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最让刘开芝犹豫不决的是，要不要雁鸿认她的父亲。
最近两年，晏鲲给刘开芝写过几封信。信中他不止一次说他对不起她们母女，他知道他没有对女儿尽过一点父亲的义务，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现在，他快退休了，他很想见见她们母女，他想认女儿，给她一定的补偿。可是，这么多年的艰辛，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婚变对她们母女造成的伤害，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显得多么空泛、可笑。刘开芝不能原谅晏鲲，自从晏鲲离开她和雁鸿之后，她就当晏鲲死了，他在她心里已经死了。每当年幼的雁鸿问起爸爸时，刘开芝就告诉雁鸿爸爸死了。刘开芝知道自己这样说对雁鸿来讲有多残酷，可是，这种只顾追求自己幸福，不付责任的父亲，有与没有都一样。当初离婚时，刘开芝对晏鲲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一定要离婚的话，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我们，不要让我和女儿再见到你。”说完这句话，刘开芝就再没有同晏鲲讲过一句换，她知道哀求已经没有用了，于是用沉默来挽回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丧失的自尊，用沉默来洗刷这个男人让自己蒙受的耻辱，除此以外，对于不幸的婚姻，她还能怎样呢？
晏鲲倒也守信用，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当真就当刘开芝和雁鸿不存在了。最近这一、两年才给刘开芝写了几封信，大概是人老了，生命的辉煌灿烂都已经过去，亲情才又从新回到身上。只是，这种亲情的回归太晚了，刘开芝的心早以死了，“哀莫大于心死”，迟到的忏悔无法在静如止水的心上击起一点儿水花，荡起一点儿涟漪。刘开芝压根就不愿意再见到晏鲲，更不愿意听他的忏悔。每次收到晏鲲的来信，看过以后就烧掉了。但是，现在她得了不治之症，看到睡在陪床上的雁鸿，想到有朝一日醒来的雁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悲伤、孤独，刘开芝犹豫了。要不要雁鸿知道她还有父亲，她的父亲还在呢？如果雁鸿突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还在，她能接受吗？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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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袁圆、梅文云、周捷经常到医院来探望刘开芝。每次，雁鸿都会送她们到医院门口。这一天，许书伟正好路过，看见雁鸿送走朋友，转身又朝医院里走去。他急忙穿过公路，追上雁鸿，一问才知道雁鸿的母亲住院了。许书伟静静地注视着雁鸿，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许多，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许书伟能体会雁鸿此时的心境，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望着雁鸿疲惫无助的眼睛，许书伟觉得心头一震，他的心顿时被这双悲切的眼睛挖了个窟窿。他们彼此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静的注视着对方。这短短几秒钟的对视，这意味深长的对视，注定要穿越喧嚣的尘世，在彼此心中永驻。这来自灵魂深处的目光，是照亮心灵的太阳，它能穿越时空，照亮和温暖今后的岁月……
从此；许书伟全身的投入到帮助雁鸿照料刘开芝的工作中，一有空就往医院跑，拿药、送水、喂饭，甚至洗衣服，凡是他能做到的，他都抢着去做。而且做的很随意，很自然，仿佛这一切原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刚开始，同病房的人还以为许书伟是刘开芝的儿子，等到知道只是鸿雁的同学时，都无一例外的称赞起他来。
看到许书伟殷勤的做这做那，雁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不止一次的劝阻他，可许书伟每次都只是笑笑，不解释、不退出。让雁鸿心存感激的同时，又倍感亲切、温暖，许书伟就象一个可靠的、细心的、踏实的兄长。
一段时间下来，雁鸿同许书伟已经是无话不说了。不知不觉中，一种美好的、纯结的情感在他们心中自然而然的萌芽了。“许书伟或许是老天爷派来帮助我的吧！”看见许书伟精心照料她的母亲，雁鸿在心里不由自主的想到。每当看见他那浓密的黑发、略带忧郁的眼睛、温和真挚的微笑，她心中都会感到无限欣慰。许书伟话语不多，从不主动表白什么，跟他在一起，雁鸿有一种安全感，她觉得什么都可以跟他讲，她不会觉得羞涩、局促不安。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又没有兄弟姐妹，雁鸿内心很自卑，她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也从未体会过手足之情。可是，从许书伟那儿，雁鸿得到了补偿。在许书伟纯真的爱情中，雁鸿体会到的不光是两情相悦的美妙情感，她还体会到了一种近乎父性的爱，庄严、仁慈，无怨无悔的付出与自我牺牲的精神。更为重要的是，虽然许书伟家境清贫，但在很多问题上，他们的看法、意见都是一致的，他同她一样有着极为纯洁的道德观念……
