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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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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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陈悦?陈悦躺在地上?
辛和的心沉了下去。
顺着衬衫,一点一点爬过去,衬衫像鬼魅一样从她手心溜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绳索。
绳索。
那个声音说,上吊是一种美丽的死法。
死亡,也可以是十分优雅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花香,辛和仿佛置身在一片桃花丛中。
早已经过了三月,可是辛和分明看见大片的桃花,水红色的,像女子唇畔的胭脂,像女子脸颊的绯红。
无门镇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饶家的墓地难道曾经是个桃园?
辛和没有去想,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好香啊。
好瑰丽啊。
辛和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桃花,这么大片的桃林。
她似乎忘记了辛然,忘记了陈悦,忘记了自己身处无门镇,一步一步向桃林深处走去。
清香,溢了满怀。
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桃林深处有雾。
浓雾,白蒙蒙一片,更深之处是一种浓稠的灰噩色。
灰噩色,属于死人的颜色。
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辛和想着,就觉得越发森冷,这片原本幽雅的桃林也变得好像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诡秘的气息,阴冷异常。
再往前走,倒抽一口冷气。
没有风,花瓣却纷纷扬扬散了漫天,这本是及其瑰美的景象,但是如果其中有一些人影在半空中摇曳,那就一点都不美了。
不但不美,而且冷,凄冷彻骨。
人没有翅膀,当然不会飞,那些人都是被吊在半空中的。
一根绳子,一枚死结,一个人。
无数的人吊在桃林中,每根桃枝上都有人,每个人的嘴巴都是张开的,舌头都是伸长的,眼睛都是突出的,就像辛和以前化妆过的尸体。
尸体,青灰色的尸体。
死了久了的,颜色就重一些,刚刚死去的,皮肤就更柔软。
这些人显然不是同一时候死去的,他们其中的一些还在流血,而另外的一些,已经腐烂见骨。
一根根惨白分明的骨头上挂着残肉,而他们的面目仍旧清晰。
辛和骇然。
呕吐,掏心掏肺。
可惜她从早晨就没有吃下什么东西,所以,吐无可吐。
她突然看见一个人。
又看见一个人。
看见第三个人。
第四个人。
那么多吊在树上的死人都没有吓到她,可这四个人却明明白白地把她吓了一跳。那一瞬间,她仿佛掉进了冰窖,全身被冻死,动弹不得。
他们居然都死了,在她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居然都已经死去了,那么无声无息,那么不明不白。
这个桃林就是坟墓,而她也在这个坟墓里,美丽的坟墓里,埋葬着几个她认识的人。
不但认识,其中两个,血脉相连。
夭夭无疑是可爱的,可是吊在树上的夭夭就不可爱了。
段落无疑是糊涂的,可是吊在树上的段落一点也不糊涂。
陈悦无疑是爱她的,可是吊在树上的陈悦再也不会爱着她。
辛然无疑是她爱的,可是吊在树上的辛然也不再需要她去爱。
他们都吊在桃树枝上,水红色的桃花瓣从他们身周洒落,无疑是很美丽的死法。
上吊,很美丽的死法,但是,也很寂寞。
寂寞,连死人都无法容忍。
所以他们开始召唤她。
“和姐姐。”夭夭叫她。
“辛和。”段落叫她。
“胡笳。”陈悦叫她。
“姐。”辛然叫她。
她向他们走过去,走到他们身下。夜晚的桃林里光线并不很亮,但萤火飞舞,足以看清楚吊在那里的死人。
她仰起头,就看见他们僵硬的脸上无比落寞的表情,那个表情已经被凝固住,随着他们的死亡,被永远地冻结在那里。
她要去陪他们。她抓紧了手上的绳索。
她一定要去陪他们。她下定决心。
他们的身旁还有一根空着的树枝,还没有死人挂在上面。
这根树枝,好像是专门留给她的。
辛和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甚至找了一块大石头踩在脚底下。
一条长绳。
长绳在辛和的手上。
长绳的一端被抛起,挂在树枝上,垂下,重新落回辛和的手里。
她比了比长度,慢慢地给长绳打结。
死结。
死结的意思就是,挂在这结上的人,只有死。
辛和被吊了起来。
姐妹情深,吊在树上的辛然眼睛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哭了?
尸体当然不会哭,它本来就没有流泪,它流的是血,千真万确的人血。


第88章:18

没有桃林,无门镇里怎么会有桃花林?
