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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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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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可久抚着她的手背问:“红绮现在房里有没有客?”翠喜嗔道:“那么久不来看人家,一来就问红绮,去去去,你到她屋子里坐去。”施可久笑道:“你别吃醋啊,我是替朋友问的。”说着指了指思澜,翠喜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思澜身上绕了两圈,咬着施可久耳朵道:“这样齐整的一位少爷,她肯定合意,就怕她的相好要找你算帐。”施可久笑道:“我还怕他不找我呢。”翠喜道:“我给你们看看去。”说着起身而出,少时回来向三人笑道,“她跟四少爷真是有缘,你们再坐会儿,在腾屋子了。”
施可久抽完一袋烟,那边娘姨也来请了。三人在红绮屋子里坐定,这屋子较翠喜的大些,布置精美也过之,一丽人微笑款客,远观娇艳无俦,近处却见眼角细纹隐现,原来艳至极处,竟是花到荼蘼了。寒喧了几句,施可久便道:“都说二小姐弹得一手好琵琶,今天可要饱饱耳福。”红绮笑道:“虚名博来了,指法也生了。三位如不嫌弃,我就侍候一段。”琳琳琅琅声音一起,急雨似的,打得思澜一颗心更加乱了。红绮久阅人情,岂会看不出他有心事,含笑问道:“何四少爷点一段什么?”
思澜的一句话在嗓间几上几下,这时再也忍不住,注视她道:“二小姐,能否介绍我与冯先生认识?”红绮一怔,随即笑了,“那个杀才,许久不来我这儿了,何四少爷到这里来找人,不是开玩笑吗?”明伦道:“实话对姑娘说了罢。我这位朋友的幼弟被人拐走,一家人都快急疯了,烦请姑娘指一条明路。”红绮轻哦了一声,“莫非是宝泰源的四少东,那真是失敬了。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起过,可像我们这种人,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能帮上什么忙呢。”
思澜听她句句推委,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施可久道:“其实一起被拐的还有何府上的一位大姐,那姑娘是他心尖上的人。万一给卖到私窠子里,那不要他的命吗?”红绮越听越奇,问道:“府上的丫鬟,是四少爷的心上人?”见思澜点头,又笑道:“就怕心尖肉尖,只是叫着好听吧。”思澜霍然起身,正色道:“如果我对她是逢场作戏,今天便不会走这一趟。二小姐,你不念别的,只念同是女子,千万救她一救!何某终身感戴大德。”一撩长袍,竟是屈身下去。
施可久和夏明伦都是大惊,一左一右将他拉住。红绮也迭声道:“使不得使不得。”看了思澜一眼,轻声叹了口气道:“也罢了,不说同是女子,只看你这一片痴心,也得帮你这次。”思澜喜道:“多谢二小姐。”红绮道:“你先慢高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并不是他说一句话,就能把人放出来的事。要看你那意中人的造化了。”施可久向思澜道:“我说二小姐是有侠气的女子,不会见死不救。这回可放心了,她肯替你说话,事情就有九分准了。”这几句奉承敲钉转角,红绮岂会听不出来,淡淡一笑道:“施二爷,烦你明晚在翠喜那儿摆个双台,把他也请上吧。”
下面商谈细节,又盘桓了半个时辰才离开。路上明伦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也太——”施可久打断他道:“认识了这么久,亏你还信他。嘿,装出这副情种的模样,连红绮这样翻过筋斗的人都骗过了。”拍拍思澜肩头道:“好小子,有你的。”思澜心里想着事情,被施可久这一拍,倒吓了一跳。明伦摇头唱道:“单则为一点情根,种出那欢苗爱叶。”微微苦笑,“我早是悟了,你又何必太痴呢。”施可久笑道:“越发疯魔了,偏说是悟了。思澜,你可别学他。”
再进香怡楼时,红绮果然介绍他们认识冯一刀,那是个毫不出众的矮胖子,只有一双眼精光湛湛,看人入骨。散席后摒人密谈,冯一刀答应为双方重新搭桥,担当说票的角色。很快带回条件,赎金可减为三十万,但要思澜孤身一人到钱塘茶社,如何交款,其时再定。思澜回去跟父亲说起,没想到何昂夫竟不同意,问原因只说是怕警察厅找麻烦。思澜觉得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是父亲不肯告诉他罢了,左思右想,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决定先到钱塘茶社探探再说。
南京人爱喝茶,钱塘茶社地处闹市,客人自然不少。思澜到时,临窗的座位早被人据了,只得随便另坐,端起茶来正喝着,不提防被人撞了一下,低头见桌脚边滚着一个纸团,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午时某巷某号,交款领人,过时不候。思澜将这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强自镇定,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做。首先还是要跟何昂夫商量,可他父亲一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四处找了几遍,眼看自鸣钟打了十一下,再等就来不及了。思澜逼于无奈,只有破釜沉舟,回到自己房里,将一只白朗宁手枪藏在身上,又带了几张银票,就像武侠小说中描摹的英雄侠士一样,要独闯虎穴救人了。
