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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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弃地-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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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前部的玻璃上凝结了厚厚的冰雪,偌大的机舱让人错觉是个白色的棺材在高空悬浮。韩峰眠忽然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样子,哪怕外面是妖魔鬼怪,他也想知道,总之不能连葬身之地都看不清楚。颤巍巍地探过半边身子,他把手掌贴到玻璃上,企图用体温融化一点点结霜,看看外面。玻璃上冰冷到让人感知从疼痛到麻木,韩峰眠手掌甚至被粘在了机窗上拔不下来。略微用力,拔下手掌,玻璃上留下了点点皮肉。
章素节百忙当中抬眼看去,机窗内丝丝血红和机舱外皑皑雪白相互辉映出一种古怪的凄厉感觉。然而韩峰眠的掌温终于融化了一些结霜,章素节呆一呆,从那个人手形状的有限视野望出去:他瞥见了淡淡的明媚金黄颜色……
定一定神,章素节明白过来:那是太阳!
代表生命、温暖、航向的太阳!
迎着这缕细弱的光线,章素节觉得他浑身的神经血肉都在蔓延伸展,蔓延到可以和机身融为一体。他甚至能在高空中感知那样温暖的光线。阳光是柔和而不可阻挡的力量。飞出云雾,直上云霄。章素节知道厚厚的积雪正从机身机翼的铁皮上慢慢融融剥落,亮晶晶的冰壳在融化前闪反射耀眼的七色阳光,给全身披上彩虹的颜色。
机械不再呻吟、拉杆不再艰涩、机身都变得轻盈敏捷。巨大的冰峰从机腹下险险擦过。
油门轰响,巨大的C47抖动翅膀甩落结冰,继续爬高。

风停雪止,报务员勉强爬起来向汀江发报:“我们将在一小时后到达。”
汀江那边见怪不怪:“一路平安。”
到达汀江的时候,报务员两腿发软地爬下飞机,而美其名曰的副驾驶已经虚脱到不能起身。
章素节踌躇一下,还是递给他毛巾,问:“怕不怕?还飞不飞?”
韩峰眠迅速擦掉鼻涕眼泪,把头闷在毛巾里半晌,说:“飞!机长,请你教我。”
韩峰眠再抬头时,章素节发现这孩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有点儿欣慰地想:我真是摊上了一个无知甚至无能的家伙,但是还好,他坚强又勇敢。
于是那天章素节拽着韩峰眠的衣领,动作野蛮地把他的副手扯下了飞机直奔休息室而去,那样子真像拖一只死狗。但是年轻的资深机长满面春风地微笑。
再后来,韩峰眠总是劝阻章素节不要夸奖航线的任何一部分风光美丽,即便那地方真如人间仙境。
那时中国如人间仙境的地方很多,能开飞机上天的飞行员很少。
若 
 28、鸟随鸾凤 。。。 
 
 
非如此风光旖旎,何来外敌觊觎入侵?
虚弱的民族没有资格优美。

跟头把式地飞到了汀江。
刚进了飞行员休息室,通身是汗的章素节还没落座,就看见陈定睿和泰勒文东武西一左一右地拽着两个新进的飞行员笑地其乐融融跟儿女亲家似的。
闭目回忆一下韩风眠在飞机上的表现,章素节直觉是这二位机长莫不是被新人气疯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好心开解:“我知道你们是欲哭无泪,可是丢人现世也不好在这里。陈定睿你别笑了,怪吓人的,抽风也等咱回国再说。”
当时身在汀江的中航主任何凤鸣耳听这话心头一动:回国再说?章大少爷终于拿自己做了货真价实的中国人。
彼时陈定睿和泰勒倒是没想这么细致,他们是真的兴高采烈。
泰勒指着A马同章素节说:“你老婆不错。你老婆的办法不错。有他们中航就有希望了。”
章素节盯着A马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和他倾国倾城的小媳妇儿还有那远的不靠谱的什么中航的希望有什么因果。但是被人夸老婆总是让他大少爷飘飘然一下儿。他扭头看陈定睿眼巴巴地指望着这位爷也夸他媳妇儿两句德言容功,贤淑美丽。
那边儿陈定睿满脸喜庆地拽着C马的手舍不得松,果然赞不绝口:“人才。人才。A马C马技术好的没话说,都是人才啊!”
章素节听了,些微丧气。
两位资深机长把这一对儿新人夸地跟冰山雪莲似的难得一见。原来这对儿华裔加拿大活宝中国别看话不利索可是肚子里真有货。在天上表现得跟空军借调过来飞过几个月的陆山川他们不相上下。被泰勒仔细一审才知道他们家在加拿大就是开飞机的,一对儿双胞胎不会走的时候就跟着爹妈飞上蓝天满加拿大的帮农场主撒药除虫。
这是世袭的空中骄子,他们没有会跑的时候就已经在飞了。
再看看这二位据说技艺高超可是被人一夸脸会发红的小伙子,章素节眨眨眼才想起来这二位揭榜的时候是他媳妇儿带的路。
因缘巧合,也算一功!
章素节笑一笑,叹出一口九曲回肠的气,又有三四天没见萧观音了。
他很想她。

