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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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娘-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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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回话,却见杨妍妍走了过来,她穿上了绣金海棠坦胸大袖衫,在暮光下越发娇美。

“萱娘,十四,你们在聊什么?”

她走到我们跟前,轻轻抚摸着我们的头发。然而此时,我觉得她那双手不再温柔,而是犹如毒蛇的信子。

“杨夫人!”我向她行礼。十四显示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见我行礼略微愣一愣,便也跟着行礼。

她俯下身子,轻声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哥哥原本和我失散多年,是江王帮我找到了他。我今天就要走了。临走前有东西送给你们。”眼底满是不舍,拨给我们一人一只白玉簪。波光粼粼的眼眸间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一眨眼便滚落下来。

“等到你们及笄之年,就用这玉簪盘发吧。姐姐只能送你们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了。”

那发簪晶莹剔透,刻着梅花的样子,倒也好看。十四一副不舍的样子,忙把玉簪踹入怀中。我只拿在手上,如捏着针尖儿。

“萱娘,”杨姐姐唤我,“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柔声细语如一朵醉人的海棠轻轻颤动,心中不免一惊,被那花给迷了去。

我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上前去,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

走得远了,却见迎面走来一队人,坐在肩舆上的是一个美貌后妃,打扮得花枝招展。

杨姐姐突然转过身,把我手中的玉簪打翻在地,摔成了两段,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尚且没反应过来,她把我胸前的璎珞一扯,放入自己的手中。我愣在那里,听她诧异道:

“萱娘,这样名贵的首饰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后妃原本听见玉簪的断裂声就看了过来,听见杨姐姐的话,忽然让停轿,下了肩舆。

“这是不是刘美人那把遗失的璎珞?”那后妃娉娉婷婷地走到我们面前,低头看了看那泛着淡蓝色的璎珞,冷笑道,“原来真是美人姐姐的。小贼,你可知道这是圣上赏赐的,刘美人可喜欢了。如今我帮她找到了,美人姐姐一定会万分感激我。”

我楞了半晌,已经反应过来,愤恨道:“这不是我偷的,是我母亲给我的!”把目光移向杨妍妍,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给安宝林娘娘请安。”她低俯下身子,又对我说,“小孩子怎么能说谎呢?你家中贫寒,哪会有这样名贵的首饰,不会想偷了拿去卖吧?”语气中充满责备和讥讽。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杨氏,你知道这璎珞是我的!”瞪圆了眼睛,气恼地指着这两个美丽的女人。瞬间明白过来,她们不过是稀罕我这串璎珞罢了。我足够聪明但性格莽撞,之后大声地拆穿了她们的诡计:

“你们瞧着我这串珠子好,便想合谋冤枉我!杨氏,你说是不是?!”

只见那二人面色一沉,旋即恢复了原状。安宝林身边的侍女站出身来,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骂道:“好一个小贼!居然敢诋毁宝林娘娘!”五道血红的痕迹印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如被火烤般。

“捉贼捉赃,现在人赃并获。你这个小贼竟敢狡辩!先拖去掖庭关着吧,等我禀明美人姐姐便再惩治你。”安宝林讪讪笑着,一把夺过那璎珞,在怀里揣了。随即扭动着蜂腰,姿态高贵地从我面前走过,香风扑鼻。

我已经顾不得理智,立马扑了过去,睁大了血红的双眼,猛咬住宝林的手,像狮子捕获猎物那样恨恨地用力撕咬。她哇地大叫一声,抬脚便把我踹开,咬牙切齿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活活饿死她!”她突出的双眼恨不得能将我千刀万剐,爆裂的青筋在肌肤下痉挛收缩。

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我咬下了她手臂上的一块肉。随即得意得伸出舌头,像茹毛饮血的野兽那样将她的肉和血全部吞进肚腹。

当时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安宝林已经晕了过去。那侍女壮胆把我拎起来,交给了几个太监押着,往掖庭拖去。

掖庭宫一隅,关押罪妇的地方,暗无天日,肮脏发臭。

我被关押在一间黑暗的囚室,地上只有发臭发黑的被子,是我能御寒的唯一物品。我已如坠入冰窖中,连哭喊都喊不出。伸手不见五指,这黑暗犹如地狱般令人窒息。我思索着,牙齿咬得咯咯发响。身上又痒又痛,老鼠在我的身旁跳来跳去。已经两天了,我滴水未饮,喉咙干涸,肚子咕咕直叫,脑袋发晕,似乎又要生病了。有谁来救我呢?