思澜远远的就叫车子停下,穿过几条街,转到一条小巷子里,这四周十分荒凉,虽有几处房子,也不像有什么人住。思澜在那家门外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推门而入,只见屋子空空旷旷,乱七八糟地放着几张报纸和一些吃剩的东西。隔壁一间也没有人,窗子上钉着木条,地上铺着草褥,近看有几丝头发落在上面,墙壁不知是谁划了正字,差一笔完成,整好是四天。思澜颓然坐倒,心想果然是这里,只是人去楼空,不知道被挪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一路上想过多少种情况,或是消息不确,或是罗网自投,或是两相对恃,只是没料到这一种,仿佛用尽全力拼命挥出一拳,竟打中了空气似的。
思澜心中的失望不可言喻,当下也不回家,一个人到街上买醉。直混到晚上九点多钟,才摇摇晃晃往家走,刚踏进门口,就被来喜抱住,听他叫道:“四少爷,人回来了。”思澜一个激凌,脑子立刻就清醒了,抓住来喜问道:“说清楚,什么人回来了?”来喜道:“小少爷回来了,还有迎春。”一句未了,思澜已抛下他向里面奔去。
第30章
大厅内灯火煌煌,何家人几乎都在。思沛偎在何太太身边,手里拿一串奇南香珠在玩,伸出的十只手指白白嫩嫩完好无损,思澜又是欢喜又是诧异,“他的手没事。”五太太正在给何昂夫装烟,这时接口道:“多亏了迎春。”思澜心中一动,又在厅中找了一遍,还是不见迎春的身影,听何太太叹息道:“真是难为了她。”蕴萍笑道:“你们想一想,如果当初不是三姐非要迎春回来,今天谁替思沛挡这一灾呢。”三太太笑道:“要不怎么说思沛这孩子有福呢。”蕴蘅只是冷笑,触到思澜问询的目光,也不理睬。
何昂夫吐出一口烟雾,转脸望向思澜,“这一晚上你跑哪儿去了?”思澜本待悄悄离开,却不妨他父亲猛地发问,便止住步子,把下午发生的事照实说了。三太太一把拉住思澜,惶惶叫道:“你这孩子,不要命了么?”何昂夫哼道:“简直胡闹。”三太太分辩道:“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救思沛。”玉茜笑道:“四弟是手足情深。”思澜问道:“到底人是怎么救出来的?”思源道:“父亲事先得到消息,叫警察在城门口截住的。要是让他们出了城,可就麻烦了。”三太太道:“总算是吉人天相,明天我陪太太烧香还愿去。”
蕴蘅起身道:“我有点累,先走了。”思澜道:“天这么黑,还是我送你吧。”蕴蘅也不等他,思澜从如意手里接过一盏纱灯,急急追上去,与她并行,低声问:“你怎么了?”蕴蘅道:“没怎么,坐在里面听她们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思澜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就跟你一块出来了。”
杜鹃开门时看见思澜,颇有几分诧异,她没想他会这么晚来,只穿了件短襟小褂,思澜尴尬地笑笑,“你们都睡了啊。”杜鹃一边取衣来穿一边道:“没有,我们俩在说话呢。觉得有点闷热,就把外衣脱了。”迎春正坐在沙发上翻捡牙牌,见到他们进来便起身笑迎。思澜看她双颊瘦损,形容憔悴,想来这几日吃了不少苦头。一时酒意上涌,脑子里晕陶陶的,咫尽相顾,恍如梦寐,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凄惶。
蕴蘅问道:“在通五关么?”杜鹃笑道:“我说迎春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叫她起个牙牌数。”蕴蘅笑道:“你也信这些了?”迎春笑道:“起着玩罢。”思澜定了定神,笑问:“这是第几副,有几开了?”凑近来看,一眼瞥见迎春翻牌的一只手上,小指竟缺了一截,大骇之下,一把抓住,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蕴蘅道:“这还不明白么,那天送来的手指是迎春的。”
其实既便蕴蘅不说,思澜也已猜到,只是不能相信,半晌恨恨道:“那些混蛋真该千刀万剐。”蕴蘅笑道:“那些混蛋倒是都抓住了,只是罪不至凌迟吧。”迎春微笑道:“没事的,你看是左手,还是小指,写字做针线一点都不耽误。”思澜眼眶微酸,她跟小时候一样,他使坏打破了她的头,却要她来安慰他。
迎春轻轻抽出来手来,继续翻牌,翻毕细数,一共十六开,加上第一副三开,第二副十七开,算起来是“下下,上上,上上”。杜鹃打开抽屉,找出《兰闺清玩》,翻到那一页,思澜将课文七绝轻念出声:“泅上何人识沛公?谁知草末起英雄!帝王卿相非常业,多在鱼盐版筑中。”念完便笑:“这不怎么搭啊。”杜鹃问道:“是什么意思?”思澜解释道:“这几句诗是说英雄不论出处,男儿志在四方,一朝时来运转,就是鱼贩子泥水匠也能建大业立大功。”蕴蘅笑道:“说你不通就是不通,难道只有男子才能建功立业么?”思澜一边看下面的解和断,一边笑道:“是我不对,又忘了你的忌讳了。不过总是很吉利的话。”迎春笑道:“这些东西只是给人解心疑用的,谁又真信他。”
思澜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对迎春说,可说来说去总是不着边际。最后蕴蘅道:“你快走吧,我们也要睡了。”思澜看看时间,实在没有理由再坐下去,只得走了。杜鹃关了门,回来笑道:“我说闻着一股酒气,四少爷真是喝多了,今晚上一直在说车轱辘话。”
蕴蘅笑道:“他是喝多了,不过酒壮英雄胆啊。”说着便把思澜只身与人谈判的事讲了一遍,用的是玩笑的口气,却暗暗留意迎春的神情。迎春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言。蕴蘅又道:“那个什么冯一刀骗鬼的话他也相信。迎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迎春道:“我看那个冯一刀说的未必是假话,可能消息刚递出去,就搜到这条街。幸好没有遇上。”蕴蘅见她就事论事,神色不动,心中暗想:难道她真以为思澜只身犯险,单是为了救思沛么?
