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想象正负总经理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着：发疯还是吐血？
然后是静寂，长久的静寂。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陈定睿甚至傻气地希望时间停下来。可是那怎么停的住？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不以尧存，不以桀亡。他上衣兜里里委员长送的怀表滴答地响。
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屋里太沉闷，吓得大家都是一哆嗦。
陈定睿接电话，暗哑的声音：“请问找谁？”
那边塔台的舌头都连起来了：“云南驿说79号回来啦！！！云南驿替79号要求紧急清场迫降！！云南驿说79号重伤！！！79号准备进场！！！中航的！！！你们来不来看？？”一口气三个云南驿，华童一定不知道，他云南驿如今金口玉言，眼看就赶上圣旨啦！！
没个不来的！！！
多少年以后陈定睿都纳闷：那么窄的一飞行员宿舍门，他们十来个大老爷们儿是怎么一块儿冲出去的？可当时谁还琢磨那个？风一样刮到跑道边，飞行员们举着望远镜往天上看，79号已经离机场非常近了：飞行姿势古怪，高度也不够，歪着就过来了！大伙儿都想，这是夏克开的飞机么？平常谁这么进场不得让他笑话死？越来越清楚啦！就是他们！
巨大的C47机身上清晰地标注CNAC79！！
就是他们！
陈定睿心说：兄弟你回来啦！
吴成宪大吼：“我的飞机回来啦！”
看清楚了，也傻眼了。
不止中航，在同一飞机场起落的第十运输联队、被归进第十航空队的飞虎队战斗机飞行员、甚至过巫家坝机场的工作人员甚至过路办事的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天上看，嘴巴无一例外地张得老大！
忒新鲜了！！谁也没见过这么惨的飞机！
机顶的蒙皮被粗暴掀开，呼啦呼啦在强烈的气流里忽闪着！侧边扭曲断裂的白森森龙骨凄厉地支棱着！前起落架不见了！机腹上有狭长狰狞的巨大裂口！这架飞机仿佛被巨大的刀刃开膛破肚，五脏流出，尤挣扎余生。这玩意儿明显已经走形啦！
塔台磕巴着例行公事：“7，79号报告情况。你们听得见么？”
79号驾驶员的声音凉到让人发冷：“巫家坝机场，这里是中航79号。请求准许迫降！”
那能不许吗？只要您还降的下来！
在巫家坝机场起飞降落的所有航班都自愿给79号让路：该飞的不飞，该落的不落。空域、跑道还是救护设备您随便挑！！停机坪和跑道边缘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所有人仰着脖子往上看，气氛极压抑，甚至没人敢开口说话。
飞得更近时，肉眼也能看清楚他们：
20、抵制日货 。。。
太惨了！79号左侧襟翼没了一半儿。机身上弹孔累累，已经被打到透光！左边引擎的螺旋桨扇叶弯曲变形，勉强转动时发出古怪的嘶吼。因为襟翼损坏，这架维持着基本架构的倒霉飞机摘歪着膀子在天上晃悠。
凤凰泣血，步履维艰！
技师长吴成宪一溜烟儿跑到了塔台上，说：“也许我能给他们点儿技术支持。”他来的正好。79号驾驶员在做最后的情况汇报：“机舱高空减压，结构缺失。我们有部分电路损伤。航油即将用尽。左发动机故障。襟翼故障。起落架故障。”
塔台的脸都绿了：这还有好地方儿么？
副驾驶火上浇油地加一句：“升降舵好像也卡住了。”然后他跟说别人似地下结论：“我们试试应该还可以迫降！”
用望远镜再观察一遍，吴成宪咬住腮帮子的肉：“79号！你们跳伞吧！”
无线电里两个驾驶员同时拒绝：“有希望迫降！”迫降成功，那就是给中航保住了一架飞机！
吴成宪脑筋都蹦起来：“跳伞吧！！没戏啦！！一定会触地坠毁的！！”几乎哽咽：“跳吧！你们救不了这架飞机！！我不怪你们！”
79号安静了一下儿，副驾驶开口了：“你是成宪吧？”近乎羞涩的语气：“那样……我自己会怪我自己的。”
无线电里传来夏克恬不知耻的声音：“这么低的高度蹦下去，谁都会怪他没长脑子！”
吴成宪握手成拳，狠狠地对空挥了出去！
79号降下来的时候儿，整个跑道上鸦雀无声。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它摇摇晃晃地降低飞行高度、飘飘忽忽地对准跑道。人们大气儿都不敢出。中国人在念佛，美国人在祈祷，有个牧师已经开始亲吻十字架。恨地齐汉生直跺脚：洋和尚净弄这不吉利的！！
看得出来，飞行员在尽最大的努力控制飞机：后起落架先着地、滑行、拉飘，技术动作十分到位。因为前起落架丢失，技术再完美也不能制止机头在高速滑行时触地！机头砸在跑道上的时候砰然巨响！钢铁摩擦跑道，发出让人骨缝酸痛的声音。标准的硬碰硬！火花四溅！陈定睿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心里念叨：千万别点着了油箱！！千万别点着了油箱！！
