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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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熊-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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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快暗下来时,所有人都吐完了。将军大田和教长仓颉的身上已经不堪入目,那些吐出的吐沫中,有的大口,有的小口,有的粘稠,有的稀清,还有不同的颜色,红的绿的紫的黄的什么都有,这些各种形式,各种样子,各种色彩的吐沫将大田和仓颉完全淹没,像两只刚生出来的小羊羔。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夷牟的营救(3)
瘸脚的女人开始宣布结果,大田将军八千口,仓颉教长八千口——
两个人竟然一样多。可无论是教长仓颉,还是将军大田都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人群也跟着躁动起来,向我发出了他们怨恨的吼叫,也在埋怨他们自己怎么会听从一个傻子的意见。然后将他们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草鞋抛上台子,重重地砸在我和女节的身上,那只饱含情谊的青蛙不得不跳下我的肩膀逃了命,我和女节也迅速被草鞋覆盖。
大田和仓颉喝斥着人群,让大家保持冷静,他说,肯定有解决的方法。
人群稍稍安静下来,大田走上前,看了看被草鞋覆盖的我和女节,对台下的人群说,要不让他们自己也吐一下吧。
瘸脚的女人爬过来,扒开我和女节身上的草鞋,用沙哑的声音问,你们选择吐谁?
我用眼睛瞄瞄仓颉,说,我吐他。
仓颉满眼感激地跑到我跟前,我朝他重重地吐了一口。
然后瘸脚女人问女节,她不说话,却用眼睛瞄向大田。
我着急地喊道,还是烧死的好,水多凉啊,里面还有那么多鱼,会咬我们的。
女节还是不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大田,大田乐颠颠地走了上去,女节吐在了他颤巍巍的胸部。
这样一来,大田和仓颉的被吐的还是一样多,依旧无法决定如何处置我和女节,人群又骚动起来。
还有没有人没吐?仓颉大声问,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声音里有几分焦躁。
台下的人群开始小声议论,思索着还有谁没有出现在这场院上。
还有夷牟——台下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对,对,还有夷牟——在那个微弱声音的启发下,人们终于想到了夷牟,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粗壮,也像熊一样愚蠢的年轻人——夷牟。
大田为听到还有这样一个没有吐过吐沫的名字而欣喜若狂,马上吩咐把夷牟找来。而仓颉却不怎么高兴起来,他是不会忘记也是在这个场院上,那个叫夷牟的蠢货是如何将他扛到土坡,然后滚下来的。
不多久,夷牟被人群簇拥着出现在了场院上。
夷牟完全不能理解这场院是怎么一回事,估计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重,他那仅有的一只眼睛惊奇地忽闪着,裸露在外面的上牙还在迎着风,发出愉悦的吱吱声。
大田一把拉过夷牟,脸上显出几分猥琐,接着就神采飞扬起来,他竭尽全力地向愚蠢的夷牟说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仓颉则是在一旁尴尬地立着,论他说话的鼓惑和煽情能力,绝在大田之上,可面对这个一只眼睛的仇人夷牟,顿时无语可言了。
夷牟被大田话语吸引着往台子上看,他看到了女节,突然他吸起鼻涕来,他吸鼻涕的声音十分响亮,我都能感觉到鼻涕飞入他鼻孔时滑溜溜的过程。
接着发生的事就是大田和仓颉,还有台子下面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了。
夷牟发疯一样冲上台子,直奔向女节,他想解开绑在女节身上的草绳,可他的愚蠢阻碍了他完成这件对他来说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于是他的野蛮再次出现。
我和女节是被绑在一段埋在泥土里的槐树干上,那段木头足有两个人的怀抱粗。夷牟可不管这些,一弯腰,他那多毛的两条胳膊紧紧抱住那段树干,一用力,树干便从泥土里抽出了身子。还没来得及我想明白夷牟做这件事的用意,他已经又把那段木头连同我和女节扛在了肩上,冲台下跑去。
场院上的所有人都为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而目瞪口呆,傻傻地为夷牟让路。还是仓颉最先缓过神,他大叫起来,快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人群醒悟了,开始向夷牟围去,可没有人敢靠近他。夷牟只要一转身,扛在他肩上的木头便扫倒一大片,倒地的人多是脑浆迸裂,场院上又是鬼哭狼嚎一般。
夷牟可没有在意这些,扛着木头,还有木头上的我和女节,径直朝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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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河口(1)
就我个人而言,在城北村我喂过牛,也在榆罔城放过羊。假如没有人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自己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在村口调*。