想到了阿爷那慈祥的脸庞以及他最后留给我的背影。突然我发觉他当时是不舍得我的。

眼泪悄无声息地划过,我舔去眼泪,苦苦涩涩一如我现在的心情。我就依靠吃自己的泪水,勉强撑过了三天。

第三天,大牢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刘昇,他打开牢门,把我抱了出去。我当时已经饿得头脑发昏,说不出话来。

勉强支撑起沉重的眼皮,花树的影子飞快地向身后移动,颠簸的身子像被剥离了灵魂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

恍然一个突兀的声音闯入,分明是十四的声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随即一点点温暖由喉咙流入肚腹,这温暖缓缓扩散进身体的每一处,渐渐手脚恢复了知觉,肚腹响动如天。

一双同情的眼睛落在我的上方,褐色的眸子泛着晶莹的光芒。我听清了她说你真是命大,三天没吃一点东西还能这么快复原。

我张开唇,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她温热的手抚过我的额头,轻轻道:“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窗外一片明光晃眼。

看时辰约莫是午时,屋内无人,身侧的床铺上已经空空如也。妆台上的铜镜照着一张小巧苍白的脸,泪痕犹在,泼墨般的秀发滑落至肩头,尖细的下巴微微颤动着。细白滑嫩的粉颈像秀丽的山脉,沿着山脉向下,似小荷般的尤物微微隆起。细密的汗犹如露珠似的滚动。

那日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心中隐隐作痛,压抑得呼吸不上来。

捏紧拳头,牙齿被磨得咯咯作响。她这样对我,我无需再挂念她。本来她也不是我真正的姐姐,还差点让我命丧黄泉。就当我还了她四年来对我的照顾之恩。

我渐渐长大了,但还是如一张白纸般纯洁苍白。

没过几年安宝林便死在了感业寺,那串璎珞再也寻访不到。

第7章 献歌舞

突然门吱悠一声,一抹长长的黑影缓缓移动,落在发黄的屏风之上。身后的佩刀翻飞着殷红的流苏,投出的影子犹如柳树摇摆似的。那黑影静静地站在门口,站立了良久又换了个姿势,背靠着红漆门沿,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好些了吗?”

这是刘昇的声音。

“进来说话。”我披上了鹅黄小襦,将小巧的身子遮住。

那抹黑影缓缓放大,又缓缓缩小,一张颓废的脸映入眼帘。青色的胡渣已经在他原本光洁的脸上若隐若现,双眼通红,像是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他深爱着杨妍妍,却永远得不到她。我猜测,他以为我们三人会永远这样平静地走下去,但出现的这点状况令他措手不及。他把杨妍妍的过错包揽在自己的身上,觉得对不起我,连累了我。但我只是认为他是个可怜的男人,或者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谢谢你,刘昇。”我感激他救我,又来看我。

他苦笑:“不用谢我……是她告诉我你被囚掖庭……”

我眉峰一蹙,沉下声来,冷冷道:“她还是有些良心……”

“你……怎么会偷刘美人的璎珞呢?”他满腹疑惑问我,是了,杨妍妍必不会告知他当日的实情。

“你信不信我?那串璎珞本就是我的!是安宝林和杨妍妍串通了诓骗我那价值连城的璎珞!虽然不知道她们是贪恋那钱财,还是另有原因,但她们居然贼喊捉贼,反咬我偷窃,我恨她们!”提起阿母给的璎珞,我难掩心中的愤怒,小手紧紧揪着被子,抓住五道深深的痕迹来。

他猛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信!”

这件事犹如一个伤疤永远烙印在心中无法抹去。杨妍妍是一个成功的猎手,彻底俘获了江王李昂和刘昇的芳心。她就是为了深宫而生,比我更早一步到达塔尖。

……

身体康复后早已经错过圣上的登基大典。但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多的宫廷宴会。日子过得极其繁忙,十四沉默寡言,其他宫妓冷漠,温姨严苛刻薄。我只用心歌舞,方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扰。这一用心,歌舞便突飞猛进,渐渐成为了佼佼者,在宫内和民间颇有盛名。

穿梭在红砖绿瓦间时,不少人的目光由蔑视变成了钦羡,偶尔有几句赞叹的话飘进耳中。

“邯郸王氏,歌舞卓绝。”这是对一个宫妓最大的赞誉。

温姨态度缓和了许多,让我搬迁到教坊最华丽的云烟阁居住。我只舍不得十四,拒绝了。十四又笑我傻,我便说你的病要是犯了,谁来伺候你?十四知道我关心她,也不再嘲笑我。但还是习惯叫我冷面王,我也接受了这个诨名。她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像一朵苍白的半枝莲,默然地旁观着这个深宫,世事皆与她无关。而我一直是孤寂一人,在深宫中渐渐蜕变。

我靠着仇士良对我的关爱和刘昇对我的愧疚,一步步蜕变成了杨妍妍那之类的女人。我默默等待着,伺机而动。万事皆备,但还缺少一个机会,到长庆二年时,这个机会终于来临了。

穆宗皇帝李恒突然令我在颖王李瀍生辰之日献舞。那个小小的男孩现在已经被他的父亲封为颖亲王。我精心准备了绿腰舞,再加入自己赋的词,边歌边舞。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宫妓,我开始盘算如何让李瀍注意到我。