机头触地减缓了惯性前滑的距离，巨大的摩擦力起到刹车的作用。大概是某个轮胎爆裂，机身侧转，偏离跑道，一头扎进了跑道边的沙土地！脱缰烈马一样继续前冲几十米，终于被相对绵软的沙地拖住，歪在跑道边。
重点是C47停下来啦！他们落下来啦！！
救火车一路拉着警报从撵着屁股追过来！机场消防员向飞机上浇水降温，阻止所有人靠近：担心起火爆燃！可是哪里拦得住？陈定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他
20、抵制日货 。。。
相信不会起火，因为估计已经没有燃油了。
79号凄惨地趴在地上，机头触地，底部摩擦的不像样儿。机身测歪，左翼触地，右翼45度翘起，机尾撅地高高的。后舱门爆开，载货稀里哗啦地摔出来。
谁还顾得上东西？大伙儿一拥而上，冲过去看驾驶舱！
机组！机组怎么样了？
驾驶室的玻璃全裂了，恍惚看着里头有仨人形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定睿拽门！根本拉不开！驾驶舱门在机头触地滑行的时候被扭曲变形了。
舱门冷冰冰的，里面静悄悄的。
太阳还没落山，可是有种冷入骨髓的感觉！
他眼珠子都红了：“斧子！！！”
周景林飞奔去找消防斧。
黄智权跳着脚冲里面喊：“机长！！！机航长？你们怎么样？？？”
很久之后，也许只是外面的人认为很久之后，驾驶舱里传出来“乓乓”地踹门声。
夏克嚷嚷：“有人在家吗？他妈的！！我卡住啦！！”然后大家听见了章素节“嘎嘎”地笑，好像只快乐的鹅。报务员托马斯最靠谱：“快放我们出去啊！！这里都烂了！”
斧子、撬棍再加上鹤嘴锄！吴成宪一边儿拼命砸门一边儿抽嘴角儿。每一下都跟打在他心上一样：疼死了！这是飞机啊！！
不过技师长忍不住挑大拇指：美国飞机是真他妈的结实！
大伙儿把舱门杵巴烂了一半儿，才把机组全须全尾地揪出来。这三个混蛋大难不死，居然只有轻微的擦伤，还有心思嬉皮笑脸呢。
夏克还在吹：“看见了吧？看见了吧？什么是天才？什么是英雄？？看我！看我！”
章素节抱着肚子乐。
报务员托马斯回头看了一眼飞机，当时就晕过去了。
机组看不见飞机外形，所以他们也没想到损毁这么严重。看清楚状况之后，夏克那么大胆儿脸也白了，泰勒跑过来给他披衣服，夏克木头一样地站着，嘟囔：“我的上帝啊。”章素节不笑了，直勾勾瞅着飞机眼神发凝。陈定睿当他是后怕，走过去搂住他肩膀摩挲：“素节，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降下来就没事了。”
章素节不出声，还是那样看。三十秒之后，他忽然又开始哈哈大笑，把陈定睿吓地一哆嗦。黄智权说：“完了完了。吓出失心疯了！”周景林抓着素节的手，左右乱掐着他臆测的穴位，问：“章机长！机长！！素节！！你看我是谁？？来这是几？”
章素节不理周景林，他颤巍巍地指着飞机，笑到捶胸顿足：“傻啊！真傻！！定睿！吴成宪你有脑子没有？你说有这么多大窟窿，还撬门干吗？”
大伙儿看看飞机、再看看舱门：可也是。
他们一起叹气：规矩惯了啊……
那天整个机场跟接英雄一样把79号
20、抵制日货 。。。
机组迎回中航宿舍，一路围观的飞行员、地勤还有看热闹的都把门口堵死了。夏克很拽地挺胸抬头回了房间，进门儿就萎床上不动了。章素节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大约是冷，有点儿哆嗦。陈定睿赶紧拿大被子把他围起来。托马斯吓坏了，医生决定让他住院观察。
机场周到，给送来热乎乎的饭菜：中西双式，随便挑。
淅沥呼噜地吃上饭，把热汤咽下肚子，两个驾驶员脸上又慢慢地恢复了血色。一堆中航的同事们没有退去，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那意思，您说说吧，怎么死里逃生的？
夏克是不会浪费这样被人期待的机会，他开始唾沫星横飞地白话：“我们碰上了罕见的暴雨，强烈程度让人目瞪口呆……”这不新鲜，驼峰上的暴雨从来让人目瞪口呆。大伙儿说：“你说后面的。”
夏克说：“强烈的侧风让我们遇到了空前的触山危险……”废话！那山谷统共也没多宽，没侧风也在触山警戒线里。大伙儿说：“这段儿不听。直接说后面的！”
夏克说：“挣扎出来之后，我们就碰上了中岛式……”
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夏克捂住脸，装模作样地哭泣：“后面太残酷了，上帝啊！我不想回忆……”
章素节含着一块牛肉咕哝：“你不说我说！！！”
夏克满口热汤喷出来：“你敢！！！”