章素节这一叹气,刚刚缓过神来的韩峰眠只恨不得地上没个缝让他钻下去:同是第一次飞驼峰,看看人家再瞧瞧他。A马C马前面帮着二位机长起飞降落中途非危险航段他们俩的本事都能让机长休息一会儿自己把杆。他韩峰眠可好,除了吐了机长一身什么有用的没干。非常非常的羞愧窘迫,站在章素节身后的年轻人不但胀红了脸,眼圈也红了起来,微微抽了抽鼻子。他韩峰眠没桌子高的时候便会背诵唐诗宋词会写大仿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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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谁不夸一句神童?现在看来,又有什么用?他比不得这一对儿话都说不利索的假洋人同僚。怪不得元太祖将人分十等,敬陪末座的是九儒十丐。
文明世界,不兴这个了。
韩峰眠微微的自怨自艾:难道我们世世代代吟哦的诗书礼乐如今已通通派不上用场?变化迅捷的世界,让古老的中国应变不暇。便如马拉松赛事的选手倾尽全力跋涉过两千年的漫漫长途,不及自豪却陡然发现当今世道已是百米赛场的规矩:不比久,只比快。
那般尴尬挫折与焦急不甘,非言辞能及。

漫天的沮丧里,有人膀拽起了他的手。
韩峰眠晕晕乎乎地抬起头,他听到章素节在大声地介绍他:“我的副驾驶,韩峰眠,他也很不错。虽然技术还有很大欠缺,但是他是个勇敢又坚强的男人。他很聪明,他会做地很好。”
温暖清亮、客观真诚的声音好像可以感染所有人。
几秒钟的静默,“哗啦啦”响起来满屋掌声,率先鼓掌的是美国十四运输联队的黄毛小伙子麦克马龙,那年十九岁。
他中文不是很灵光,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个不会飞也要去的年轻人,谁能说他不勇敢?”年轻的报务员,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
韩峰眠就记得,他第一次飞翔的那日,曾有掌声四起。
忽有电话拨入,中航总经理黄敬仪请韩峰眠副驾驶接听。
电话那边,总经理笑容可掬:“小伙子,驼峰欢迎你。”
驼峰上出人才,飞不飞的都一样。
有人这么评价黄敬仪: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
从那时候起,韩峰眠就开始了和章素节搭档的生涯,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学习着如何做一个副驾驶。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居然被编推了。编推编推,有编辑大人在后面推。
我会很快更新的。




29

29、天降檀郎 。。。 
 
 
1944年的中航不仅招来了一众新鲜的菜鸟,泛美航空良心发现又派了成熟飞行员若干。那日清早,中航飞行员准备会居然把偌大办公室坐了一半,虽然没有当年文东武西和中美双方争个座次的济济一堂。但是中航究竟许久不曾有如此人气,以至于一早升堂办事的邦德大老爷放眼看去,心头莫名的苍凉跟他三年以上的飞行员居然没几个了。就连一直和他斗智斗勇的黄敬仪也因为咳血再次住院去了。
那天的邦德,像个地道的中国老头子一样,叹了口气。
如是以来,中航公司总算添丁进口。
更有凑趣的,华童回来了。
除了挂在天上实在倒不开的章素节和韩峰眠。其余陈定睿、黄智权他们特地错开航班跑过来看。一想到要见到华童了,兄弟们都傻乐傻乐的:唠叨鬼华童哎,实在是老没见了,真想他的声音。
黄智权十分笃定:“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调走了吧?怎么也该他出了大山沾沾人气儿了。”
谁说不是呢?
陈定睿没想到他再看到华童的时候,华童会那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好像一具尸体。
昆明四季如春,真格的春天更是和风暖日。和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在雪白的病床上,病房之内纤维毕现。这样就尤其显得发色乌黑的华童格外小。他头上层层叠叠地裹满了纱布。屋子极安静,陈定睿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输液瓶里滴答的液体流入华童青紫色血管的声音。陈定睿好奇怪:这样暖的太阳照在华童身上,怎么他开起来还是冷冰冰的。
于是陈定睿慢慢地走过去,坐到华童身边,握住他的手。
身上有局部烧伤,华童的手却是冰凉的。
陈定睿摩挲着他,叫:“华童。华童。”
华童慢慢地睁开眼,转过头来盯住陈定睿。一瞬间陈定睿觉得华童的眼神比他的手还要冷。定定地看了陈定睿良久,华童通红的眼睛有了一些生气,他吃力地翘起了嘴角,颤巍巍地叫:“哥……”
陈定睿约略松了口气,还会认人应该不太要紧。
抱病过来探视的黄敬仪总经理慢慢地解释:“云南驿导航台遭到日军轰炸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华童能幸免于难还真是……哎……大难不死……”
陈定睿默然良久,然后随声附和:“对。对。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华童你好好休养,别想别的。”
华童虚应事故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眼睛闭上,说:“我累了。”
大伙儿一愣,他们一没想到主家这么快赶人,二是没见过这么惜字如金的华童。可是再看看包扎地跟烂茄子似的华大少爷,还能说什么呢,黄敬仪带头告辞,中航的一个个摸摸鼻子退了出来。
陈定睿自我安慰着:他就是太久不和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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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了,华童没事,没事。你看大夫都说他的伤不致命。他小心翼翼地帮华童带上了病房的大门。

