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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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时衣-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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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姑劝圣慈太后:“娘娘,南景宫那里阴冷,又刚刚……您这些日子身上也不舒坦,何必亲自过去?指一个人代奠就好。”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她望着门外的茫茫雨幕,只说:“这么多年了……我去送送她。”
圣德太后还没有入殓,停在南景宫的偏殿。
若不是知道躺在这儿的人是谁,圣慈太后真认不出来。
在她印象中,圣德太后的模样一直都是住在凤仪宫时的样子。
富贵,端丽,说一不二。
而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形容枯槁,满头乱蓬蓬的白发,身上只有一件粗麻苔布衫,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长长的指甲里满是泥污。
若是不说出来,谁知道她是曾经称霸后宫数十年的圣德太后陈氏呢?
圣慈太后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圣德太后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是陈皇后。
陈皇后梳着高高的留仙髻,绮罗锦绣,珠翠灿然,令人不敢直视。
圣慈太后记的很清楚,陈皇后看她的目光,冷冷的,带着评估的意味,象是要把她刺穿一样。
那目光不象是在看一个人,象在看一样物件,判断它是不是值得花钱买下来——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那时候她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后来她在圣德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谨小慎微的保命。
慢慢的,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后来也慢慢知道了。
皇帝是必定要娶陈家女儿的,只是据说当时陈家要入宫的是长女,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封后的却是幺女。
陈家的那位大小姐出阁后进宫请过安。若说秀外慧中,仪态端方,这位大小姐远胜过陈皇后。
她看着这对姐妹并不融洽和睦的相处,不由得冒出一个想头——若是做了皇后的是这位大小姐,那她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些吧?起码,这位大小姐看来脾气好,涵养好。若是服侍她,恐怕不会象服侍现在的陈皇后一样动辄得咎如履薄冰。
皇帝宠幸她的日子并不算多,有一回皇帝喝得半醉,对她说起这件事情来。
“她有她的好处……起码,她在想什么,从脸上就看得出来。若是换一个有成算的,陈家将来更加棘手……”
她当没有听到,也不敢和旁人说。
以前一直觉得皇帝与皇后是夫妻一体,可是后来才慢慢明白,皇帝是皇帝,皇后身后却是滴里嘟噜一串外戚,皇帝对外戚,用得着的时候那是亲如一家,用完了就嫌尾大不掉……
若皇后是个有城府有手腕的,对皇帝来说,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事儿她不敢去深想,也不能去深想。
再说,她也不懂。
她不懂得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更不要说象他们一样步步谋算。
她只会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心里什么也不想,脸上也什么都不露出来。
她已经不太记得进宫前的日子了,仿佛那时候曾经开怀大笑过,和表姐、表兄弟一起在田野间奔跑追逐,拿着杆子去打未熟透的枣子,在河边围了土坝捉鱼,记得捉了好几条大鱼,却没有篓子来装,表兄弟中有一个脱了衣裳把鱼包在里面带回去,满以为能喝上鱼汤,结果回去后一人挨了一顿好骂……
那些遥远的象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进了宫之后仿佛就没有笑过了,在掖庭宫中有做不完的差事,生怕出错。出了掖庭宫,只比以前更加凶险。她亲眼看见陈皇后无故将宫人活活杖死,生完孩子坐褥期未满就被罚跪……
可她好歹还活着。
活得比其他人都长久。
先皇、圣德太后的亲生儿子园皇子,崔贵妃,朱婕妤……还有许多人……
现在连圣德太后也去了。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采姑在这里站着,只觉得脚底一股凉气直窜上来,浑身不自在,她上前一步,低声说:“娘娘……”
圣慈太后摇了摇手,采姑只能闭了嘴退到一旁。
采姑伺候圣慈太后也已经有十几二十年,见识过圣德太后如何显赫威风,圣慈太后如何隐忍委屈的。
若换了采姑是圣慈太后,这人死了便死了,自己还来看什么?难不成还怀悼她?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宽仁厚道了。
采姑猜度圣慈太后心意,低声说:“其实倒不是南景宫的宫人敢刻薄苛扣……奴婢听说,穿其他衣裳都会被她撕得粉碎,又不能任她袒身露体不成体统,所以给她穿这个,起码这个撕不坏。首饰也不敢给她戴,她什么都往嘴里塞。南景宫的宫人被她打伤抓伤的不是少数,后来只能让她待在小院里,由宦官看管……”