绿腰舞要求舞者长袖如飞,宛如下凡仙女,飘逸流畅,优雅出尘。私底下练习过多次,心中十分有把握。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圣上跟前献舞,虽然舞过多次,但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到七月一日时,温姨早早给我煮了汤圆,我不明她意思,她说这意味着今天这一天圆满。我高兴地吃了,精心打扮了一回。平日极少涂脂抹粉,梳妆时颇为生疏,头发盘得疏松不说,连钗都插不稳。

十四凑过来,又笑我:“你就是个小姐的命。”说罢便亲自为我绾发。她绾的鬓发紧密别致,又为我挑选了几只别致的发钗。往铜镜里看去,高雅优美,清秀脱俗。

“这是飞仙髻。”她说着,又为我扑粉,勾上蛾眉,韵上胭脂和口脂,最后在额头上贴上一枚梅花花佃。

“王萱,你长大了。”她对着镜中的我笑笑,复又把一只香囊系在我的腰上。

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了一圈。韵开的裙摆宛若蒲公英般洁白透明,飘洒出尘,有种飘浮半空中动静皆宜的美感。十四果真是巧手,把我装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的我如泥巴里的丫头,今日的我隐隐有了一份恬淡的贵气。

我把那香囊取下,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皱眉道:“太香了。”

十四笑道:“现在你有仙女之姿了,但还缺乏一段仙女之香。你戴着吧,可不要辜负我连日来为你做香囊了。”听她如此说,想到今日晚宴的歌舞之上若让香气弥漫开也为歌舞增添几分神韵,便欣然接受了。

晚宴时,事先在大殿的幕后等待旨意。温姨在和乐工沟通着绿腰舞的音律,十四陪着我。我悄悄往幕外望去,大殿之上最顶端坐着一个着龙袍的男人,圆润饱满的额头之下是一双温润的眼睛。他就是穆宗李恒。

下方右侧则有个少年席地而坐,另一方是一个美貌妇人。其余皇子和宫妃分坐两侧,我几乎都不认识。

穆宗金口一开,威仪的声音响彻大殿,徐徐道:“今日是瀍儿的寿辰,朕特来为瀍儿祝寿,你们无需拘谨。瀍儿,为父不甚酒力,你可要为父皇挡酒。”

下方的少年垂头道:“儿臣遵命。”

我喃喃自语,他就是颍王李瀍。想不到三年不见,他已经长得这么高。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他是否还有当年的模样。

“朕今日为瀍儿带来一件贺礼,保准瀍儿喜欢。”穆宗神秘一笑,引得在座的人纷纷猜测。

此时乐工突然奏乐,是我的绿腰舞的音律。温姨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方明白过来。仓皇地出了帷幕,迈着舞步行至大殿正中。

跟随着音律翩翩起舞。不敢注目四周的皇亲国戚,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射向我。有欣赏的,有不怀好意的,也有下作的,多的是惊艳之色,恨不得看透我单薄的舞衣。心中跳得越发厉害,连舞错几步,索性他们并不曾注意。初时舞袖如风,宛若游龙。低回处如雪萦风,乘风破浪,出水莲花。节奏由快到慢,配饰摇动,衣袂飘飘,似要随风而去。

琵琶声响,我边舞边歌道:

风铃清清,朱阁晓妆梳罢。溪边月桂酥叶,香风锁红裳。闻道昨夜西风寒,吹散一地花。暖阳东升。照我长安,金碧辉煌,疑是蟾宫天下间。

带露娇娥宫花,迎银装剑戟。还是甘酒入肠,歌舞恰融融。都城车马宫墙,任人来人往,最是繁华。愿君长留,品读天下煮香茶。

想起初进长安时,心中的震惊和汹涌澎湃,我渐渐融进歌舞之中。口中唱着歌颂太平的词,心中却另有所思。

天下并非如此,穆宗好道,宦官专权,朝纲混乱。而我从小目睹过太多死亡,若真天下太平,自己又怎会被阿爷狠心送进教坊。

临到结束时,广袖直入云霄,做飞升之姿。终于舞完了绿腰,只觉得比平日的练习累上几倍。抬头看向穆宗,他十分满意并连连朝我点头。于是深深向他鞠躬,猛然一个欣亮的眼眸落入我的眼内。再微微抬头,那双眸子早已不见。

“好!”穆宗边拍手边赞叹,“果然是歌舞卓绝!”

其余人亦赞赏有加,也忙拍手称好。我见他们都一副陶醉自得的模样,心底乐开了花。作为一名歌舞姬,能得到他人的赞赏,是对自己最大的奖励。也不辜负多日来辛苦的练习。

唯有一个突兀的声音破坏了这美好的氛围:“儿臣以为歌舞虽好,但此女面无喜色,实乃美中不足。”

我抬起头,循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正是李瀍。幼时那双眼睛还是没变,清澈如水,灵秀动人。顾盼间俨然能勾魂摄魄,令人炫目。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的眼睛,我看了就是喜欢得紧。但他说这样的话,自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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