华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得人心烦。他觉得一阵阵的心跳头晕,浑身冰冷。货真价实地难受得要死,可是华童没有叫医生,他根本不想出声,因为他也拿不准自己是否还想继续活下去。华童慢慢地撩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无论多累多痛他都不愿意闭上眼睛或者干脆睡去。
因为闭上眼睛的迷梦里,他就能看见给自己送饭的丹珠正隔着窗子朝自己挥手微笑,下一秒钟他会亲眼看见有巨大的炸弹呼啸着从天而降,瓮声瓮气的爆炸声音,冲天火光热浪扑面袭来。被日军飞机一举轰上天的有房屋的碎片,机器的残骸和曾是一袭水灵灵蓝色花袍的破碎布块儿,还有……淋漓鲜血和残肢碎肉……
华童呆呆地看着眼前,空袭还没结束可是他已经忘记了逃跑或者卧倒。巨大的钢铁落下,巨大的火光伴随烟雾升起,巨大的声响。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噼里啪啦地,被炸上天的东西重新坠落尘埃,华童觉得脸上满是粘稠湿润的液体。
他很奇怪,在哭了?用手擦一把:全是飞溅的鲜血。
华童傻乎乎地看着指尖,凄厉红色,尚有余温。
下一秒他发疯地冲进还在熊熊燃烧地废墟里发疯地翻找,他大声地喊:“丹珠!!!”
空谷回声,不闻人语。
1944年5月4日,爱笑的19岁藏族女孩儿丹珠死于日军轰炸。
华童由于擅离职守逃了活命。天知道,他只是出去为给他心上的姑娘采一把她喜欢的花儿。
一场熊熊烈火烧了云南驿导航台。
一架由驼峰返航的运输机由于缺少云南驿导航台的无线电指引坠毁在横断山脉。
驼峰航线停航36小时。

不知是从熟睡中还是昏迷中醒来,华童觉得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脸。手劲柔和到小心翼翼地细致入微,母亲一般的体贴温柔。
华童呻吟一声,慢慢醒来。身上暖洋洋的,胸口也没昨天那么难过,华童晕晕地想:我这是不是就算活过来了?也许是有点儿幻听,他好像隐约地听到了云南驿的歌声,蓦然心头绞痛!
华童微微沮丧。他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愿知道是谁这样周到温柔地服侍着自己。他甚至凉薄地把脸转到了一边。
如此冷淡让那个服侍他的人略微发怔。但是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温热的毛巾又缓慢而坚定地伸了过来,有人在慢慢地揩拭着额头、脖颈、甚至他的腋下和手指。华童固执地不肯睁眼也不愿配合。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和他说:“华童,华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苦极了。可是你不能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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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寻过死不知道,那很痛的。比什么都痛。你寻死了就会后悔。”那女子缓缓手,微微的水声,想来是在为他浣毛巾。
洗过拧干的毛巾温润松软,那女子又说:“你不知道,前清的时候我家是在旗的。”微微苦笑:“我若是论在大清国里好歹也算格格呢。后来民国年,世道变了,一大家子人没了进项儿,阿玛又改不了前清遗老的做派,家里就败落了。卖家当,卖房产,最后沦落到卖儿卖女。”她细细的叹口气:“那年我只九岁,家里实在过不下去,阿玛一狠心把我卖断给了戏班子。我太太,嗯,就是你们说的奶奶,听说要把我卖到那下九流的地方去,气昏了过去,老太太明白过来咬着牙说‘宁死不能让格格给祖宗丢这个人’,可是没人拿她的话做真。谁知道我们太太刚烈的很,半夜的时候拿来一根绳子叫我上吊,我不肯,她就勒我脖子,几乎把我活活勒死。你不知道那勒死人的难受,一口气出不来进不去,肺里火烧一样的疼,整个人扛不住地抽,浑身都在痛,白眼都会翻出来。”说到这里,那女子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娘把我抢下来时,我觉得灵魂都已经出窍了,舌头都吐了出来。也许是那晚上吓过了头儿,离家的时候我也不觉得太难过。”这样凄厉的言辞由一个柔软的年轻女子轻声缓语的说出来,有说不出的诡异骇人。华童心里一动,张张嘴想劝说些什么,可是终于没说出口。
她居然还在继续说,虽然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那儿以后,就再没好日子了。我经了那么多事儿:学戏、练功、挨打、挨饿……让……让人糟蹋……被卖到……总之……样样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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