迎春当时不觉得如何,回房后躲在床上,才想明白蕴蘅这番话是有意思的。只怪思澜脱略行迹,竟惹得人人生疑,转念想起他乍见自己断指的情急模样,却也不无感动。恍恍惚惚中,仍是阴暗陋窒,那小和子持刀相逼,她抱着思沛一步步退到墙角,忽见思澜斜刺里冲出,跟小和子撕打起来,那刀子噗地一声捅在他身上。思澜全身是血,眼睁睁瞪着她道:“我这般待你,你竟装不知道么?”一惊而醒,冷汗淋漓,窗外月光清落落照在枕边,她确已平安归来。只是心底终有个声音在问:“他真的对我这般好么?”
何太太持家,素来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的,经过此事,心里早不拿迎春当平常丫头看待,跟何昂夫闲谈时提起,何昂夫也道:“是不能亏待了人家。”何太太笑道:“那时候因为思澜的事,还连累迎春吃了冤枉。你也忒性急了。”何昂夫听她提及思澜,倒想起一事,便对何太太笑道:“我前几天在福华银楼遇见老郑和他女儿。你看老郑长成那样儿,他女儿生得却好,谈吐也大方。我就想,思澜如果能讨上这样一房媳妇,也算他的造化了。”何太太忙道:“你可问了,那女孩子许了人家没有?”何昂夫道:“我这就打算叫老庄去问呢。”
庄钦甫去说媒,那郑老板一听是何家,自然满心欢喜,怎奈他太太却坚决不同意,原来郑太太早相中了自己的内侄,打算亲上加亲,那郑老板以妻财起家,一向惧内,这样一来,亲事便不成了。
何太太听说此事,很觉得遗憾,这天正和三太太慨叹着,就见秀贞玉茜一道来了。她们妯娌两个是为何昂夫做寿的事。这一年是何昂夫的五十整寿,玉茜觉得不能尽照旧例,便跟秀贞商量增改,秀贞是个没主意的人,于是一起来请何太太的示下。何太太向玉茜道:“你觉得该添什么就添些什么,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玉茜自嫁入何家以来,虽也曾管家主事,却一直没有机会尽显长才。听了何太太这句话,心里颇为兴奋。何昂夫五十整寿,来得都是达官显贵,酒席宴上问一句,是谁总揽全局办得这样体面风光豪华阔气,回说是何家三少奶奶,苏州金家的女儿,一时间众口称扬,齐相赞慕,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生日在七月三日,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布置。五处寿堂,分三天受贺,军政商学一一分别安排。思源又请了几位出身世家言语便给的朋友来知宾。收礼登薄自有专人负责,寿障联序的张挂更要讲究,除了吴佩孚所写的一联一幛挂主堂正中外,其他总长督军所送的扬抑之间也需斟酌。思源不谙此道,特聘了城里一位十分懂行的老先生帮忙。夫妻两个不辞劳苦,务求尽善尽美。
蕴芝夫妇,思澄思涯兄弟也都早几日回了家,思澄更带回了那位怀抱何家长孙的如夫人。何太太一见之下,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兄弟姐妹好久都没有聚得这么全,当晚在挹风阁饮酒行令,酒已尽而兴未阑,蕴萍轻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这样。”思泽也道:“是啊,你们回家住不了几天就都要走,二哥还要去英国,以后谁教我吹笛子呢。”思澜拍拍他的头笑道:“等明天四哥给你请个先生,比二哥教得还好。”
思澄问思涯道:“你学校都联系妥了吗,打算先去英国?”思涯说是,思澄又道:“我回头给施植之打个电话,你有什么事就去公使馆找他秘书。或者直接找他也行。”思涯笑道:“不必麻烦了,那边也有不少中国同学,彼此都能照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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