另一方面；许书伟越是了解雁鸿，也就越是喜（。3uww。提供下载）欢她。自从那天在医院门口看见雁鸿，看到她那疲惫、无助的眼睛，这双美丽、忧伤的眼睛就留在了他的心里，再也不肯离去。他知道他已经无法漠视它的存在，这双与众不同的美丽的眼睛在他心里闪烁，那女性特有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种柔和幸福，同时又是痛楚的感觉。那是来自异性世界的一束温暖的光，让他体会到了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神圣、美好的感情——爱情。他要留住这双眼睛，要时时刻刻看到这双眼睛，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为了这双忧伤而美丽的眼睛，只美丽而不在忧伤，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付出自己的一切……
爱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两颗原本遥远的心，因为说不明、道不清的爱情走近了、贴紧了。两双充满热情的眼睛从此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不知疲倦的寻觅着对方，同时也只看得见对方。一旦看见对方的身影，整个人都有了青春的神采。
自从许书伟到来之后，雁鸿忧郁的眼神不时闪出快乐的光芒。刘开芝看到雁鸿自己并没意识到因为恋爱而起的变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尽管这份爱情生长在痛苦的土壤之中，可一样是美好而纯洁的。只要雁鸿同许书伟两人能真心相爱，她就可以放心的离去了。在刘开芝看来，许书伟是可以托付的人，他是一个有爱心、有责任感的踏实可靠的人，这就足够了。
一连几天阴雨绵绵，搞的人心都很郁闷的。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刘开芝在心里盘点着自己的生命。孤独的童年，童年留给她的只有尹老太太。那个孤傲而整洁的姨太太的身影，这几天总在她眼前晃动。尹老太太年轻时，先因美丽而被地主阶层所接纳，后又因色衰而被抛弃。晚年，被人不耻的家庭出生、生活经历，又不为贫民阶层所接受。遭人唾弃的命运，没有经济来源、生活困顿，身边没有亲人，这个冰冷的世界实在是让她绝望……人生所有的悲惨际遭，她都遭遇了。她的一生仿佛仅仅为了充分诠释“红颜薄命”。是啊，尹老太太就象许多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只能听凭命运之舟把自己载入生活的波涛之中，或许风平浪静、或许惊涛骇浪，这是她个人无法控制的，风尖浪谷、潮起潮落，只能闭上双眼听任摆布。忍受吧，这就是多数人的人生。当年，因为年幼而无法体味的许多东西，刘开芝已经有所领会了。她在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更加同情尹老太太，为着一个晚境凄苦的苍凉的生命，为着给她梳头发给她母爱幻觉的那双瘦削而温暖的手。刘开芝不知道尹老太太出于什么原因做了姨太太，总之，尹老太太是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了；
在刘开芝的青春年华之时，也有过两情相悦的幸福，不过这幸福太短暂了，她的幸福就毁在给予她幸福的人手中。不管他当初怎样绝情，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女儿。是啊，正因为有了女儿，她的生活才有希望，她的生命才有了寄托。人们只知道她独自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抚养女儿，其实，是女儿照亮了她离异后的岁月。
现在，她很快要离开了，女儿一个人怎么经得起失去母亲的打击？必须有一个人与她分担这沉重、巨大的痛苦，这个人或许就是许书伟吧！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想到有许书伟陪伴在雁鸿身边，刘开芝的心立刻得到了一种安慰。她把雁鸿叫到身边，对雁鸿说到：“告诉妈妈，你爱小许吗？”雁鸿有些吃惊的望着刘开芝。尽管她脸上露着祥和的微笑，雁鸿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她点了点头。
“雁鸿，妈妈都看出来了，小许很喜（。3uww。提供下载）欢你。他是一个可靠的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妈妈就放心了。”
“妈妈，你同意我和许书伟交往，是吗？”
“嗯，岂止是同意，妈妈是完全赞同的。老天有眼，虽然妈妈不能再照顾你、再爱你了，可是老天爷又派来了许书伟，就算妈妈不在了，你也不会无依无靠，不会孤单了。这样，妈妈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妈妈，你在说什么呀？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你呀！你怎么忍心离开我呢？妈妈，你不要乱想，我看你的气色比入院时好多了。”雁鸿的声音有些哽咽。
“雁儿，不是妈妈忍心抛下你不管，妈妈的病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好怕的，妈妈早已经‘舍弃了对生命的热恋，摆脱了希望和恐惧’”。
“妈妈，我不许你这么消极的对待自己的生命。”雁鸿打断刘开芝的话，一直拼命忍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刘开芝一边替雁鸿擦着眼泪一边说到：“好，妈妈不说了，乖女儿。别哭，妈妈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爸爸还在，他没死。”