在半空中飘摇的辛和,被一根细长结实的藤蔓勒住脖子,吊在夜合花树上,夭夭一眼就看见。
桃花是水红色的。
水红色是一种妖艳的颜色。
夜合花是粉红色的,但有一种夜合却开红花。
红色的花,像流淌着的血液。
离开了身体的鲜血,承载着生命,却比死亡还要冰冷。冰冷刺骨。
这枝夜合花现在就从一方小院的墙头伸出来,姿态妩媚妖娆,却无比结实,上面吊了一个人都没有弯曲分毫。
“姐姐!”手里的红灯笼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夭夭跑过去,叫得撕心裂肺。
辛和死了?段落头昏目眩,吊在树上的辛和的脸,惨白而无望。段落仿佛又看见了齐眉。碎在坟墓里的齐眉,一颗无望的睁大眼睛的头颅。
然而此刻的辛和,头上还包裹着白纱布,一圈又一圈,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眼睛。
无门镇里无时无刻不在惨死着无辜的人。
可是,他们真的无辜吗?
段落帮着夭夭,把辛和从树上抱下来,放倒在地上。
辛和的身体僵冷。
“姐姐。”夭夭冰凉的小手抚摸着辛和的脸,女人的脸比忘川水都冰寒刺骨。
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的皮肤都开始丧失弹性,按下去,就是一个深陷的窝。
脖子上是淤紫的勒痕,呼吸在此停滞,血脉在此阻隔。
这就是死亡。
如果脱下鞋子,应该也能同样看见淤紫,那是尸斑,随着死亡时间的延长,慢慢地显露出来。
夭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可是,她带她来,不是早就应该预知了她的死亡么?
“夭夭!”段落突然激动得大叫。
“怎么了?”夭夭抬起一张看惯生死冷漠至极的小脸。
“你看……看……”段落太激动,以至于无法表达,他只能用手指着一个东西,让夭夭去看。
他不是恐惧,他在欣喜,夭夭一看过去也兴奋地大叫。
“姐姐,你不会死了!红灯笼没有灭,你不会死的!”她拼命摇着辛和,像要把死人的灵魂拽回来。
刚才太悲伤了没有在意,属于辛和的红灯笼已经滚出了很远。很远,远到几乎看不见。但清晰的,一点火光,虽然星星点点,几乎隐没在雾气中,但还是看得见。
只剩下一星火,但是,它仍旧顽强地燃烧着。
段落冲过去拿红灯笼,几乎同时,夭夭一口咬在辛和的手指上。
不管她是不是死人,一定要挤出一滴血。
只要一滴,一滴就足够。
血,落在红灯笼里,火苗一下子蹿出来,虽然还是淡,没有夭夭和段落的灯笼燃着亮,但是已经可以看见生命的光。
有了生命,就有了希望。
“我不会让你死的,姐姐。”夭夭的眼神轻蔑地看向身旁的小院,手指得意地滑过辛和脖子上的伤口,按在辛和的胸口。
对于一个背过气的人,只需要一点点急救知识就好。
夭夭的肺活量太小,可是段落足够。
段落的唇按在辛和的唇上,害羞。虽然是急救,但他毕竟还没吻过谁,连心爱的齐眉都没吻过。
一个吻,往往能决定很多事情。
辛和醒了,虚弱地喘着气,张开嘴,第一句话就是:“陈悦……陈悦……你在哪里?”
段落这才想起,辛和在这里,陈悦呢?
他转头看向陈悦的红灯笼,那灯笼也被夭夭引燃了,此刻正安静地燃烧着。
“他应该没事的。”夭夭说得很冷漠,对于这个人,她好像一直不太喜欢。
“要不要去找他?”段落试探着问。
“要去你去,我不去。”夭夭白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姐姐才醒,身子还虚弱,我要在这里陪她。”
她松开握着辛和的小手,往院子方向一指,“喏,绕过这个院子,一直向前,过了路口走个百来步,右转再走六十步,就可以找到那个空坟。”说完闭上嘴,眼睛落在辛和脸上的白布上。
段落得了指点,本来立刻要去找陈悦的,但是夭夭既然已经开始动手,他不妨等一等。
他有一个疑问,关于饶沁的疑问,不知道夭夭能不能解。
小女孩手很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把布条拆下来。
“姐姐,能看见吗?”她问,她好像对辛和的眼睛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知道有人来为她装了眼珠子。
辛和的双眼还不能适应光,眯着,却已经可以看见深蓝色的苍穹,飘飞的鬼火。
见她点头,夭夭一笑,笑容里不无得意。
“你都知道了?”段落有些奇怪。
“哼。”夭夭不理他,这家伙怎么还不去找陈悦,白白留在这里多话。
无门镇是她的家,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饶沁在哪里吗?”段落抓住夭夭的胳膊。
“她死了。”夭夭一惊,低下头,讷讷地说。
“胡说,我刚才明明才见到他。”段落急得跳脚。
“死了就是死了,”夭夭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瞪着段落的眼睛道,“你别忘了她死于无涯草,死于无涯草的人,神魂俱灭!”