“其实她当年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将我杀了,可是阴差阳错,她能动手时没下手,翻过来后悔了,又没有机会了。先是顾忌先皇,后来又顾忌皇上和安王……”圣慈太后叹了一口气:“其实先皇说得对,她这个人脾气坏,性子直,并不是做皇后的料子。虽然风光这么多年,到头来……”
这话采姑可不敢接下去,只说:“娘娘,这里阴寒污浊,还是先回去吧。”
还好这回圣慈太后听了劝,采姑长长的松了口气。
天气阴沉沉的,出了南景宫,天就下起雨来。采姑扶圣慈太后上了步辇,撑起伞跟随在后。
雨势渐紧,远远的看见有人从宫道那一端急奔而来。
圣慈太后疑惑地说了声:“停下。”
采姑快步上前:“娘娘,看着象是皇上身边的……”
不用她说,圣慈太后也已经看到了。
那人到了近前,一头一脸不知是汗是水,跪在雨地里颤声说:“太后娘娘,三皇子殿下……殁了。”


番外 错落 上

有时候他常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他记得家中是富贵的,许多人跟前围后,乳母,丫鬟,小厮——
然后一夕之间,这些全没了。
和后来更漫长的苦难相比,曾经的幸福象是一个好梦,梦醒了,我只能去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当时为了保命,他被打扮成了小姑娘,和丫鬟们混在一处,后来辗转进了教坊,因为有人帮忙掩饰,居然一直没露破绽。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教他曲子的师傅。
他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原形毕露。梨园行中有许多办法,可以令他暂时延缓,遮掩发育带来的变化。
后来……他结识了安王。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去安王府,不过却是头一次,安王很认真地说,让他用心唱。
他听说过,安王膝下有一子一女,小世子他见过一回,郡主却是刚回京城没多久。
唱完曲,他换了衣裳去了亭子上。郡主年纪还小,椅子大,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一团,看起来玉雪可爱,无怪安王这样宠她。
他见过礼,郡主从椅子上跳下地,朝他走了过来。
“我见过你的,在福西楼,不过你没见过我。”她笑起来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涡,显得很俏皮。口气也显得随和大方,并不因为身份而骄矜傲慢。
他笑了,轻声说:“这不就见着了么?
那是他头一次见到赵冬。
一晃眼,这么些年了。
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嫁人,生子——
身后的竹林悉簌作响,他回过头去,阿大扶着一竿竹子,朝他甜甜一笑。
张子千回了一笑,阿大松开竹子,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生得很象他娘,一边脸上也有个小酒涡。
张子千忍不住把他抱了起来。阿大指着一边的梧桐树,说了声:“鸟。”
那枝头上停着一只鸟,正用嘴梳理翅膀。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光闪闪,就象宝石雕琢的一样。
“要要……鸟鸟!”
阿大用力朝那边挣,张子千笑着把他抱过去。当然,没等他们到跟前,那鸟嗖一声直窜起来,没入茂密的绿叶间不见了踪影。
阿大愣愣地看着鸟儿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哇一声哭了起来。
张子千顿时手足无措,可他会的事情很多,会琴棋书画,会剑术懂兵法,可偏偏不会哄孩子。
好在哭声把阿大的乳娘和丫鬟都引了来,一群人闹哄哄的,把孩子接过去又哄又劝。
这情景让他有些恍神——
也许若干年前,他也象阿大一样,万千宠爱在一身,被家人捧在手掌心儿里百般宠溺。
眼前的一幕,仿佛和旧时梦中的情景重叠在一起。
阿大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最后还是赵冬来了,哄了一会儿,他才没有接着大哭,小脸儿已经涨得通红,鼻头也红红的。
赵冬抬起头来,额角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珠,大概也是被孩子折腾的。
“扰了你的清静了——你一个人在儿做什么?”
“看书累了,出来走走。”
赵冬把孩子交给乳娘:“我们先回去了,晚上过来一块儿用饭吧。”没等他接话,她笑了,说:“你别推辞,我吩咐厨房今天晚上不给你送饭,你要不来吃,就得饿肚子。”
她已为人母,却还保留着少女时的娇憨纯真。
张子千还是点了头。
他还记得很清楚,景王之乱时,危乱之中他受安王的托付去保护赵冬。在地底密室中,小冬睡着了也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他在一旁看着,很想伸出手去,替她把眉头抹平。
那时候他心里也没有底。景王蛰伏多年一朝发动,是有备而来。虽然皇帝与安王也有布置,但最后究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也许皇帝一方获胜。
也许景王会成功。
若是那样,安王必然无幸,覆巢之下无完卵,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大概又会在赵冬的身上重演。
在那之前,他没想过双方谁胜谁负有多么要紧。真说起来,他的仇已经算是报了,景王反叛也好,皇帝失势也好,都和他不相关。勉强说有关的,就是二皇子。
不是没有人对他示好过,可是那么执着的,只有二皇子一个。因为安王说过让他设法打探二皇子与景王的虚实,所以他才对二皇子虚与委蛇。
这位出身不高的二皇子,并不象他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他也有不甘,有野心。
其实张子千觉得这很自然,哪个男人不憧憬大权在手的威势?何况,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身上和三皇子流着一样的血。他未必不知道与景王走一条道是与虎谋皮,就算里应外合的成了事,那椅子只有一把,是归景王还是归他?
