子深处我才发现自己迷路了,这里不像上海笔直的的弄堂,而是迂回百转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地方绕过来的了。
“咦,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是阿凤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之间一个身穿红色印花棉袄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正眨着眼睛滴溜溜地看我。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和她的声音一样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是阿凤吧,这是你家?”我问她。
她点头:“是啊,刚才丽丽来找我去村口玩雪,我正吃饭呢,阿妈不许,他们就先走了。我要去找他们,姐姐你要去吗?”
我点头:“好啊。”
“嗯,”她很开心,“下了雪地上滑,姐姐我扶你吧。”
“不用了,姐姐看得见了。”我很自豪地告诉她,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炫耀自己刚得来的宝贝一样。
她叫了起来:“呀,真的呢,梅姨没有骗我们,姐姐的眼睛真的好了。看起来亮亮的,里面还有我的影子。”
毕竟是小孩子,没有起伏不定的大喜大悲,对他们来说,我的眼睛能看见是迟早的事,是以阿凤只是开心,并未像刘妈那样惊讶异常。之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梅姨跟他们说过我的眼睛不久就会好。小孩子很纯真,你告诉他什么他们就会相信,不会认为你会刻意去欺骗他们。
我和阿凤来到桃林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打雪仗,雪球飞来飞去,砸到树枝上,数值便摇晃起来,抖落了积在上面的雪。
一下没注意,不知是谁的雪球砸到了我的身上,被砸到的地方立刻沾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有人“啊”地叫了一声,我听得出那是小虎子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小男孩正捂着嘴巴,略带讶异地看着我们。
他说:“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砸你的,我是想扔阿凤,呵呵……”
“姐姐你看,他欺负我!”阿凤拉着我偶的衣角摇啊摇的,嘴巴撅了起来。
我狡黠一笑“好,姐姐帮你。”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团,瞄准小虎子砸了过去。他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击中了。
阿凤得意地拍手跳:“哈哈,太好啦太好啦,小虎子能比坏蛋,要你欺负我!姐姐帮我呢!”
其他小孩子也大笑,跟着起哄。只有小虎子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大叫:“哎呀不对,姐姐你怎么砸到我啦,你怎么看得见我啊?”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止住了笑声,满脸不可思议。
阿凤用和我一样炫耀宝贝似的口吻对他们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梅姨不是说姐姐的眼睛会好的吗,现在已经好啦。”
一语即出,大家都兴奋起来,有几个孩子竟然围上来要摸我的眼睛。我笑着一一答应了,他们刚玩好雪,指尖都透着冰凉,摸到我的眼皮上冷冷的,我的心却是暖暖的。
阿凤扯着我的衣袖说:“姐姐不要给他们摸啦,阿妈说过,女孩子不可以随便让男孩子碰的。”
我大笑。小虎子不服气地说:“我们又不碰你,哼,小气鬼。”
“你才小气鬼!”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我怎么劝他们都不听。
丽丽拉了拉我:“姐姐别理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他们总是这样。”
我被她拉到旁边,丽丽捡起一颗石子,似模似样地在雪地上画着什么。长长的线条,横竖交叉,构成一块一块的方格,之后她又在方格的顶上画了一个半圆形。
“丽丽你这是做什么啊?”我纳闷。
她把石子一扔,对我说:“姐姐,上次我说过,等你眼睛好了就叫你跳房子的,我现在就教你吧。”
然后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教我:“单格要用单脚跳,盖一层房子就在里面画一个自己的记号,不能跳到别人的房子里去哦。跳完以后背对着房子扔石头,扔到哪里哪间房子就是你的啦……”
我阿凤听到我们要玩跳房子,嚷嚷着:“我也来我也来。”
“我也要跳。”小虎子也凑了上来。
我不得不佩服他们,刚才还势同水火,吵得不可开交,怎么一眨眼就玩在一块了,还有说有笑的?
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我简直就成了孩子王了。言默上次就说过,这些小孩子对我的话言听计从的,我不当私塾先生真是可惜了。才没过多久,他这个正牌私塾先生却走了。
我捡起一颗石子,在地上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勾出一朵花的形状,“这是我的房子,我种花下去啦,你们不许跟我抢哦。”
才一会儿,方格中画满了花,阿凤嚷嚷着:“哇,姐姐你好厉害,你已经盖了九层房子啦!”
我得意地冲她眨眨眼:“还没好呢,第十层也是我的。”
孩子们又开始起哄。我像只轻盈的小兔子,在地上的方格间单脚跳啊跳,从这一头跳到那一头,孩子们拍手叫好,似乎都很期待我将房子盖到顶。
待我跃出方格,丽丽拍手大叫:“我们要赢了我们要赢了!姐姐你快转身用石头扔那个半圆,扔进去第十层房子就是我们的啦。”
“好啊。”
我捡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石头,转身背对方格,试图找准方向,“丽丽你看着啊,对准了你就喊扔,我再抛石头,知道吗。”
“嗯,”丽丽应了一声,忽然叫道,“姐姐快扔!”
我用力把石头丢出去,只听见孩子们失声惊叫起来,我皱蹙眉:“怎么了?没扔到吗?”
丽丽脸色不怎么好看,她看了看我身后,马上捂住了眼睛。阿凤也拧着眉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我纳闷了会儿,转过身来。
那一刻,天地瞬间都失去了颜色,整个世界静的似乎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回头的刹那正对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阳光的碎片全融化在了里面。即使是在这隔了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之后好不容易等来的相遇时刻,他依然是那么温和宁静,儒雅安详。这绵延万里的雪地白光与他眼中绽放的神采相比顿时黯然失色。
他还是老样子,无论在什么场合你永远没有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鸿飞那复计东西

眼睛刚好的那会儿,梅姨问过我:“素啊,你想过要回上海吗?”我想都没想,坚决摇摇头。那个地方不置可否对我有着诱惑,我的外公和爸爸尚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我的妈妈和姐姐也长眠在那里,还有……但回去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我就是那只飞蛾,终究逃不过被烧得体无完肤的命运。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各种各样的重逢情景,有的是充满温馨与欢笑的,也有的交织着血泪,惨烈并且残酷着。像这样意外的相遇我却未曾料到,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闯入我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带给我太大的意外。与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瞬间闪过千万种思绪,我猜,我宁静的生活即将结束了。
我仿佛就是伫立在风中的石像,一动不动,全身麻木无法动弹,也许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消失在空中。身后的阿凤扯了扯我的衣服,她小声地说:“姐姐,你的石头扔到那个哥哥了。”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动,孩子们也不敢动,刚才还是一派喧嚣热闹的桃林转眼就冷场了。
林宇朝忽然笑了,霎那间雪化云开,我感觉阳光透过层层云雾洒满我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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