段落怔在那里。
当然不会忘记,未成型的血婴,神灵鬼舞的黑草地,被吸食得只剩空壳的饶沁,如同一场噩梦,谁能忘记?谁敢忘记?
那么,他刚才看见的那人,又是谁呢?
难道是夭夭?
不知为什么,段落心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上一次见到饶沁,就是在夭夭的坟墓前,这一次,岂非又在那坟地里?
“是你吗?夭夭。”段落压低声音。
“嘎?”夭夭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饶沁,是你吗?”
“落哥哥,你发烧了吧?”夭夭伸出手试了试自己的体温,又按到段落额头上,“难道,你太想念沁姐姐,得了相思病?”
“可是……你喜欢的不是眉姐姐吗?”夭夭自言自语,眉头拧得死紧,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喜欢上了沁姐姐,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哦!”夭夭又加了一句。
齐佑……那个莫名其妙的死人……段落身后,无端升起一背的鸡皮疙瘩。男人临死前绝望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濒临死亡的惨叫再一次响起,惊得荒坟堆中的鬼魅,呼啦啦散了漫天。
“不好!”段落一下子就听出这个声音是陈悦的,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怎么了?是陈悦吗?他发生了什么事?”辛和着急地抓住夭夭。
“没事。”夭夭悠哉游哉,好像没事人一样。
“可我明明听见他在叫。”辛和不放心。
“真的没事,相信我,姐姐。”夭夭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澄澈见底。
这样的眼睛不会骗人的。辛和很容易就相信了她。


第89章:19

段落在茫茫坟冢间找路。
他再一次迷路,虽然按照夭夭的说法,只需要一直向前走,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但是段落提前了一个坟冢,于是再到不了目的地。
这里的坟就像古代的九宫八卦阵,错一步,就步步皆错。
人生岂不也是这样?
错一步,步步皆错,回头,再没有路。
段落站在一座坟边,他有些后悔独自跑过来了。
在荒坟中穿梭一点都不好玩。星光黯淡,月光昏睡,只有飘飞的萤火,飞舞在活人左右。
那是死人的灵骨。
活人走过死人中间,死人穿梭在活人身边。
也许他应该听从夭夭的,夭夭似乎并不想寻找陈悦。为什么会这样呢?
陈悦的惨叫听起来如此可怖,凄厉,尖锐,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是夭夭一点都不着急。
他们是一起进无门镇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夭夭那么无情,唯一的解释就是,根本不是陈悦在叫,陈悦没有遭遇危险。
那么,不是他,是谁呢?
这里附近除了辛和、夭夭、自己和陈悦,再没有其他人。
刚才他们三人在一起,只有陈悦不在旁边。
如果不是他,还有谁?
荒坟一座连着一座,除了活人,只有鬼。
鬼,灰影,坐在坟头上,笑声,低低的,传到段落的耳朵里。
“谁?”段落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早蝉,没有到夏季,却已经开始惨叫,一声接一声。
“谁?”段落转身,目光可及处,每一处都不放过。
没有人,也没有鬼,段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心跳声在嗓子眼,段落的心几乎离开身体。
没有心的人只有死。
段落把手按在心口。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女人的声音,悠悠念道:“我本飘零人,生当遇君时……”
聊斋里的孤魂野鬼总是喜欢在午夜念事,无门镇的鬼难道也是这样?
段落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人影。
细细的灰影,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身就走。
段落跟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那灰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看一眼,就再转移不开。
“陌上人如玉,关山雁成双……”那灰影继续念道,她往前走,确切来说,是往前飘。鬼都是飘的,飘向奈何桥。上了桥,渡了河,再回到世上,步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要去投胎,她早就该去了,为什么会滞留在这里?
段落胡思乱想。
灰影的脚步一滞,段落正低头往前走,差点撞上,吓得他一下子就停下来。
靠近了灰影,身上就凉飕飕的。
阴气,果然比阳气更炙热。
“行藏君可知?”灰影问他。
“什么?”段落没听明白。
灰影不理他,继续向前走,声音无比幽怨。
“你要去哪里?”段落问。
不回答,脚步不停。
只能继续向前。
段落也跟着走,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包括夭夭和辛和,包括他出来找的陈悦。
遥遥的,一处灯光
红色的灯光,准确说,是灯笼一样的血红色。
段落看了一眼手里的灯笼。
一样的颜色。
他打了个寒战。
那家在做饭,饭香,像虫子一样钻进段落的鼻孔。
肚子里的饥虫开始作怪。
段落向屋子走去。
他似乎着了魔。
没有原因,就是饿,饥肠淋漓,如果现在摆上一桌满汉全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都吃下去。即使只是一桌馒头,他也可以一口不停。
路的尽头,看见门上挑着一只红灯笼,光色早已经灭了,惨兮兮地挂在那里,在无门镇里,是死了人的象征。
门上一个小小的牌匾,字很暗,但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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