“与其被皇后这么慢慢用软刀子磨死,我倒情愿奋起一搏,象个男人一样……”他紧紧攥了张子千的手,含含糊糊地说:“我……早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我早就让那些人给弄废了……”
他最后自己用刀抹了脖子。当时他逃进西内苑,皇帝一个人进去,不知道成了仇人的父子都说了什么,皇帝出来,二皇子已经抹了脖子。
景郡王也举火自残了。
这一出戏落了幕,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人命。宫门前的白石地都被染成了血红。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四处又已经恢复了原样,那些血迹冲得一干二净,石板地在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活了下来,经过这一次动乱,皇帝又清洗了一次朝堂,多少人都做了权利二字的祭品。
就象当年他那些被屠戮被流放的家人一样。
他们未必做错了什么事,只是……都被这架疯狂冲撞的权利战车给碾得粉碎,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隔得太久,他已经想不起家人的模样了。依稀记得,母亲身上味道总是很香,还有姐姐,似乎还有一个妹妹?记不清了,也可能是一个弟弟。
他们都不在了,他还在。


番外 错落 下

郡主请客,自然不会弄些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菜来。小冬洗手下厨,菜色别致,器具碗碟也精美不凡。有一碗蒸鸡蛋羹格外鲜美嫩滑。秦烈看他吃得适口,笑着说:“这个原是我儿子爱吃的,他那会儿牙才三五颗,别的吃不了,得,没想到你也爱吃这个。”
张子千才不管他笑话调侃:“你刚才没吃吗?”
秦烈笑眯眯的说:“我那是替我儿子尝味的——说实在的,我小时候日子过得穷苦,那会儿过年,娘才替我蒸了一次鸡蛋,除了盐和葱什么都没放,可我吃得那个香啊……和这个当然是不能比。”
这自然不能比。这里头又是干贝,又是海米,还有火腿丁。 ~
“那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好吃,还是现在的好吃?”
张子千这问题也很刁,颇有“你母亲和你妻子一起掉进河里你救哪个”的意味。
秦烈瞥他一眼:“都好吃。反正我娘也疼我,我媳妇儿也疼我,你今天跑来吃白食,哪来这么多话。”
秦烈的脸皮之厚张子千是领教过的,有跟他斗嘴的功夫,还不如多吃几口菜。
小冬亲手捧了汤上来,她穿着一件窄袖襦裙,系着罩衣。
“汤好了。”
张子千说:“都好了,你也坐下吃吧。阿大呢?”
“他早吃过了,跟胡妈妈去园子里玩了。”小冬解下罩衣,在一旁坐下来:“手艺不好,别见笑。”
“我吃着比厨房的人做的可好吃多了。”
小冬笑着说:“不成不成,胡乱对付还行,也就是自己家里,随便一些。前些日子美味居来了位新师傅,我和他学的这道汤,到底不如人家做得好,你们俩尝尝?”
秦烈先舀了汤递给张子千,又给小冬盛了一碗:“我说你那天去厨房做什么,原来是去偷师。你要喜欢这汤,咱们把师傅叫家里来好了。”
这汤色是碧绿的,盛在雪白的瓷盏中,映得瓷盏都成了绿莹莹的颜色。
“这汤颜色好看得很,”他尝了一口:“有荷叶清香。”
“就是用荷叶做的汤。”小冬腮上还沾了一点白粉,她自己不知道。张子千手动了动,又放了下去,提醒了她一句:“这儿。”
小冬抬手摸了一下,看到指尖上白白的,笑着说:“好久不下厨,手都生了,弄得这么狼狈也不知道。”
这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张子千告辞出门,秦烈送了出来:“一块儿走走?”
张子千看他一眼,点头说:“也好。”
两人出了玉芳阁,秦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其实今天小冬想和你说事儿的,不过她一忙乱,后来岔开了话,就没顾上。”
张子千只是一笑,没有接话。
“其实你也猜着了吧?女人家嘛,整天不就操心那点儿事。”秦烈拍拍他:“这也是旁人托她的。你这人生得也太不安份守己了……”
张子千转头看他一眼,秦烈笑着换了个词儿:“好吧,生得太英武不凡了。这府里暗里惦记你的丫头着实不少,做不成妻,当个妾她们也是愿意的。花神节那天,来了不少宾客,又做诗又划船的折腾,有人家看上你了,前天就托人递了话过来。”
“说什么?”
秦烈笑得贼兮兮的:“说你人品好,又有才学。虽然没什么家底,可人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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