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味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做出了详细的安排,每一头牛,每一只羊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牛的生活主题是干活,羊的生活主题是下奶。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好多少。我的生活主题就是做一个傻子,然后不停地逃命。这比乏味可陈的生活更让人可怕。
对别人的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设置了牛羊,也设置了我。我成了一个傻子,因此在我的生活中,一切变得了无生趣。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那些牛羊肯定也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傻子也好,牛羊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总的来说,人们的安排使我和牛羊痛苦不堪,但我们还是接受了,傻子终归是傻子,牛羊终归是牛羊。
夷牟对于人的设置也是欣然接受的,至少没有显出太多的反感。你不得不承认,天下就是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生来就没有太多的生活目标,别人对他们的任何安排设置都会欣然接受,然后活得有滋有味。
人们对夷牟设置的生活主题是,让他做一个熊人。
夷牟原来不叫夷牟,具体他以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总之在夷牟还不叫夷牟的时候,他生活在榆罔部落最北边的黄水河边,那里临近碌曲,是个荒蛮之地,向来很少有人出没。或者说,夷牟在还不叫夷牟的时候,是没有人拿他当人看的,所有人都当他是只熊。
在夷牟被当作一只熊时,榆罔人是很兴奋的。榆罔的男女老少听说在最北边的黄水河边有只熊出没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迅速召集人马,浩浩荡荡奔向了熊的出没地。
还没有被叫做夷牟的夷牟被热情洋溢的榆罔人戳瞎了一只眼睛,捆绑着来到了榆罔城,他让整个榆罔城欢呼雀跃。但人们又迅速起了疑虑,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只熊长得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熊。自己想象中的熊是什么样子呢,又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总之,这只熊除了体格高大,浑身黑毛,上牙外凸外,它更像是一个人。
困惑不解的榆罔人将这只黄水河边捕来的熊带到了窑洞前的场院上,由酋长灵玉裁决它到底是不是熊。
酋长灵玉也说不上来啊,毕竟她也没有见过熊,于是问巫师岐伯,岐伯也说不知道,再问将军大田,还是不知道。没有办法的灵玉只好问那个平时很少说话,又有几分诡异的女节。
女节说,既然有人以为它是熊,但它长得又有点像人,那它肯定是熊人了。
榆罔人更不解了,那这到底是熊,还是人?
女节说,既是熊,也是人。
榆罔人安静下来,说,就当它是熊人了。
还不叫夷牟的夷牟被当成熊人后,榆罔人又不知如何是好了,榆罔城从来没有过熊人,这下突然出现了个熊人,该如何处置呢?大家又问酋长灵玉,酋长灵玉又转问女节。
女节说,它既然是熊人,就是说他既可以被当作熊看,也可以被当作人看。榆罔城没有过熊,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熊,但榆罔城到处都是人,知道如何处置人,那就把它当作人处置好了。
伊洛河口(2)
榆罔人问,人都有名字,那他叫什么呢?
女节想了想,说,就叫夷牟吧。
在窑洞前的场院上,夷牟第一次见到了女节,在女节关于熊人的分析解释后,夷牟顺利地从不是夷牟而成了夷牟。
夷牟在被女节设置成熊人后,他的生活主题也就确立了,他生活的全部就是扛东西,然后听女节的话。这对夷牟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危害性,而且被设置成熊人以后的夷牟,他的生活完全有了转机,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夷牟扛着我和女节,跑过了一个黑夜,又跑过一个白天。我突然发现了逃跑的意义,它使惩罚变得遥远,同时又延伸了快乐。
我们到伊洛河口时,天黑了下来,阳光逐渐红下去。天边起了一片云,惨白惨白,翻着无数死鱼肚皮,瞪起无数死鱼眼睛。河面上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吹过来。天地间充满了悲惨的气氛。
夷牟终于解开了绑在我和女节身上的绳子,我为能接着活下去而激动不已,女节却伤心地流了很多眼泪。她毕竟是第一次逃命,而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一个身材矮小,面部坑坑洼洼,用手指划着水的男人乘木舟朝我们漂了过来。男人问,要过河吗?
我认出了他是划忌,兴奋地喊道,你是划忌,我认得你,我们要过河。
划忌歪着脑袋看看我,再看看一旁的夷牟,也认出了我们,但他又看到了女节,迅速变得不知如何是好起来。他说,哎呀,这不好办啊,我的木舟只能渡两个人,可你们有三个人。
我说,你的木舟很大呀,怎么会渡不了三个人呢?
划忌停下了思索,直直地看着我,很生气地说,就是你,上次渡你过河就让我不高兴,这次你又要惹我生气。我的木舟一直是渡两个人过河的,没有渡过三个人,所以就不能渡三个人。
我赶紧陪着不是说,那你说怎么办?