然后他们开始说最惊险的部分：精疲力竭地从驼峰爬出来，要过横断山的时候碰上了一架中岛KI43。运输机碰上战斗机，跟民用卡车碰上装甲坦克一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79号毫无悬念地中弹。很幸运，这次飞机上装的不是燃油，非要害部位中弹也就是让飞机上多几个透明的窟窿。本来C47密闭性就不好，多几个洞洞也就是驾驶舱里风大点儿，所以开头儿除了把飞行员吓到魂飞魄散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损失。KI43机动性能好，爬升速度快，吃亏在7。7MM机枪穿透力略微逊色。C47皮糙肉厚唯一拼得过KI43也就是个结实。幸亏这次拉的是被服和医疗器械，79号少有地没怎么超重，飞机的灵活性还有一些，夏克和章素节一路做规避动作，一路狂往前跑！他们恨不得快点钻进横断大山，估计钻进山沟里KI43不敢跟进来。它速度太大，一不留神就触山坠毁，比运输机还危险。C47前面跑，KI43后面追，这日本人做的精巧小玩意儿跟C47前面一比显得特别秀气。飞起来简直围着C47团团乱转，“乒乒乓乓”的一顿机枪扫过来，79号闪转腾挪、技艺高超，愣没被扫到要害。夏克一狠心把航速推到了头儿！他赌自己更快进入横断山脉！这时候KI43机枪哑火
20、抵制日货 。。。
儿了，估计是它返航回来撞上条大鱼，但是武器不够基数了。
眼看着横断山就在前面，夏克神经质地念叨：“行了，就追到这儿吧，您也没子弹了，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反正没人看见也不丢人，我们保证回去也不说。”
章素节后来坐在宿舍里围着被子嚷嚷：“夏克！！你说你你瞎念叨什么啊？公共频道开着呢！人家都听见啦！”
也赶上这日军飞行员英语好，也赶上这位是真有气性！当时就听公共频道里：“八嘎！！”一声，估计那位眼珠子都红了。KI43对准了C47一脑袋撞了过来！不是打不死你么？跟你玉碎！什么叫破裤子缠大腿，王八咬住不撒嘴？
夏克和托马斯都傻了！飞行经验都不少：从来没见过这么飞的！！
章素节快委屈死了：我让你打了这么半天，被你逼地走投无路我还腆着脸活着呢。您这就受不了啦？至于么？再说你自杀你也别拽着我啊！
1942年，日军虽然输了中途岛、瓜岛上也露了败相，但是总得来说情形还不错。日后屡见不鲜的神风特攻还没有大量出现。乍然碰上变态，心里格外惊骇！几乎是本能地反映，夏克和章素节一起大幅度拉高，猛然把C47拉到了一个接近失速的仰角。风呼呼地从飞机两翼滚过，巨大的漆黑飞行物向驾驶舱光速接近，有一瞬间他们甚至能看见日军飞行员歇斯底里的眼睛！ 躲不开啦！
“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震颤之后是天旋地转！！
机舱彻底失压，纸张航图、没扎好的小零碎儿被强风呼呼地吸出驾驶舱，能响的各种警报都响了起来。驾驶室乱成了一片！飞行姿态仪发疯地转着圈儿，高度表的读数降地让人胆寒，驾驶员从巨大晕眩中明白过来的时候，C47正机首向下，转着圈儿朝地面扎过去。
两个驾驶员绝望地拉杆，云南驿听到他们近乎惨叫：“拉起来！！拉起来！！会触地的！！”
还好是巡航高度出的事儿，还好没进横断山，还有足够的高度修正飞行姿态，九死一生地把机头拉起来。夏克和章素节在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高度控制住了下坠，C47歪歪扭扭地再一次挣扎上了最低巡航高度。俩飞行员顾不上擦汗，火烧眉毛地检查各种仪表设备：左发动机停车！！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的人脸皮都在抖！惨了惨了！
后座儿的报务员忽然想起来：“KI43呢？”
驾驶员才醒过味儿来：也对啊，KI43呢？
三个人脖子转1080度，四下找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敢情KI43被C47生生撞掉了一个翅膀儿，丫坠毁了！
79号机组再一次傻住！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三个人一起感谢
20、抵制日货 。。。
上帝。报务员托马斯从此成为了虔诚的基督徒，他到昆明之后满世界找教堂，立刻受了洗。一直到他八十八岁寿终正寝为止，谁说上帝半个“不”字，老托马斯敢跟谁拼命。哎！要说也算一有良心的主儿。
至于KI43的坠毁，可以看出日本武器工业的致命弱点：从零式到KI机型甚至日本的八九乙型和豆式坦克都有这个毛病，装甲薄！薄皮大馅儿的日本坦克能让重机枪打穿，零式飞机装甲薄弱非常容易空中解体。
那个资源匮乏的岛国，先天不足根本应付不了如此广大的战场，所以只能从精打细算上找活路。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要掠夺索取，因为无度的掠夺索取所以更加暴露出先天不足。鸡生蛋，蛋生鸡。日本人发动战争之后被拖入战争泥潭，战术的成功加剧了战略的失误。也不是没有清醒的日本军人，大本营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