雁鸿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刘开芝：“妈妈，你说什么？”
“雁儿，我不能不告诉你。你爸爸还在，他最近两年写了好几封信回来。他想认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找他。”刘开芝一如既往的平静的说道。
“怎么可能呢？他还在，怎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消息，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雁鸿心中的凝团越来越大。
刘开芝断断续续讲了她同晏鲲之间的事情。雁鸿听完，感到惶惑，生活的真相总是令人失望。对于父亲，她原来一无所知，便幻想的非（。kanshuba。：看书吧）常完美，甚至伟岸了。结果，却是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人。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她宁可不知道，不要现实中的父亲，就要自己想象中的，心中塑造的完美父亲。不过，此时的雁鸿，已经没有心情与精力去痛苦真实对幻想的否定，没有心情与精力去清理这种否定给她心理造成的混乱。“妈妈，你想我认他吗？”她想她应该征询母亲的意见。
“雁儿，他虽然对不起你，可他已经忏悔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他给了你生命。妈妈不在了，你认了爸爸，这样，你也不算是孤儿了”。
“妈妈，我听你的。以后我会认他的”。雁鸿心中不是滋味。慈爱、温和的母亲，一手把她抚养大，现在却要离她而去，而一个从来没有尽过一点责任的不相干的，她不认识的陌生的父亲还指望着父女相认。
“雁鸿，你的名字中的‘雁’字应该是姓‘晏’的‘晏’，你可以改过来，还记得你刚上学时，有一天哭着回来告诉妈妈说，你们同学说你没有姓吗？‘雁’字的确不是姓，那是妈妈当年年轻，被你爸爸气糊涂了，才没有给你用他的姓。”
“妈妈，我喜（。3uww。提供下载）欢你给我的名字，不会改的。我会一直用这个名字。”
过了两天，刘开芝见许书伟打开水回来，雁鸿正好不在。“小许，刘阿姨想问你一件事。”刘开芝温和地对他说道。
“刘阿姨，什么事？你尽管问。”许书伟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不是很喜（。3uww。提供下载）欢雁鸿？”
“是。”刘开芝这么直接了当的询问这件事，让许书伟有些紧张，他埋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尽管回答的声音很小，语气却很坚定。
“小许，刘阿姨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雁鸿从小没有得到过父爱，从小生活在一个残缺不全的单亲家庭中，所以她比一般的孩子更渴望得到关心、爱护。你如果喜（。3uww。提供下载）欢她，就要对她负责，就应该给她一份完整的感情、一个完整的家！”
“刘阿姨，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雁鸿的，她的幸福，就是我一生的责任。”看着病中的刘开芝这样放心不下雁鸿，许书伟想了想，很慎重的说到。
“小许，我相信你。这样，我真的可以放心了。”刘开芝满意的笑了。
刘开芝已经时常处于昏迷之中，难得有时间是清醒的，生命正在被病魔从她的躯体内逐渐挤走。雁鸿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生命正在一滴滴漏失，却束手无策，只好以泪洗面，两眼婆娑。幸亏有许书伟在她身边，有许书伟的爱情支撑着她。否则，她根本没有办法独自一人面对逝去母亲的痛苦。刘开芝最后一次清醒过来，是晚上八点多钟。她看见雁鸿和许书伟坐在床边守护着自己，雁鸿眼睛是红肿的，许书伟满脸疲惫，正握着雁鸿的手，望着她，她觉得很心慰：“都快解脱了。”
“妈妈”雁鸿看见刘开芝醒过来，轻声叫到，她怕刘开芝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又连忙低下头去。刘开芝吃力的点了一下头，慢慢转眼望向许书伟，缺乏生命之光的眼睛充满了期望，她还渴望着什么……“刘…妈”许书伟在一瞬间明白了刘开芝的眼神。刘开芝又吃力的点了一下头，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拉住雁鸿的手，她的手软弱无力，已经有些凉了，她望着雁鸿，勉强笑了笑。她调动全部的生命和力量想要说什么，可是，只见她的嘴角轻微动了动，拉着雁鸿的手松开了……刘开芝离开了人世。这颗满怀慈爱与温良母性柔情的灵魂，犹如夜空中胶洁的新月的光辉一般，无声无息将宁静、圣洁的气息，爱与隐忍的情操散播到围在她身边的人的心里。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临床的病人，都心怀敬意，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096 10：02：45 字数：3901
十六
从母亲去世到安葬，雁鸿没有流一滴眼泪，她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一具木偶，别人让她怎样她就怎样，没有一点自己的意志。好在她母亲单位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帮助她料理母亲的后事。葬礼刚结束，灰暗的天空就飘起了蒙蒙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