划忌稍稍平息了怒气,纵身跳上河岸,麻利地将木舟拴牢在岸上突出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说,现在天黑了,我也累了,明天再想办法吧。
划忌燃起一堆篝火,自顾自地烤着麦子饼吃,夷牟和我饥肠辘辘,可怜巴巴望着他,使劲咽着吐沫,女节则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悲伤之中。不多久,睡意替代了饥饿,我倒地昏昏睡去。
天快亮时,我被阵阵的嘈杂声惊醒,那声音先是簌簌的,接着变成嘣嘣的闷响。我抬头,看到天上无数树枝飞下。然后我看到不远处的划忌,他的脸已被树枝戳烂了,在月光下如摔破的鸡蛋似的一塌糊涂,睡意朦胧的我撒腿就跑。
我向河边跑去时嗷嗷乱叫,口里嚷着不得了啦,天上下树枝了。又突然觉得不对,那不是树枝,那是用树枝和羽毛做成的羽箭,我在大陈是见过的。于是我又兴致勃勃地喊道,不得了啦,天上下羽箭了。可当一支羽箭从我的两腿之间飞过时,我就立刻哑口无言了。我心想坏了,那东西被戳掉了,既而是裆部一股湿乎乎的热流涌出,我流了很多血。我要死了,我意识到。
尽管如此,当我看到女节跳在划忌的木舟上朝我招手,让我赶紧上船时,我还是拼命地跑去。跑着跑着,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脚离了地,速度也越来越快,我惊诧自己飞了起来,但又觉得不像,听到夷牟粗重的喘息声后,我才明白,是夷牟把我拎了起来。没等我向他表示谢意,他又甩手将我抛到木舟上,我自是被摔得龇牙咧嘴,可他却不以为然,趟进水里,嗷嗷叫着把船往河中央推,我们的船乘风破浪直奔向对岸。
倒在船上的我惊魂未定,我感到自己的裤裆已经湿透了。我没去想那是不是尿,只觉得血要流光了,我赶紧制止住惊慌,伸手去按住裆里的伤口,这么一按我竟摸到了自己的那东西。最初我吓一跳,心想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仔细一摸才知道是我的那东西仍然健在。我躺在划忌的木舟上,长时间地抚摩着被尿水浸湿的裆部,嘿嘿笑个不停。
当我对自己的安全确信无疑之后,我才想到那个还在水里推船的夷牟,满心愉悦和感激地冲他喊,夷牟,你也快上来。
夷牟不理我,扒在船帮上直直地望着女节,有几分愚钝,然后固执地往女节手里塞着一把黑糊糊的东西,河水已经淹到他的胸部,我对他的这种神情表示了嘲笑,说,夷牟,你再不上来就淹死了。
夷牟依旧不理睬我,突然我看到他嘴角淌着血水,身子周围的河水也有些异样,呈血红色,这让我不安起来。我想到河滩上划忌那张被打烂的脸,又看看水里这个异常安静的夷牟,开始嚎啕大哭。
我抓着夷牟的肩膀,使劲往船上拽,他的身子只是稍稍浮出了水面,接着看到他的背上插满了羽箭。我没有再努力,我已经精疲力竭,任这个救过我三次命的熊人缓缓松开扒在船帮上的手,被冰冷的河水淹没。
我转身看女节,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曾经属于我的石刀,双眸噙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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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叫村(1)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下午,一个清澈透明的下午,我跟嫫母在村子后面的麦田上奔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迎风起舞的麦苗。阳光那时候似乎更像是温和的颜色涂抹在我们身上,还不是耀眼的光芒。我们尽情奔跑着,像那些河边没有忧虑的羊羔。
似乎是跑了很长时间,我们来到了洧水河边找水喝,我看到河面上漂着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嫫母应该是比我早一些时候到河边。我至今记得她苍白的脸色,她的嘴唇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她对我说,那好像是个死人。
死人趴浮在水面上,*,我看到了他白花花的屁股。
那时的天空蓝得令人感到幽深无底,天空在看着我们。两个孩子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内心升起一股虔诚的颤栗,辽阔的天空使我无法听到嫫母继续说,我们早晚也要死的啊。
几年之后,嫫母没有想到她那么年轻就死掉了,而我,从大陈到榆罔,现在又逃离,始终惶恐不安地等候死亡的来临。
我想夷牟的尸体几天之后也会漂浮在水面上,但不会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了,他身上的黑毛太多,看到的只能是黑乎乎的一片。
伊洛河是一条由南往北流的河,顺河逆流一直南下,就能到秦川部落。其实去秦川是我和女节的无奈之举。伊洛河东边是我的故乡轩辕城,那里已经是蚩尤的地盘,他的人马会在河滩上埋伏好无数的弓箭手,只要我和女节一靠近河岸,他们的羽箭就会铺天盖地的飞来,还要戳我的裤裆。
我们的船划行了七天后,终于到了秦川地界,下了船,翻过一道山梁,就看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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